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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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度的恐惧一瞬间填充满了崔阳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他像是得了热病一样颤抖着, 嘴唇轻轻着颤, 然后身体里无法承载的恐惧终于化作尖叫满溢了出来。

    他发了疯似的甩着自己的胳膊强行将那只仿佛黏在自己的手上的冰冷的手甩开了, 整个身子“砰”地撞到门上,粗重地喘着气摸索到门把手,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

    整个屋子都是暗沉沉的, 只有隐约的一点光亮能让人看清屋内东西的大致轮廓。

    崔阳因为害怕哭的一张脸都皱在了一块, 从二楼跌跌撞撞地跑下来, 临到头了还在地面摔了一跤, 屁股在台阶上往下滑落了几阶,直接一屁股坐到了一楼的地面上去。

    从楼梯上一连几个台阶地摔下来, 很快身上蹭到的地方就起了一大片的青紫。惊恐与疼痛混合在一起,让他眼泪一下子流的更凶了。

    他想要大声哭嚎出来, 但是想到楼梯上那个可怕的鬼脸,还未出口的哭嚎又被自己死死地压下去了。他双手撑在地上, 哆哆嗦嗦地试图起身, 但是只要他稍微一动, 尾椎骨那里就跟断裂了似的,一下一下钻心似的疼。

    崔阳是崔国胜的老来子, 从出生到现在整整八年一直是被捧在手里、含在嘴里, 平时大概从来没遭过这样的罪。他捂着自己尾椎骨的方向,心里一下子觉得怕得厉害,另一只手哆嗦地扶着楼梯扶手勉强站起来,拖着被刚才摔得有些跛了的腿, 跌跌撞撞地就往大门的方向挪了过去。

    大门的方向隐约能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一头长卷发,身材高挑,只是站着的动作略显得有些不协调。

    崔阳的眼睛稍微适应了一点黑暗,猛地在暗沉沉的屋子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整个人像是终于找到了一点安慰,哭嚎着就朝着那个方向一瘸一拐地跑了过去。

    “妈!妈!有鬼……有鬼啊,救我,呜呜呜,救救我!”

    但是被抱住的那个女人却没有如崔阳想象中那样回头安慰他,她依旧背对着他站着,身子摸起来有些僵硬。

    崔阳扯着嗓子哭了好一会儿,见何娴佩还是没有反应,心里微微有些慌张了起来。他像是哭的快要背过气去似的抽噎着,伸手拉着她的胳膊,声音断断续续:“……妈?你、你怎么了?”

    被拉着胳膊摇晃了好几下,一直僵硬着的女人似乎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她像是被用丝线操控着的提线木偶似的,身子以一种别扭而古怪的姿势微微地动了动,崔阳因为离得近了,隐约地还听见了一阵“咯吱”地骨头与骨头的挤压碰撞声。

    他心下有些慌,下意识地松开了拉着女人胳膊的手,脚下踉跄了一下,忍不住幅度地往后退了半步。

    在他松手的一刹那,女人身体颤动的幅度变得更大了些。她诡异地晃动着四肢,在崔阳惊恐的眼神中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精致的一张脸上下巴已经被整个儿的撕扯了下来,血淋淋的嘴里能直接看见上面的一圈牙和半截舌头。她的眼睛空洞洞地锁住了崔阳,大约过了几秒,那空洞的眼神却像是缓缓地升起某一种叫人胆寒的诡笑,血淋淋的嘴里半截舌头微微颤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阳……阳……”

    “啊啊啊!!!”

