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查出
王氏精明练达, 于宫中稍住几日, 不但摸熟了这其中的宫室门路, 对东西两宫的人混了脸熟, 平素照顾嬴妲使唤的人,也是再三用那双火眼金睛盯着,不许人在她眼前变戏法。兼得周氏辅佐, 更是得心应手。
嬴妲只管安养在寝宫,再也没有出过血, 王氏每日为她检查,按着御医开的方抓药喂给她喝。
“其实咱老家是有不少偏方土方的, 本想着拿给夫人用, 但因想到夫人是金枝玉叶之体,我们那些藏污纳垢的东西实在上不得台面,反倒误了夫人身子,便不敢拿给您用,想来宫里头给皇帝娘娘用的药方定更好些,夫人这几日确实气色好了不少。”
王氏有一张巧嘴,话解闷儿逗人笑都是行家里手,嬴妲常常笑倒,她娇气, 嫌弃药苦, 但有王氏在旁话, 再苦的药不过片刻一个笑话完, 陶碗便见了底。
周氏为嬴妲背后垫了枕头, 道:“这几日平公子一直念着母亲,夫人要好生歇养,养好了身子尽早见见平公子。”
嬴妲也挂念她的平儿,忧愁地颦了柳眉。
闻言,王氏起身让了圆凳,伸出一根肥白指头在空中晃了晃,“我倒见过这个平公子,年纪,人材却是不得了呢,龙子凤孙必堪大用!”
嬴妲微笑着摇了下头,“我不指望他有什么大作为,无功无过一生平安已是最好了。”
王氏转了转眼珠,又笑道:“那怎么也是摄政王之子,摄政王又大获全胜,败敌寇是指日可待,您……”
到这儿嬴妲忽想起来这许久以来都未曾再传来战况,况王氏如此一,身边的周氏竟频频向她使眼色,嬴妲怔愣之下,渐渐地明白过来,声儿也沉了下来:“你们有事瞒我。”不待周氏为难之际开口,又道:“周妈妈,这几日我常见你同她们话,却不在我跟前,除了是夫君的消息,我想不到是别的了……”
她急得面颊红润,香汗隐微,焦心披露,周氏与王氏对视一眼,瞅得王氏倏地哑口,无奈道:“等您身子好了,奴婢定立即告知,切勿此时为战局忧心,将军百战百胜,无碍的。”
嬴妲沉思之间,殿外忽然匆促走来一名婢妇。
“夫人,查出来了,用毒之人查出来了!”
殿中三人都是一惊,周氏更是急忙起身,见那婢妇张口欲出,便使眼色阻拦,“王氏,你陪着夫人话。”
“周妈妈。”
嬴妲在身后皱眉唤她。
周氏抚了抚她白嫩滑腻的藕臂,将她的两条胳膊压入被下,温声道:“这当口,您腹中公子最为要紧。”
知道周氏是为了她好,嬴妲顺从地听了,只是心中实在疑惑,到底谁要暗害她与孩儿。
待周氏随着婢妇走入寝殿之后,王氏再度坐下来,刻意与她笑,嬴妲这会儿却无心听了,心事重重的。
周氏边走着边问询:“是谁心肠歹毒,竟要谋害夫人?”
婢妇无奈甩手,“正是那跟着摄政王原先时常幸从的一个奴婢,唤作烟绿的!嬴夫人是厉害角色,昨夜里便用了刑,听破了那奴婢身上一层油皮,体无完肤了!如此凌迟之刑,这才叫那奴婢出实话来!”
万没有想到竟是烟绿,记得当初萧弋舟还专为此二美婢派亲兵到兀勒城中接人。周氏先是怔怔不解,听罢此话之后已义愤填膺。
“没心没肝的女人,若不是萧将军仁义,她们性命都早已不在了!”
