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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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天至有心与徐达结交,便欣然应喏。

    徐达闻言大喜,又特地转过头来,向张无忌道:“这位张兄弟,不如也一同前往?”他先头眼见张无忌行止话语,佩服他年纪,端得是心仁气勇,便平辈相交,不把他当做寻常晚辈看待。

    张无忌脸颊仍肿得老高,大难不死却也高兴,像模似样的回礼道:“愿与徐大哥同去。”

    五人故此相携出了林子,过一道溪流,往道上去。徐达一面引路,一面与几人闲谈,便得知了方天至身畔两个孩童的身世,感慨一番后,又怅怅道:“这世道下,人命当真比草还贱!我瞧这灾发完,凤阳府里男女老少,怕要去了一半还多!官府不给放粮赈济,富家大户又只顾蓄丁屯粮,这便是要眼瞧着咱们饿死!”

    方天至不由道:“官仓里还有粮?”

    徐达乃是凤阳本地人,对此倒还门儿清,冷笑道:“只是没有粮,谁肯信他!自发了灾,这许久来只施了几次粥水,粮食难不成都飞了?不官仓,便是这附近的大户家里,都屯了许多粮,只他们都夯建土堡,家丁日夜在堡上看守,便是寻常匪贼都奈何不得,更何况普通百姓!”

    方天至闻言道了声佛,心中却暗自有了计较。大家俱都心事重重,一时无人话,唯独珍娘年纪最,只觉得腹中饥饿,赶路无聊,便催问:“徐伯伯,咱们还没有到呀?”

    徐达便又振作精神,笑道:“就快啦,往前再行一二里,有座寺庙便是了。”

    一二里路不远,众人不一会儿穿过一片树林,便在坡上瞧见一座庙。走近前来,只见庙门上挂着一副旧匾,上书“皇觉寺”。徐达当先推门而入,朗声叫道:“朱大哥,有好朋友上门啦!”

    庙屋里便有人笑:“来的正好,你且看这是甚么!”

    徐达大喜道:“嚯,哪里来得大牯牛!”

    那人道:“今日侥幸,偷得张员外家一头牛来。”他话音未落,方天至等人踏入庙里来,两方甫一照面,便互相量起来。寺庙里共有五六个青壮汉子,正围着一头宰杀干净的牯牛下刀,方天至扫视一番,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瘢脸和尚身上,那和尚形貌甚是丑陋,但双目神光如电,气态沉着,于众人中甚为醒目不凡。

    两个和尚目光相撞,方天至先行礼道:“贫僧圆意,贸然上门叨扰,烦请勿怪!”

    徐达道:“这位圆意和尚,是我特地请来与诸位兄弟相见的。”罢先介绍双方相识,又将方才林中之事道来,寺中几人俱都叫好。一个方面大耳的汉子名叫汤和,听罢惋惜道:“可惜走脱了这几个贼人,合该将之杀了干净,免得又害别人。”

    另一个黑脸长身,名叫花云的则笑道:“圆意法师毕竟是出家人,想来不忍杀之。”

    方天至闻言答他:“贫僧本有意杀人,但身畔尚有孩童,行事不便如此。这位张兄弟知晓那几人门派姓名,此事早晚大白于江湖,他派中自当清理门户。”

    众人称是,又赞张无忌不愧名门子弟,年纪甚有侠义气度,得张无忌有些脸红害羞,却又为自己不堕武当门风而欢喜。再聊得片刻,牛肉便煮熟了,庙里香气四溢,惹人垂涎。大家伙儿便围坐一团,大快朵颐起来。方天至眼馋心苦,却也无法,只得故作淡定的掏出饼子干嚼。珍娘在旁吃着肉,忽而想起方天至来,便举起油腻腻的手,将手中肉往他嘴边递:“大师父,吃!”

    方天至虽然不能吃,却喜欢她记得自己,和声摇头道:“大师父是和尚,不吃肉的。”

    珍娘歪着头,看了看方天至,又扭头去犹疑的望了望另一边正喝酒吃肉的瘢脸和尚,仿佛已经想不通了。众人瞧见,不由一齐大笑。

    那瘢脸和尚姓朱,名叫朱元璋,笑罢向珍娘道:“我这和尚是个坏和尚,酒肉不忌,放浪形骸,与你大师父可是大大的不同。”

    待酒足饭饱,寺外忽有人喧哗,有人叫道:“怎有肉香?定是那偷牛贼在此处!”

    花云登时便跳起身来,道:“是张员外家找上门来啦!”正当时,寺屋大门被人自外头踹开,两个趾高气扬的豪奴走了进来,两人身形都甚是痴肥。先头一个瞧见锅中有肉,登时怒道:“好大的狗胆,竟敢偷牛来吃,待我告诉员外知晓,定要死你们几个!”

    方天至还未开口,却见朱元璋忽而暴起,将那人制住。他身畔的吴家兄弟亦左右合围上前,趁另一个人反应未及,将他按倒在地。朱元璋口中笑:“咱们吃的不是牛,而是人肉。两位不如也来吃两口罢!”他一个眼色,众人登时会意,便强掰开那两人嘴巴,喂吃起牛肉来,罢了还塞了把牛毛到二人嘴里。

    花云见他们狼狈模样,哈哈大笑道,“好哇,这两个偷牛贼,连牛毛都没摘净,便迫不及待将肉吃了。若是员外问起,咱们不妨刨腹对峙!”罢,自腰间抽出寒光闪闪的长刀来。

    那两人脱开身来,已然吓得屁滚尿流,大叫着跑出门外去了。

    众人笑过一回,朱元璋忽而道:“在座的好朋友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可却全都身无分文,屋无片瓦,平时倒还好,如今大灾一发,连一顿饭也吃不上了。咱们今日偷了牛,来日又当如何?便是没有饿死,却难道要苟且偷生,天天行那鸡鸣狗盗之事不成?”