    崔阳撕心裂肺地惨叫在整个屋子里响了起来,他像是被眼前的何娴佩吓得魂魄一瞬间都散了,一张脸扭曲成一个狰狞的样子,他疯狂地又跑了起来,绕开门前的已经血肉模糊了的女人,伸手掰着大门的门把手,一双脚绝望地在门上又踢又踹,脸上的表情已经陷入了疯狂。

    距离他只有不到两米的女人眼神就幽幽地黏在他身上,下巴断裂的地方滴滴答答往下流着血,血落在白色的裙装上,很快地将那层白色染成古怪的暗红。

    她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抽去了似的,因为缺少着支撑,整个人东倒西歪地朝着崔阳的方向缓缓挪动了过来。

    崔阳侧着头惊恐地看着正往自己这边挪动的何娴佩,嘴里的尖叫声更凄厉了,他的手拼命地扭动着门把手,整个人的精神绷到了极致。

    就在那边的何娴佩已经走到离他不足半米的地方,颤颤悠悠伸出来的手臂就要触碰到他的脸的一刹那,一直像是被什么卡死了而无法推开的大门突然“咔嚓”一声被了开来。

    崔阳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闪过类似于劫后余生的狂喜,他猛地一推门冲出去,然后反手将门“砰”地一声关了起来。

    将额头抵在门上,抽抽噎噎的哭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一转头,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房间的二楼。

    他惊恐地缓缓回过头来,发现自己面前的防盗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自己房间里的实木门,在他的身后,长长的楼梯向下一直延伸到了沉沉的黑暗中,看起来像是通往地狱的阶梯一般。

    崔阳感觉整个人彻底地崩溃了。

    他缓缓地走到了那个楼梯口,浑身哆嗦地向下望了一眼。

    屋子里比刚才还要更加黑了,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殆尽,周围一片死寂,只能听见自己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跳声。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崔阳崩溃地大哭起来:他明明已经跑出去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又回来了?

    皮鞋在地面上走动的时候发出一点清脆的声响,崔阳感觉有人突然站在了他的身后,他不敢回头,只是全身僵硬地蜷缩在了一起,连哭泣而产生的哽咽都一瞬间停止了。

    “你跑什么呀?”

    女孩的声音轻轻软软的:“我们不是好了要一起玩游戏的吗?像在学校那时候一样,谁被抓到谁就当‘鬼’。”

    “呜呜呜……我不是故意推你的,呜呜,只是你刚好站在楼梯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崔阳压抑着抽泣声颤抖着,“我已经赔了你钱了,赔了你们家很多钱了,你不应该再来找我的。”

    女孩只是歪着头看他,没有眼瞳的一双眼泛着幽幽的蓝光。她并不在意他在哭喊着什么,只是近乎欣赏地静静看着他这会儿褪去了所有嚣张跋扈,跪坐在地上涕泗横流的狼狈样子,惨白的脸上缓缓地扯开一点甜甜的笑。

    “我不管,我又抓到你了。”

    女孩伸出手缓缓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带着一种令人背脊发凉的幽冷:“崔阳,这次该你当‘鬼’了。”

    着,手上猛地往前一推,崔阳只觉得一阵失重感涌了上来,再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持续的尖锐疼痛从身体各个地方猛地炸开,很快地,他便在这阵剧痛中失去了意识。

    崔国胜在院子里停车的时候,视线下意识地先往自己的房子里望了一望。

    时间已经快到八点了,天色早就黑沉了下来,但是房子里面却依旧是黑灯瞎火。

    何娴佩还没有带着他们儿子回来?都这个点儿了,他们不回家还能去哪儿?

    崔国胜想着,皱了皱眉头将自己的手机从一旁拿出来看了一眼。

    上面显示何娴佩来的最后一个电话还是好几个时之前,再之后就没了什么动静。崔国胜觉得有点奇怪:依照平常何娴佩的性格,如果他没有接通电话,就算不继续拨,至少也会发几条消息过来的。但是这一次他没接电话后,那边竟然真的就没下文了?