“谁不是。”那婢妇提着灯笼穿过雕栏玉阶,步入后宫绵长曲折的漆红花廊之下,周氏步步紧跟,婢妇又道,“她如今还振振有词道自己没错,是为萧氏除害,道原本夫人就没安好心肠,当初在平昌驿舍之时,已先骗得摄政王信任,哄得他晕头转向,险些马前失足,为此还双目失明许久。后来她本以为夫人能安分守己之时,夫人却处处使性子延误战机,现在更是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侯爷,她下毒正是为萧家还恩!”
“岂有此理!”
周氏怒喝道。
婢妇道:“这话没有人信,咱们嬴夫人又不是十七八半大孩子,这话哄不着她,何况无论如何孩儿无辜,对孕妇下这般黑手,委实歹毒。现下那女人正被押在刑司之中下狱,连带着蔚云姑娘和棠棣姑娘也没好过。昨儿个北边的楚楚姑娘还捎了信来问候几个姊妹,信落入嬴夫人手中了,但嬴夫人也没让人回。”
周氏怒意不平,“咱们这便去牢狱之中瞧瞧那忘恩负义的蛇蝎女人。”
黑魆魆的地牢,沿着石阶下去,愈往下则愈黑,两侧石壁之上宣纸铜灯盏,燃着幽幽之火。周氏随着婢妇走入,空荡荡的里头,视角愈发开阔,铁链甩动于身之音不绝于耳,一鞭下,便是女人已奄奄之声,犹在奋力呼号。
至里头,无数灯火燃起,亮起光芒,嬴夫人端坐大椅之上,神色冷漠不见平素吃斋的半分慈和。
烟绿趴在地上已皮开肉绽,周身似已浸泡在一层血水之中。
身旁跪着的棠棣与蔚云,倒还好消受,完好无损。
周氏走了过去,“夫人,奴婢来为王妃听话。”
嬴夫人点了头。
“还不么?”她朝烟绿问道。
周氏心中有些吃惊,听那婢妇所,这烟绿几乎已然全供认不讳了,嬴夫人此时又要问些什么?
嬴夫人叠着双手于膝前,肤白的面容映着火光,透着平素绝难见着的严苛冷峻。
“,你对弋舟动了非分之念,谎话连篇,全是因为一己私心,起了妒意?”
周氏恍然大悟。
这确实不是没有可能,嬴夫人要知晓的果然周全。再看那烟绿,恹恹无力,犹在强撑讥笑,身旁的棠棣和蔚云,都是与她相好的姊妹,此时为难地蹙眉,担忧地望着烟绿,仿佛要劝她话,又仿佛自己心中有话,还未出。
嬴夫人也不强逼俩人话,只是不断对烟绿用刑。
烟绿满身是血,指甲也翻了两只,痛得无力话,始终紧咬齿关不言。
数年相伴姊妹之情,若是楚楚姐在恐怕也忍不住了,棠棣跪直身体以膝撑地朝嬴夫人走了几步,被嬴夫人左右执刑的仆役拦住,她哀求道:“夫人,不要再用刑了,我招了!”
