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承泽暑期去邻市夏令营远足。夜宿时间段，和同学溜出去玩，摔断了腿胫骨。

    老师通知到何晴的时候，已经送往了邻市的第一人民医院，伤得还不轻，医生建议术。

    何晴委托老师全权处理，术如果可以做就先做，她现在就赶过去。

    挂了老师的电话，她想了想，还是准备把这事告诉向东元一声。他时常挂在嘴上的一句，我也是他父亲呀。

    向东元那头有从椅子上急急起身的声音，他问情况怎么样？

    医生建议术。何晴边，边简单收拾了些衣物用品，她要即刻去。

    向东元，你等我。

    何晴都没来得及问，你让我在哪里等你。他就撂了电话。

    半个时不到，他打车来了她现在的私房菜馆。二人照面他又把电话里的话再问了一遍，何晴嫌他烦，指使他上车，边走边。

    向东元是从酒局上下来的，一身酒气，自然不能开车。

    天气预报夜间有大雨到暴雨，向东元问，你确定要开车去？

    嗯，这个点高铁、动车都没票了。

    她急，恨不能一步跨到那家医院去。

    车里各自扣安全带的时候，他又忙中缓地问她，钱、身份证什么的都带了嘛？

    何晴急急发动车子，不理会他这番白痴的问题，当他酒话。

    二人连夜往那边赶，高速路上，汪洋般地黑黢黢，只有车前灯开路，太多的飞虫扑死在挡风玻璃上，碰到反向路段上又乱开远光灯的，何晴觉得眼都花了。

    她实在晚上上高速的少。

    何晴开车还是向东元教的。真是把教出来的勇气。

    向东元起初有辆雷克萨斯，陪她上高速的时候，她偏车子飘，实际也有这个因素，日系车总归比德系车骨头轻些，但主要还是她不敢百来码的速度。

    这些年了，她还是始终怕最左道。

    让她超车就像要了她的命，二人为开车吵架是常事。

    回回是她哭着从驾驶座上下来，又都是他气过了再哄回去，继续开。

    零点已过的时间，人容易犯困，他和她明了，我得抽支烟提提神。

    “你困就睡吧。”

    向东元轻声一笑，蔑视的口吻，“你的技术，我不放心，也怕你打瞌睡。”

    乌鸦嘴的话将将落地，这么快的速度前，右边防护带边突然蹿出个乌漆漆的什么东西，

    何晴下意识地要拨方向盘，向东元烟衔在唇边还没来得及点，即刻伸替她把住方向盘，嘴上跟上的话也恼了，“想什么呢？啊？”

    后面的跟车也急急鸣笛提醒了。

    “那是个狗嘛？”她声音都泛尖了。

    “他妈是个人你也不能猛打方向盘啊。”

    是防护带下树丛里跑上的来的黄鼠狼，被他们的高速生生碾过去了。

    何晴还有空关心，真轧死了？

    向东元低头点烟，“你专心看路。”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凌晨一点不到下起了暴风雷阵雨，能见度太低，何晴还想继续开，向东元死活没肯，他勒令前面进服务区。

    “孩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她痛心疾首的口吻。

    “那也得活命去。你这个开车技术，太成问题了。”向东元后悔，出发前跟着她一起急，就该喊公司司跑这一趟。

    何晴跟着他一起下车，从暴雨入注里跑进服务区的台阶上，顿住脚步，冷言冷语，“你从来都是有理的。”

    她只穿了件薄恤衫，全被雨浇潮了。去了趟洗间洗了把脸，人稍微清醒镇定了些，向东元无声地把里的外套递给她，她也视若无睹。

    傻傻站在雨瀑前出神，更像是祈祷，祈祷老天爷与她平安顺遂。

    不多时活动老师打来电话，何晴一边应着一边看着向东元，像是看他，又像是穿透他、看他身后的灯火。

    一直到她挂了电话，向东元才开口问，怎么？

    她听却不答。

    “问你话呢？”

    “还在术中。还能怎么。”