    将车停好了走下来,一只手在手机的通话记录上点了一下,将何娴佩的电话反拨回去,另一只手拿着钥匙便往大门的钥匙孔插.去将门了开来。

    熟悉的铃声从漆黑的屋子里面传了出来,崔国胜微微愣了愣,站在门口朝着屋子里面看了过去。

    只见在一片黑暗中,何娴佩的手机正在沙发上一闪一闪地发着亮光,崔国胜朝那头望了一眼,将自己的手机电话挂了,有些奇怪地开口喊了一句:“娴佩,阳阳?你们在家吗?大晚上的了,怎么也不开个灯——”

    话还未完,他便在玄关地墙壁上摸索到了客厅灯光的按钮。随手将那按钮随手往下拍了下去,客厅里的灯光像是接触不良似的闪烁了一下,但是紧接着便恢复了正常。

    崔国胜就着灯光随意地往屋子里面扫了一眼,但就这一眼,却将他吓得心脏病都快要发作了似的,手上的钥匙“啪”地掉在了地板上,发出了一声极大的动静。

    只见一楼大厅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前,何娴佩和崔阳正分别一趴一扬地倒在地上,他们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地,一时间竟不知道他们这会儿到底是死是活。

    崔国胜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看着眼前这幅场景,只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发软。

    踉踉跄跄地拖着步子走到那两人面前,颤抖着伸手分别在两人的鼻子下面探了探,见他们呼吸虽然微弱但是还算平稳,心里才算是猛地松了一口气。

    一屁股坐在地上出了一会儿神,再茫茫然地看看那两人的惨状,崔国胜像是联想起了什么,身子猛地了个激灵,然后又扶着墙站了起来。

    眼里带着警惕和一丝恐惧环顾着周围,手上却赶紧拿起手机,带着些许颤抖地拨了一个电话。

    “喂?120急救中心吗?我这里是WW区,我的妻子和儿子刚刚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现在情况不太好,他们两个都已经陷入昏迷了,能请尽快派救护车过来救助吗?……好,好的。是,是……”

    完急救电话,崔国胜像是有些虚脱了一般,他攥着手机好一会儿,又缓缓地拨了另一个电话。

    “喂,叶天师吗?我是今天刚刚去你家中拜访过的崔国胜……”

    他的呼吸因为恐惧而略微有些急促,话有点颠三倒四的:“她、她出来了,她已经开始报复了……天师,我没办法等到明天了,请你快救救我们吧。”

    *

    X市的救护车效率倒是很高,电话出去不过几分钟的工夫,救护车便一路呼啸着开了进来。

    手忙脚乱地跟在救护人员身后将那两个昏迷着的人抬着放到担架上送上了车,随即也顾不上其他,随手关了门便就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

    才亮起来没多久的屋子随着一群人兵荒马乱地离开又重复恢复了一片黑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地名上突然传出一点弹珠在地板上滚动的响声,再然后,像是有人将那颗弹珠从地上捡了起来。

    眼睛泛着幽蓝色的姑娘面无表情地透过窗户朝着外面的某处望了过去,好一会儿,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弹珠,再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形在窗户前微微晃了一晃,仿佛只是一眨眼工夫,整个人便又消失不见了。

    *

    再另一头,叶长生挂掉了崔国胜的电话,脸上浮现出了一点淡淡的若有所思。

    电话开的免提,一旁的贺九重听得也是一清二楚。见电话身边人已经完了,便往那头看了看:“又出什么事了?”

    叶长生觉得有些头疼。

    将手机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许久,他摇摇头眨着眼叹口气道:“我原先想着,那个姑娘最近留下的怨气实在是重了些,如果不加控制,这段时间只怕要出问题——但是我倒没想到,那头的问题会比我预估得更加严重。”

    将手机收进口袋里,然后带着一点淡淡的无奈抓了抓脑袋望着贺九重道:“不管怎么样,先过去看看再吧。”

    崔阳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正在跟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在一起玩着游戏,他蒙着眼睛,正艰难地根据着周围人反应,往那群伙伴的方向摸索过去。

    “阳阳,我在这边!”

    “这边也还有一个位置,阳阳,快过来呀!”

    “哇!崔阳当‘鬼’了,大家快跑!”

    夹杂着尖叫的欢笑声在空气中四处飘散着,大家似乎都很开心,但是只有崔阳一个人因为一直抓不到其他的朋友而显得有些焦躁起来。

    他站在原地愤愤地伸手将遮在自己眼睛上的手帕扯了扯,但是奇怪的是,明明只是一条轻飘飘的手绢儿,这会儿被绑在他的眼睛上却是怎么也扯不下来。

    周围的伙伴们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似乎是更开心了,大家拍着手笑起来,更加欢快地叫起他的名字。

    “崔阳,崔阳!来这边啊!”

