第80章 回归
令狐烨城破, 南面受敌,北疆连淮阳通西绥,关隘尽数通,宣告陈湛当初揭竿而起建立的政权至此已被完全摧毁。
博闻强识、精通史书的长者, 早在当初陈氏父子夺据平昌之时起, 便已断言, 这样霍乱无序的场面不会维持多久,草民出身的陈湛并不谙熟治国之策,身边也没有能人异士,更是丝毫不惧当时林立军阀,安于都城享乐,迟早是要被覆灭的。
萧弋舟的人从宫中拉出来一个人, 陈祺。
两年前风华正茂、傲慢无礼的太子殿下, 长期作为阶下之囚, 战战兢兢乞讨施舍, 唯恐人头落地, 如今满头黑发也掺了白,面孔晦暗地匍匐在脚下,瑟缩求饶。
萧煜请示:“世子,此人,如何处置?”
萧弋舟看着眼前不断向自己爬过来的陈祺,淡声道:“杀了。”
“是。”
陈祺无力地软倒了下来。
他知道官海潮得动听还赏赐美人的话不可作真, 事实上也确实是欺骗世人双目的障眼法, 他在宫中受尽苛待, 暗无天日,但尽管如此,他吃糠咽菜,终究是活了下来。没有想到落在萧弋舟手中,只有身赴黄泉一个结局。
那些暴民也被武力镇压下来,情节恶劣者当场击杀,受人蒙蔽者下狱,依附西绥军者,厚待。
两百年前,西绥还是番邦土著所居之国,侵占中原,鱼肉百姓,这种刻在骨子里的仇恨,并不因为如今占据西绥的多是汉人而消弭,何况平昌百姓心气高傲,民怨难平。
东方先生提议,让世子尽早迎公主回平昌,以公主之尊,必能使人心归服。
萧弋舟听了,择日调齐兵马返回随城迎接妻儿。
至此南北对立格局已成,天下二分,沿平昌过居安山脉一带以南姓林,以北姓萧,这一对峙,又是两年。
萧弋舟抵达随城那日,天色正阴,早有下属来报,侯爷早已出了随城,身边没有带兵卒,萧弋舟问询之后,已让濮阳达去接应萧侯。自己纵马入城,到了府邸,暮雨微霏,芭蕉更添新绿,他忽然顿住了,至回廊下将湿透的蓑衣解下,玄袍下摆不住地滴着水。
他抿唇整理了番,叩开了门扉。
周氏开了门,见到是萧弋舟,目光一亮,还没来得及张口对身后正摇着床与孩儿话的夫人道喜,萧弋舟已快人一步走进了屋,满身雨水,身体冷透了,嬴妲在见他的时候,还是眼睛一红,急忙地拥了上了来,替他理湿衫。
“夫君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裳服下摆不仅有雨水,还有泥路上溅起的黑泥点子,密密麻麻的铺得到处皆是。
萧弋舟凝视着她,“想见你。”
他的目光有火。
见状周氏与蔚云便知趣儿退下去了,拉上了门。
嬴妲来不及替萧弋舟将湿衣裳解下,人便被摔到了床上,他火热的唇压了下来,黑眸犹如深不可测的月夜下翻涌的海水,随意激起一个漩涡便足以将她吞没,嬴妲乖驯地缠上来,任由他疯狂地夺占,娇喘不止,傍着他不住地攀上那顶峰。
事毕,萧弋舟取了干净的绢帕替她擦拭,嬴妲羞赧地开双腿,整个人仍旧偎在男人怀里。
“我知道夫君厉害,将平昌拿下来了。”
“嗯,”当初那股血气翻涌的锐劲儿已经过了许久,但只要嬴妲用这种崇拜的口吻朝他话,还是能激起男人的血性和傲气,他坦然道,“这回便是来接你回去,以后平昌便是你的。”
他又拥上来,咬她的耳垂,“喜欢么?”
嬴妲笑着推他,“才不喜欢,这还不够,我还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呢。”
着她又亲吻上来,吻着他的鼻梁,低声道:“夫君,莫擦了。”他的眸子闪烁了下,意味不明,嬴妲拥了上来,“夫君,平儿都快学着爬了,我已有更多的时辰做别事,你不在的这段时日里,我又研习了许多医书,避孕和尽快受孕的法子我如今已了如指掌。日后,就让我跟着夫君你吧。”
她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你将我安置在后方,而是跟着你,你在哪行军,我便在哪歇脚,除了不必陪你上战场之外,我可以帮着你医治伤兵……我更知道夫君你,舍不得我。”
她爬上来,压着他的胸膛,樱唇紧紧贴着他的右耳发出羞赧的忍不住的一声喟叹,“夫君,答应我吧。”
萧弋舟的眸子愈发黑沉。
成婚到现在,嬴妲愈发知道他的蛇头七寸在哪,知道用什么法子能让他既痛又快活,近乎暴躁到失去理智,知道他作出什么承诺便难以更改,懂得利用自己最有利的筹码同自己谈判了。然而夫妻之间还是少些这样精明的算计为好。
他抚了抚嬴妲汗津津的鬓发,诱哄的嗓音低哑,如冷兵器正面摩挲时时断时续的声音:“我确实舍不下软软,自此以后,无论我在哪,都带着你。只要你想跟着我,再艰险我亦护着你。”
嬴妲谈判成功了,欢喜无限地拥住他,“夫君!”她软糯地嘟起唇,在心里发誓要对他更好、更好。
周氏做事周到,知晓世子爷是来接走夫人和公子的,连夜便收拾了行装,随着军队一道回了平昌。
沿途便有下人同嬴妲了,平昌百姓大多不服世子一事,有意无意地朝嬴妲透露出,希望她出一把力的讯息,嬴妲自然答应了。其实萧弋舟原本想完全以武力镇压,将那些暴民要么杀了,要么轰出平昌,或许是了太久的仗,身上惹得血债太多,萧弋舟身上愈来愈多地聚起了一股嗜杀的戾气,有时就连东方先生也感到惊怔和劝不得的无奈。
常言骄兵必败,以史为鉴,无独有偶,他们深怕世子长此以往下去,真会做出屠城之举。
唯独心里想着夫人时,他的面容会稍显软和。
嬴妲其实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同,只不过萧弋舟在她面前时掩盖得很好,仍旧是那个有求必应的温柔夫君。
入城前夜,萧弋舟又再度在马车里要了她无数遍,嬴妲娇软无力地倒在车中,挨着他的胸口,将心中滚了许久的话吐出口:“如果当初父皇真将我许配给你,你会如何?”