    儿子第一次进刀房，父母全不在身边，何晴心里慌且难受都可以理解。向东元也着急，但是着急着只顾出错又有何用？

    这场雨太大了，基本上在高速上跑的车子都歇下来了。

    向东元有些咳嗽还在不住地抽烟，何晴在边上，想什么终究忍住了。这种放在纸上烤着般地煎熬，他也只能顺着她些，不去招她烦。最后佯托雨水打湿了烟，不吸了。

    二人就在骤雨帘前无声无息结伴停留了近四十分钟，

    继续上路。

    抵达邻市，儿子的术也下来了，一切还算顺利，医院过了探视时间，原不许进。

    交涉明情况后，只肯何晴一人留下来。

    向东元就负责先送他们的活动老师回酒店，一来一回再折返回来，已经快凌晨四点钟了，他就车里眯了一个时，车子开出去兜了一圈再回头，给何晴发信息，买了点早餐，要她下来拿。

    何晴她不吃。

    向东元执意：都买了。

    住院楼要到八点半才肯家属亲友探望。何晴下来拿时，向东元坐在车里，遥遥望着她一步步朝他走近，忽地想起他们大学时期，他每个月定期回来看她，永远是琳琅满目的各种吃食。

    事无巨细到卫生巾。

    他下车拍上门，把清粥和笼包递给她，紧接着问她意见，是转院回去，还是就在这里？

    何晴无言琢磨，搁他从前的性子，都是自己拿主意。

    向东元也看穿她的心思，半酸半诚实道：你如今才是正经的监护人，我不敢擅专。

    这话傻傻地戳到了她的伤心处。何晴扭头就走，都快走到感应门边了，向东元才急急喊了她一声，门边的人没有理会。

    晨间医生查房，主治医生建议一周内暂且不要转院，内外固定不宜颠簸且创伤消炎要基本稳定，以免感染。

    何晴性子沉，担忧自然也多，她怕留后遗症，好么间的一个男孩，走路有缺陷岂不是什么都毁了。

    她要留下来陪床照顾，不转院的意思。向东元自然也认为这样最好，能不动就不动，只是这样一来，就得有个地方日常落脚并及时给儿子加强营养。

    全靠医院伙食肯定不行，她这么个细致的人，也不能忍受天天叫外卖吃。

    *

    向东元在医院附近短租了套酒店公寓。

    寸土寸金的商业圈里，一百三十多平的行政套房，他家里还有生意要顾，给她找好落脚的地方后，还要回去。

    领何晴来这里，他看得出何晴嫌他浪费了。

    看着她在厨房里忙活，明明已经一尘不染了，还要犄角旮旯地再擦一遍。

    “我以为你要怪我，花钱大大脚了。”

    里头的人没答他。

    他再，“你不我，我总觉得那第二只靴子没掉下来。”

    这是他们从前上学时的旧梗。向东元多少生活坏习惯就是这样被她日常念叨里纠正过来的，有时她不了，他倒慌了，总觉得哪里不对付了。

    如今她是彻底不念叨了，他倒反而主动交待了，

    “公寓紧俏得很。再，起码也得月余才能出院，你妈那边肯定是瞒不住的，老太太过来，你还要她去陪夜？”

    “地方不宽敞些，人也转不开呀。”

    “我没什么。再，你花你的钱。”里头的人总算清淡地答话了。

    向东元：“可你住了。”

    何晴怨他一眼。

    她穿着最简单的白衫黑裤。

    站在灯火下，

    若即若离间，身影和二十年前，并没有多大差入。

    她一直这么单薄瘦削。

    他要连夜回s城。

    “我走了。”