烟绿无力地以额触地,震惊、绝望之下昏死过去。
嬴夫人道:“。”
棠棣忙不迭叩首行礼:“从世子、侯爷、夫人都相继离开兀勒之后,兀勒俨然如同空城,那林平伯派的影卫不知从哪窜进了城中。烟绿掌厨,喜到菜市场去亲自买果蔬的,不慎有一日却被掳走……”她哽咽不能语,“他们正是将烟绿当作、当作了公主,辱了……辱了她,三十几个人……我们找到她时,她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地倒在草丛里,遍地是男人的亵裤和扯碎的女人衣衫……从那之后烟绿性情大变,寡言少语,性子愈发阴沉了,从前奴婢四姊妹在时有有笑,平昌城中公主初来之时,亦是尽心服侍,可烟绿后来却遭逢这种变故……”
周氏愣愣地,心窜入了嗓子口。
嬴夫人蹙起了眉。东方先生的确过,兀勒后防不力,如有人走西域商道,或可混入西绥,潜入兀勒。同为女人,对烟绿的遭遇她是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然而她面色如常,并未丝毫松动。
棠棣之言连蔚云都不知,不忍卒听地垂下了头,泪水大滴地落在石板地面。
棠棣也几乎不下去,伏地又哽咽道:“当初若是被抓走的是我也好了,奴婢四人都是出自烟花之地,本来对这事能看淡些,但只有烟绿,他跟着世子之前还是清白身子啊。”
“烟绿是心思不纯,然而,我们出身卑微,俨然蝼蚁,蒙世子相救,才有今日。世子是奴婢们命里贵人,奴婢等三人自知残花败柳之身,无法侍奉世子,亦从不敢有非分之想。唯独烟绿,她因着元红尚在,嘴上不,心底不想,可总存有一线期盼,将来世子大婚之后,或许能被收入房中……”
此时嬴夫人为烟绿的痴心妄想发出了一声冷笑——这世上自甘下贱的痴女人都爱争先恐后地缠着伟丈夫的。
棠棣将胃中忽然涌出的一股酸水咽下去了。她自己都明白,人即便出身卑微低贱,然而自富贵安逸乡中待久了,怎能不生痴念?即便心中不生痴念,身体的反应却是诚实的。不过是吃了几顿牢饭而已,她养尊处优的肠胃便消受不动了。
她明白烟绿不能为人知的一些心思,甚至有些连烟绿自己都尚未查知。
蔚云也同样清楚,从平昌驿舍事之后,烟绿对嬴妲一直怀有敌意。烟绿道是因着嬴妲欺骗了世子,认为这女人靠不住,是为了世子担忧故而不喜她。然而女人之间总有些心照不宣之事,能于蛛丝马迹中恍然大悟。
“夫人,烟绿确实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也确实……讨了虎狼之药,谋害公主和她腹中孩儿,罪无可恕,夫人若是实在生气,便,便……”
棠棣伏地连连磕头,“便给她痛快些吧,求、求夫人了……”
凌迟之刑过于痛苦,没有人忍心瞧见,连施刑者都心中不安。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折磨实在非人能领受。
嬴夫人依旧冷淡直视着地上满身血痕的烟绿,“折了她一双腿,扔出平昌,永世不得回。如能活下来,便是上天造化了。”
棠棣与蔚云大惊,忙磕头,“多谢、多谢夫人!”
嬴夫人衣袖一挥,“不急着谢我,我是为了孙儿才不愿开杀戒。既然事情已审清楚了,便作罢了,她自有苦头教训要吃。”
罢嬴夫人由绿瑚、周氏等人伴着走出了阴森暗无天日的地牢。
到了外间,嬴夫人侧目吩咐道:“其余一应人等,接着审,中途包庇烟绿的,替她谋划过的,都审出来,深宫之中难以行事,她必有同伙。”见周氏欲言又止,嬴夫人猜到她的意思,“棠棣和蔚云两个丫头放了吧。”
左右皆称“是”。
嬴夫人虽是女流之辈,然而张口话,气势迫人,犹如泰山重逾万钧。
嬴夫人中途要折回凤章宫,对周氏道:“平儿这几日愈发闹得厉害想娘亲了,你带着他回萃秀宫看沅陵一眼,看完了再送回来。沅陵还需静养。”
周氏佝偻着腰,直连忙称是。
嬴夫人又叹了一声。
此时天色漆黑,巍巍然的朱红宫墙犹如上了黑漆,静默地于浓郁的夜色之中藏匿起来。
嬴夫人望着天边一缕微弱的星光,久久伫立,“烟绿恨极沅陵,未尝不是一种迁怒,倘若那些歹人不是为着公主,她未必遭那大祸。恨得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沅陵和她孩儿亦实属无辜……就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