他自己过问鼎之心不变。
嬴妲见他不话,始终沉默抿唇,面露一丝不耐,便又问:“如果没有陈湛,你我之间会如何?”
萧弋舟慢慢地按住了额头。
他头疼了,嬴妲知道他不知何时起有了这毛病,不敢再问,忙伸出手替他揉摁穴位,她如今精通医理,力道收得也好,萧弋舟渐渐放松了下来,整个人疲乏不堪地倒在嬴妲身上。
嬴妲心疼地环住了他的身体,“夫君,我不再问了。”
萧弋舟慢慢地调匀了呼吸,“近来,军中对我颇有微词,我不该杀了陈祺,更不该射杀平昌平民……只是,我能想到的最快的办法,只有以战止战、以杀止杀这一条路,为了更快地回到你身边,为了更快地给你和平儿最安稳最富贵的生活。”
嬴妲亲着他的额头,与他呼吸相闻,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见他探出眼睑的深厚纤长的睫毛,细密如梳齿,无法数清,嬴妲沿着他的眉棱吻了过来,“我与平儿都可以等着你,不要心急。”
“我不怕等你太久,只怕你自己不痛快了。”
“往后我们都慢点儿来好不好?”
东方先生为她传书世子要大开杀戒之时,嬴妲心中只有痛惜。
不是可惜令狐烨和陈祺,是可惜那些无辜受到蒙蔽的百姓。
她不断地安慰着,萧弋舟已经睡过去了,这些时日他的眼底都布满了红丝,整个人既狼狈又憔悴,整个人都愈发沉郁了,全身强撑的气力最后不得已在她怀里尽数瓦解……
她知道要一路电击雷霆入平昌,中途需要经过多少磨折苦难,他的身上又添了无数新伤,此时因为光着身子尽数坦陈眼前,嬴妲不忍瞧见,也怕他受冷,将衣衫替他拾起披在身上。照顾儿子时她学会了哄人睡觉,便抱着萧弋舟的头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清醒时萧弋舟还睡在嬴妲怀中,身体一动,搭在肩头的衣衫便滑落下去了,他怔怔地蹙起了眉,抬起头,嬴妲也回眸过来,正对时上,窗外已经大亮了,“眼圈乌青,一夜没睡么?”
嬴妲低声道:“守着夫君,不敢先睡,昨夜了些话……”
她凝视着他,“夫君还记得么?”
萧弋舟回忆了起来,昨夜嬴妲问过他两个问题,他长吐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我和以前不同,这时我已没有回头路,父侯面前的话,因我只能如此,倘若不曾发兵,或许我不会如此想。软软,世上没有如果,莫再想些不存在的无理之事了。”
嬴妲听了点头。
他起身去穿上了衣裤,将衣衫收拾工整,马车之中还有股气味,旖旎暧昧,始终不散,嬴妲脸色一红,萧弋舟见了却是一笑,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昨夜见你又哭又闹,已是放过你了。”
她娇嗔着推了他一把。
夫妇两人在马车中了许多话,车队启程,随着军士入城。
沅陵公主重归故里,这一消息早在半月之前便已放出了风声去,入城之后,嬴妲从马车之中走出,与萧弋舟共乘一骑入城。
公主国色之姿,当年仰慕者无数,当初以为公主香消玉殒之时,无数人为红颜薄命扼腕叹息不止,未曾想如今竟然传出她仍然在世上的消息,此举造成了不的轰动,人人瞻仰。
其时傍晚的夕晖犹如圣洁的光晕皮肤在公主柔嫩如柳的娇躯上,她的头发、雪颈间都是如蜜般的光辉,映照得面庞愈发绮艳,转眄流精,光润玉颜,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他们久久无言,看着那媚于语言的圣洁女子随着马队逐渐走来,又随着日辉渐渐杳然远归,无数人心悦诚服地开始跪了下来,他们泪雨滂沱,相顾哽咽,难以自禁……
似乎没有人想到,这平昌城,终有一日还能迎回旧日皇族,那曾经带给他们无限骄傲与荣华的皇族!
嬴妲其实累了,但她只能端着脖颈,慢悠悠地随着萧弋舟策动骏马,尽量维持着雍容姿态入城,步入皇宫,走进千疮百孔的故园,沿着丹陛拾级而上。
金殿的陈设一如既往,只是鎏金的烛台添了锈迹,一切都蒙上了风霜,嬴妲始终依偎在萧弋舟怀中,根本不舍得一眼将这里看完,甚至,根本不舍得看一眼。
“萃秀宫让人翻新了,如今已大致修复,只是和以前有些出入,你若想去,我带你去。”他携着她的手,慢慢步出大殿,嬴妲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那金碧辉煌象征着无限荣光的龙椅,又侧身看了正牵着她手的神色凝重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