    “快过来呀!!”

    崔阳忍着心里头不停翻涌着的焦躁,他站在原地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周围人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从哪些纷乱的声音里,他突然锁定了一个听起来离他最近的,然后身子往那边猛地一蹿,几步跑着,终于一伸手将那里藏着的孩子拉了出来。

    “我抓到了!该你了,该你了!”

    崔阳激动地尖叫着拉下了遮着眼睛的手帕,欢欣雀跃地朝着自己抓到的孩子望了过去。

    然而这一眼看过去,他脸上笑着的表情却瞬间就被凝固住了。

    那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孩子,一张脸上仿佛被谁将皮整个儿剥了下来,一眼能看见底下粉色的肉还有一双突起的眼球。

    那个孩子望着崔阳,好一会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带着不出的阴冷来:“哥哥要和我一起玩游戏吗?”

    崔阳尖叫着,整个人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眼睛的视线有一瞬间是失焦的。心脏跳的像是要炸裂一样,他还没有缓过神,一低头就看见趴在一旁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的崔国胜。

    崔阳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所有的委屈像是一瞬间都翻涌了上来,忍不住就又哭了起来。

    “爸爸!爸爸!”

    “爸爸你醒醒,你别睡啊,我害怕……”

    崔阳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他忍着疼爬到崔国胜身边,一边哭一边伸手推着他:“你别睡,你醒醒啊。”

    头顶的灯光发出“兹拉”的细声响,周围安静的似乎有些古怪了。

    崔阳看着被自己用力一推便倒在地上,脑袋无力地垂落在另一侧的崔国胜,他失声了近十米,随即又撕心裂肺的尖叫了起来。

    他惊恐地哭喊着手脚并用的在病床上往后退,他的左腿被了石膏,但是这会儿崔阳却也顾不上了,拼命尖叫着从病床上翻了下来,然后连滚带爬地赶紧从自己的病房里冲了出去。

    病房外面到处都是人。

    他们原本正漫无目的在走廊上游荡着,这会儿崔阳突然闯了出来,像是烧热的油面突然加了一瓢水,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崔阳脸色惨白地背靠着墙壁滑坐了下来,他被周围或者缺了胳膊或者缺了腿的青面獠牙的“人群”围在中间,像是一只被献祭的羔羊一样。

    他的嘴唇泛着青白,微微地张了张,但是努力了很久却是连低哑的尖叫声都没办法再发出来了。

    “救命……救命……”

    崔阳将自己蜷缩起来,他的头深深地埋在双腿之间,双胞将腿紧抱着,在再次昏迷过去之前,只能最后气若游丝再次挣扎着:“救救我……”

    眼看着崔阳的生命已经微弱的只剩一线时,那穿着皮鞋的姑娘这才慢悠悠地穿过墙壁飘进了病房。

    她微微歪着头,看着躺在病床上因为无法从梦中梦里逃脱,而几乎快被梦魇活活吓死的崔阳,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来。

    考虑着要怎么做才能彻底将他了结,正微微地朝着床上那人脖子的方向伸出手时,突然病房的门又被人推了开来。

    女孩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一道好听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在自己身后响起,清清润润的,透过空气朝自己这头传了过来。

    “啊,果然是在这里。”

    女孩微微顿了顿,迟疑地转过身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里站着两个她从没见过的年轻男人,话的那个稍矮些,一张白皙清秀的脸上有一双弯弯的笑眼,朝着她看过来的时候,温温和和地含着些笑意,叫人看着就莫名地生不起什么防备的心思。

    叶长生看着屋子里的那个姑娘,喉咙里微不可查地溢出一丝叹息声,随即却还是弯了弯唇走到她的面前去,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视线与对方齐平,声音轻轻地:“请问你是谢恬恬朋友吗?”