    他这话一出,徐达将手里破碗一摔,道:“朱大哥的正是这个道理!大丈夫来世上走一遭,事业未竟,先在旱灾里饿死了,岂不窝囊透顶!依我看,这世道连赖活着都不叫人活了,左右不过一死,与其死在鞑子的作践下,不如干脆反了他算了!”

    方天至在一旁听得心头一跳,心道这便要造反了?他还未言语,花云先道:“算我一个,听张员外今晚便在家中宴请鞑子官员,咱们这就去将他几个杀了,先泄我等心头之恨!”

    汤和道:“朱大哥最为年长,平素最使人仰赖不过,如今起事以朱大哥为首,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无有不服,当即共饮一碗酒水,便准备往张员外家去杀人造反。直到这时,徐达才向方天至抱拳道:“姓徐的与圆意师父一见如故,半餐之聚,已足感快慰平生!如今我们兄弟几人要做杀头的买卖,事不宜迟,就此分别。若来日有命相见,必以佳肴相待,再尽今日未尽之兴!”

    方天至思绪电转,道:“且慢。诸位造反起事,却非儿戏。今夜杀人只是开头,往后不知作何算?”

    几人面面相觑,花云道:“先杀了狗鞑子再,哪想那么长远?朱大哥,你瞧如何呢?咱们都听你的。”

    朱元璋略作思索,便极有章程的道:“在座都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事情无须避人言的。依我来看,若侥幸诈进张家,便先开了他家粮仓,放粮赈济周遭灾民,人手一足,再去攻其他大户堡垒,待能下官仓,占住凤阳府,再图其它。”

    方天至道:“朱施主所言甚是。既然如此,贫僧欲与诸位同往张家去一趟。”

    他这话一,众人都大为惊讶。徐达问:“圆意大师,难不成要同我们一并造反了?”

    方天至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问兵事,但贫僧一路行来,眼见无数灾民惨状,甚为不忍。此前听徐施主提及,凤阳府官仓中还有粮在,贫僧便起了开仓放粮的心思。但兹事体大,贫僧一人势单力薄,开仓容易,放粮却难,稍有不慎,非但救不成人,还恐要酿成祸事。”他顿了顿,“贫僧观来,诸位俱是豪爽仁义的好汉,当值得托付要事,不知诸位愿不愿承担这放粮赈济之责?”

    朱元璋沉吟片刻,斟酌询问道:“若能得官仓之粮,赈济乡民自然义不容辞。只是此事极难成行,不知大师欲如何行事?”

    方天至笑道:“这便要仰赖张员外家中的官老爷了。贫僧不欲强夺,倒要按章程办事。开仓调粮,需要甚么手令?如何得来?待贫僧将这些一一问得清楚,夜里便可往凤阳府上的高官家中走上一趟,好言好语之下,想来他们也会卖贫僧一个面子的。”

    这便是武侠世界不讲道理之处了。若是武功够高,便可于千军万马间自来去,甚至还可取你敌将首级,何况夜探府邸,偷个把东西,威胁个把贪生怕死之辈呢?无须一兵一卒,方天至孤身一人,便能做到朱元璋等人纵使集结千百之众亦难做到的事。凤阳府不比京师重地,纵使高官家中蓄养有武人,也不会是甚么江湖高手,以方教主的武功,纵使来三个杨逍,他不过也可全身而退,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他将计划一一道来,众人不由吃了一惊。但徐达是真见识过他的武功的,心下觉得可行,便喜道:“若能如此,再好不过了!”

    朱元璋心中尚有疑虑,但开仓取粮,全只靠方天至一人,成与不成,尚在两可,放粮之事不过是后话,不急在一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往张家去杀人,便是带上方天至也没甚么。如此想来,他开口道:“事不宜迟,大师若愿同往,咱们这就出发罢!”

    方天至道了声佛:“还请朱施主带路。”

    恰此时,张无忌忽而站起来道:“我也愿同诸位大哥一并去杀鞑子!”他见众人商议大事,心中早也是一阵激荡,思及自己身中玄冥神掌,早晚也不过一抷黄土,与其哀哀等死,何如在死前杀几个鞑子划算?

    徐达却不赞同,道:“张兄弟,你十余岁年纪,还当年少之时,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等去做这卖命杀头之事,怎能连累于你?”

    张无忌凛然道:“我虽年少,却也不惧生死!徐大哥既然称我一声兄弟,我便以兄弟视之。既然如此,又哪里谈得上连累!”

    他这一番话来,众人俱都叫好,徐达哈哈大笑,道:“好兄弟,却是我看于你了!但你瞧这庙里还有两个稚龄孩童,若是咱们都去了,谁来看顾他们?张兄弟,我们几个人去杀鞑子,尽够使唤了,还要请你来照顾这两个孩子才行。”

    张无忌闻言不由语塞,他想要反驳,可瞧瞧默不作声的秦岳,再瞧瞧懵懂眨眼的珍娘,反驳的话却不出口,半晌怏怏道:“那好罢。”

    徐达上前握了握张无忌的肩膀,道:“你留在皇觉寺,若是事成,天亮之后我们便来接你。好兄弟,我们来日再见!”

    张无忌重重点了点头。

    方教主在一旁瞧他二人模样,心里忽而觉得有一咪咪的羡慕,不由想念起圆清来。这念头一转而过,他亦朝张无忌微笑谢道:“这两个孩子便麻烦张施主照顾了。”

    张无忌郑重其事的承诺道:“大师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

    众人一时再无二话,除三个少年孩童外,纷纷举起火把,离皇觉寺往张家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