    没人应他。

    “你怎么回去？”她突然问话。

    向东元扬扬眉，高铁r动车。

    何晴从包里翻出她的车钥匙，你开走吧，我这来来回回，打车也比车子一搁医院一天划算。

    *

    向东元三日后才得空赶过来。

    期间与何晴一直电话联系。也关照她，儿子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他。

    还有，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

    他一个大男人不会那些汤汤水水的东西，给儿子带了些水果，还不是果篮那种。是普通塑料袋里几个滚滚的苹果、橙子那种。

    不过一盒车厘子倒是整整齐齐、体体面面。

    anywy，老爸，我不喜欢吃车厘子。向承泽拆穿老爹，

    臭子越活越人精，你该不是给我妈买的吧，我才是病人呀。

    向承泽再嘀咕：我定是充话费送的。

    何晴确实爱吃车厘子，向东元清楚记得。当然，现在有没有改口味，他不知道了。

    —

    下午何晴回公寓煲汤，向东元，你晚饭时间再来吧，趁时间眯一会。

    我今天不走了。

    何晴带晚饭过来的时候，父子俩吃了顿下午茶，炸鸡可乐类。

    做饭的人问向东元，你点的？

    向东元：准确来，是他自己点的，我不过默认帮他跑腿下楼拿上来而已。

    何晴不与向东元置气，只拿病床上的向承泽开刀：

    我请问你，能不能管住自己的嘴！

    住院都不得安生，你倘若真得馋得很，就吃个够，我也懒得一天三顿伺候你。

    你以为天天围着炉灶转，多适意呢？

    激素吃多了你当好呢？

    你在吃药打针，还喝这些碳酸饮料

    没营养不，反过来影响病情。

    向承泽蒙头躲念经。

    向东元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彼此心领神会这场表面风波后的汹涌。

    他们母子吃晚饭时间，向东元出去抽烟了。

    适逢周末，周映辉也正好得空，和明月一道来看“瘸子”向承泽。

    “瘸子”趁打秋风，要姑父给他买办。

    姑姑不肯，要买什么跟你爹要，我俩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明月看出来，大哥和何晴的不相与。

    兄妹俩出来单独话，她问大哥为什么事？

    向东元难得地和妹复述了一遍。

    明月问他，那你为什么肯向承泽吃呢？

    他他嘴巴淡。

    淡就吃盐去！明月呵斥兄长。

    “你别拿纵容和孩子套近乎。

    当然，何晴这般内涵你，也是你该得的。”

    “向东元，从前我觉得我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英俊潇洒，体贴入微。”

    “偏偏他犯了件顶错不过的事，却始终欠那人一句对不起。他宁愿窝囊地隐忍两年后，还是被离婚，也始终不与妻子面对这场错误。”

    明月忘记是在哪本书里看过：其实男人的内心是女人，女人的内心又是男人。

    那到底是谁更强韧些呢，无解题。

    向东元站在窗边抽烟，咬着烟蒂，迟迟不语，待到明月没什么和他的意愿了，他才缓缓启口，

    “老向让律师公开遗嘱那晚，我和她在老向床前，我了，”

    “，我对不起她。”

    然后呢？明月问

    没有然后。他落寞答。

    明月转述大嫂那个“醒觉”给向东元听。

    也许最困顿的时候，人熬过来了，就对过去的点滴乃至意念都不愿回顾了。

    因为它会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屈辱的。

    明月还是旁观者的态度。她不会去刻意帮自己哥哥的，因为那不是一时一刻的事，人心但凡有了结，很难解开。

    这一夜，周映辉留下来陪承泽。大哥大嫂且回去休息一晚。

    向明月问那她怎么办？

    你也留下来。你是姑姑呀。

    向明月：姑姑老了，不能熬夜。

    *

    何晴私房菜馆那里停顿好些天了。

    一直给她供货家禽的赵老板见她许久没下乡来，以到她换人家采买了。

    给何晴打电话。

    二人聊了许久，灶上的米粥滚开了，她都没顾得上。

    向东元冲好澡出来，问她，那粥还要煮多久，都熬开花了。

    何晴这才起身，边继续电话边去关火。

    赵老板听她儿子受伤住院了，要来探望。

    何晴解释半天，不在市里，在外市呢，孩子调皮，露营的时候受的伤。

    她谢过赵老板的好意了。

    对方感谢她一直的生意关照，正巧有几个走地老母鸡，要送给何姐的儿子补养身子。

    何晴有意要，但是是有偿那种。

    她也不要赵老板亲自跑一趟，她叫她弟弟下乡下去拿。

    向东元听得七七八八，边上突然应声，，我去吧。

    何晴瞥他一眼，你别去了。

    为什么？

    因为那地方味道，你受不了的！何晴掩着话筒。

    向东元自嘲一声笑，我怎就受不了？

    你就受不了！她给号脉确诊般的坚定口吻。

    某人顿时杠起来了，我还能死在那里？

    最后，何晴和赵老板草草结束电话。

    向东元看墙上的指针，三十五分钟。

    好大的生意，值得这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