    被叫做谢恬恬的女孩望着叶长生,像是被他的声音蛊惑了似的,她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找回了一点自己的意识,摇了摇头认真地纠正道:“我叫谢恬,不叫谢恬恬”,完后随即顿了一下,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大哥哥也能看见我吗?”

    叶长生看着姑娘惊讶的样子就笑了起来。

    他动作略有点夸张地将面前的姑娘上上下下量一遍,然后点头道:“我们恬恬这么好看的天使站在眼前,怎么可能看不见呢?”

    谢恬听着叶长生的话,突然就有点害羞了起来,她把头低下去,一时间竟然不好意思再话了。

    叶长生就继续蹲坐着,双手环着膝盖,微微偏着头轻轻地和她话。他问道:“恬恬,这几天‘游戏’玩的开心吗?”

    姑娘整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抬了抬眼朝着病床上依旧还深陷在梦中梦里的崔阳看了过去。

    她的眼瞳在于叶长生话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这会儿除了脸色惨白了些,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姑娘的眼神久久地落在崔阳身上,眼底划过类似于厌恶憎恨之类的情绪,但是最终,却又化为了深深的委屈。

    她把头转过来看着叶长生,抽泣了一下,拼命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点压抑之后还是控制不住的哭腔:“……我想回家。我想我的爸爸妈妈了。”

    叶长生叹了口气,他又安慰似的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认真地道:“谢恬朋友,时间很晚了,‘游戏’到此为止,你的部分也该结束了。”

    他虚虚地将手放在女孩的头顶上,唇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来:“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好不好呢?”

    谢恬听着叶长生的话,眼睛倏然睁大了,她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不安地问道:“我……我还能回家吗?我不是……”死了吗?

    叶长生笑眯眯地看着她:“因为恬恬是天使啊,这是心地善良的天使才会拥有的机会。”

    姑娘看着那头温柔的样子,眼底突然就红了:“恬恬不是天使,恬恬也是坏人……”她声音哽咽着,脸上的表情有点焦急,“他们在医院是我……是我害的,恬恬现在已经不是天使了,大哥哥还能带我回家吗?”

    叶长生看着姑娘写满了伤心和不安的一张脸,心底里又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温和地笑着:“但是这些天,恬恬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杀了他们,最后却也还是没有动手不是吗?”

    姑娘嗫嚅了一下,又低下头去:“可、可是……”

    叶长生站起身来,然后用双手撑着膝盖垂下眼去望她笑着道:“恬恬,你的爸爸妈妈都还在等着你回去呢。别担心了,跟大哥哥一起回去吧?”

    姑娘咬着唇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紧紧地跟在了叶长生的身后。

    眼看着终于赶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将谢恬从阴界边缘重新拉了回来,叶长生也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回头冲着贺九重朝屋子里头示意了个眼神,他那边微微挑了下眉,倒也什么,叶长生就权当做是他应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是凌了,医院已经安静了下来,走廊里没什么人,叶长生缓缓地在走廊往前行进着,周围能清晰地听见他的鞋撞击在地面上时所发出的一点轻微的动静。

    领着姑娘一路坐着电梯到了五楼的病房,又就着灯光再次确定了一下病房号,而后轻手轻脚地拧开了病房的房门。

    这是一个三人病房,这会儿三个床位都住满了人,加上旁边陪护的亲戚朋友,的病房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叶长生进了屋子有人看见了,但是只是掀了眼皮瞧了一眼,心里只当做是别的床位的亲戚,甚至都没有出声与他盘谈什么。

    叶长生对于这个情况自然是最满意不过了,带着姑娘一路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床位,就着淡淡的月色看看正在床上躺着的那个看上去瘦弱憔悴的谢恬的躯壳,再看看旁边伏在两边床头的一对夫妻,侧头看看已经哭得鼻头红红的姑娘,低声问了一句:“准备好了吗?”

    姑娘用手背擦着眼泪,她这会儿突然有些不敢话,就一直呜咽着拼命地点起了头。

    叶长生看着她,伸手又虚虚地在她头顶揉了揉,笑眯眯地赞扬了一句“乖孩子”。随即眉头一凝,迅速地往姑娘身上拍了几张符,又用沾了朱砂的笔在上面笔画不断地连写了些什么,口中轻而极快地念出一大段咒语,随即低声喝了一句“归”,只见身旁的姑娘懵懂间,像是被突然的一阵强大吸力席卷了似的,整个身子虚化为一段青烟,然后缓缓地被床上躺着的那具身体从鼻腔吸进了体内。

    好不容易等着所有的魂魄都乖乖地归了位,叶长生又偷偷地拍了张符纸替姑娘巩固了一下魂体,等一切确定都没有错漏了,然后这才又蹑手蹑脚地退出了病房。

    病房外面贺九重正倚着墙在等他,见人跟做了偷似的猫着腰出来了,忍不住勾了勾唇道:“我倒是第一次见你做好事还做得这么悄无声息、这么狼狈的。”

    叶长生将病房的房门掩严实了,抓了抓头发朝着贺九重的方向走过来,也觉得颇为愤愤不平:“可不是吗。”着,又摇了摇头笑着叹息道,“不过谁让我们这次出场的定位是给无良的‘反派人物’收拾烂摊子的呢。”

    贺九重侧着头望着叶长生,眉心微微挑了挑:“我看着你这烂摊子收拾得似乎心甘情愿?”

    叶长生摆了摆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心情愉悦:“毕竟这种的来钱快啊。”又感慨似的叹息道,“这些的任务可真的算是我最近处理的任务里面为数不多的高额送钱题了呢。”

    着,两个人又回到了九层崔阳所呆的那个高级单人VIP病房,还没进屋,隔着门两人就能听见里面属于男孩的尖锐的哭声。

    那哭声中气十足的,听着倒是一点都不像一个刚从鬼门关外面逃出来的人。

    叶长生侧头看了一眼贺九重,真诚地感叹道:“我现在有点后悔刚从让你把那孩子的梦魇给破除掉了。你我现在再进去把他晕,你看这计划行吗?”

    贺九重点了点头,表示这个方法也不是不行:“如果你结完工资的话。”

    叶长生想了想,觉得贺九重的意见十分重要,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走上前去认真严肃地敲了敲门。

    里面的哭声没有停歇,但是却又有一道略显得几分沧桑的声音传了出来:“请进。”

    叶长生听了这话,便拧开了门把手走进了门,一抬眼,却见屋里面本该骄横跋扈的崔公子这会儿是再也而跋扈不起来了。一张脸哭的纠结成了一团,他扯着嗓子大声地嚎叫着,趴在床上抓着崔国胜的衣角,看上去整个人颇有几分凄惨的味道。

    带着些玩味的视线在崔阳身上转悠一圈,随即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落在了他身边的崔国胜身上,声音淡淡地:“崔总,那个女孩我已经送回去了。”

    原本一脸疲惫地哄着崔阳的崔国胜听到叶长生这句话,整个人才终于稍微地提起来了一点儿精气神,他眼睛睁得大了些,忙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声音压低了一点,将崔阳抓着自己衣角的衣服拽下来,然后几步走到叶长生身边,犹豫一会儿压低了声音措辞道:“她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她醒了?”

    叶长生笑眯眯地望着他道:“姑娘一家人也就在这个医院里,崔总要是心里觉得不安,怎么不自己带着公子和夫人两个一起上去好去亲自瞧瞧呢?”

    崔国胜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他侧头看了一眼正一边抽噎着一边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的儿子,觉得脑子里一抽一抽地发疼。

    叶长生又转过身去看着躺在床上的崔阳。

    虽然别墅的楼梯并不怎么长,但是毕竟是从上面结结实实地滚落下来的。本来夏天天气热,衣服穿得又少又薄,根本就起不到上面防护的作用,这会儿从上面一通翻滚下来,一贯来被养的细皮嫩肉的崔少爷立即摔了个桃花满身开。

    叶长生拖了个凳子走到了崔阳床边坐了,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懒洋洋地就起了招呼:“少爷,几天不见你还记得我么?”

    崔阳这一晚上是被吓得狠了,他的视线飘忽着,只是断断续续地发出抽泣呜咽声,听到叶长生了话,他反应了很久,才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看了叶长生好一会儿,眼神里有些许茫然,看起来像是真的没有认出来。

    叶长生倒也不意外,毕竟这崔家少爷一向都是恶霸习性,那天他们两个的碰面,对他来又挂彩又挨批的,算是印象极其深刻,但是对于那头可能就只是日常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了吧。

    但是叶长生这一提醒,一旁的崔国胜却是马上意识过来了什么,往崔阳那头看了一眼立即呵斥道:“阳阳,之前你在XXX街上撞了的人就是叶天师,人家大人不记人过,你可不能这么没礼貌,现在还不快跟天师道歉!”

    崔阳愣了愣,再看看叶长生,记忆里好像慢慢地是浮现出了一点模糊的记忆来。

    “为什么我要道歉?”崔阳虽然是将事情想了起来,但是这会儿本来被吓狠了心情就不好,再加上那头崔国胜难得的疾言厉色,忍不住心里更委屈了,昂着脑袋就嚷嚷着道,“我撞到他我自己也还疼呢,他要是手脚灵光一点,早点躲开不就没事了?我没错,我为什么要道歉?”

    叶长生听着这话倒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在他身后的贺九重听着,眸子却倏然眯了一下。

    崔国胜听着崔阳口无遮拦地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就觉得不好,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崔阳挡在自己的身后,迎着那头两个人的视线,硬着头皮开口道:“天、天师息怒,阳阳他……他还,口无遮拦的,他不是那个意思……”

    叶长生倏然就笑了,他偏头看着崔国胜,慢悠悠地道:“崔总,你还记得我昨天傍晚的时候跟你过什么吗?”

    明明对面的少年人看起来是一副白皙文弱的长相,但是这时候他看着他的时候,那双眼黑白分明的,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让他心底生起了一点不敢直视的感觉。

    “什么?”崔国胜愣愣地问道。

    “你半生福源也抵不住你的子女这样消磨。”叶长生淡淡地道,“崔总应该明白,今天的这件事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崔国胜微微低下了头,他紧紧地咬紧了下颌,脸上的表情有些挣扎。

    叶长生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问道:“崔总是不是一直觉得,令郎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全部都是因为尊夫人没能把孩子教育好的缘故?”

    崔国胜似乎是没想到叶长生会突然这么问,他抬起头看了那边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也、也不是这个意思……哎,阳阳其实是个好孩子,就是他妈妈,把他惯坏了。”

    叶长生视线扫过那个被崔国胜护在身后,明明已经受到了不少教训,脸上却还是依旧没有半点悔改意思 的崔阳,弯着唇地笑了笑:“崔总是不是对‘好孩子’这三个字有什么误解?能在八岁就犯下故意杀人罪的孩子,可不是什么一句轻描淡写的‘惯坏了’就能一笔带过的啊。”

    崔国胜脸色一变,马上就想辩解:“不不,天师误会了,这件事阳阳绝对不可能是故意的——”

    那头却是摆了摆手断了崔国胜的话,表示对于事情的真相没有什么兴趣。

    叶长生站起身来望着他,眼睛弯成月牙状,连声音都是轻快的:“是不是故意杀人已经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了,崔总没必要对我解释明。我们约定好的就是将你屋子里的那个姑娘送回去,现在我的的任务已经完成,崔总只要将酬劳转给我,我们两个就算是两清了。”

    礼貌性地点了个头,带着贺九重便要离开病房。

    只是在临走之前,叶长生回过头看着那个双手紧握着放在身前,脸色带着一点痛苦与挣扎的男人,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又笑眯眯地多嘴了一句。

    “养而不教,纵子行凶……其实崔总身上背负的罪业与尊夫人比起来,也真的是不遑多让啊。”

    作者有话要:  下一章交代结局么么啾!

    PS,何没有死嗷,在屋子里是崔阳的幻觉

    ☆、熊(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