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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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风渐起,云动霞移。

    二人礼数方尽,周身气劲已是圜转如意,蓄势待发。风声叶声中,方天至右掌倏地斜劈而出,恰似朝露坠叶,新花吐绽,疾取张无忌檀中要穴。这一掌旁人观之,真是不尽的自然灵妙,有幸得受韦陀掌一二真传的,则是懵然一呆,认出这正是昙花一现一式,却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用的。

    张无忌本自抱元守一,眼清心明,见招不慌不忙转腕回心,作揽雀尾之式,张掌一引一推。二人两掌相碰,张无忌只觉一股精纯无匹的深厚内力对涌而来,仿佛比自己还要强盛精深几分。他心中微微一惊,却也不算出乎意料,只想道:“圆意法师既然能拼掌拼死成昆老贼,功力之深本也该举世难敌。”

    只是他自己身负九阳神功,修行内力时日虽短,却强在一个生生不息、源源不绝之上,故而并不怯对。当下施展出太极精要的粘连二决,将方天至掌力牵住,两脚力道虚实相生,意图伺机近身上靠,再谋后手。

    揽雀尾本就是太极拳中最为环环相扣、招招与随的一式总手,张无忌淡然不移的接住这一掌,已将方天至近攻、撤掌、再攻的变化都考虑进去,方天至至今虽还未见识过太极拳的拳路,但直觉精敏,洞若观火,一看掌势受滞,当即足踏泥地,人如飞燕振翅而起,左掌一招金刚蹈海,再不留手,以他那摔象之力当头向张无忌拍落。

    这一掌自上而下,没有半丝凌厉掌风,却仿佛有青山当顶压下般的神威,张无忌心中猛地一跳,思虑无暇间下意识两掌齐出,用足十成功力与他对了这一掌。

    只听一阵闷响陡然传来,张无忌应时浑身一震,忽而两足陷落,膝盖以下全没入泥中不见。杨逍等明教众人心知这是教主以乾坤大挪移神功转移了头顶掌力,不由相顾骇然。

    方天至空中势了,足及地面轻轻一点,又欲借机飞身而起。张无忌生受了这一掌,自然很不好受,见状岂能容他再来,当下舌绽春雷般轻喝一声,气抵涌泉,整个人霎时拔地而起,与方天至一并足踏半空,二人近而相视,手不留情,当下掌接拳,拳破斩,斩削指,飞快地互相拆解了四五招,又复双双落到地上。及至此时,场中一青一灰,周身衣袍均鼓荡不已,也不知是因为山风,还是因为劲气。

    张无忌甫一落地,便又弹地而起,直直一拳形如雷霆万钧,向方天至肩头下。崆峒五老场下一见,便大叫道:“七伤拳!”方天至却恍若无觉,右脚一动,忽而足踏罗汉桩,身如山倾般向张无忌蓦然一靠,旋即拳随人动,两臂长勾如抱天鼓,向他腿腿鼓横扫而去。张无忌见状,极机敏地使足尖向他腕上阳池穴一踢,手上七伤拳中方天至肩头之际,人亦借这一踢,复又拔起一尺,让过他此前拳势。

    众人睁大两眼,却见方天至肩上中了这一拳,亦只是身上一震,整个人却恍若无事一般。张无忌拳及他身,忽而心道:“不好!”恰此时,方天至取其前招已尽、后招未出之时,右手正是向他足腕一抓。

    方天至浸淫拈花功二十余年,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然而张无忌足踝被他擒住,他一抓尚未落尽全力,便觉对方体内忽而传来一阵至阳至纯的反震之力,他心知恐怕正是九阳神功护体之故,当下足步圜转,趁势将他横掷而出。这一掷力道何其伟巨,张无忌恰如一道青练般直飞向广场前的插香三足青鼎,然而人过细烟之际,他伸手在鼎耳上轻轻一搭,整个人如青鸟般在空中盘旋三圈,轻飘飘站定在那青鼎边沿上。

    群雄旁观这番斗,各个都是屏息凝神,心潮起伏,当下不由轰然叫好。

    此时此刻,风动衣袂,霞色如水,映照二人倒影翩翩如舞,真是不出的潇洒动人。方天至与张无忌遥遥相望,一个肩上隐痛,一个足踝渗血,但却不约而同地微微一笑。

    一笑未了,张无忌忽而飞身跳落,抬掌向那大鼎一拍,只见鼎身微微一震,三足霎时自泥中拔出,嗡地一声向方天至飞去。

    方天至望见来物,足尖点地,向前平掠半丈迎上前去,手中运盈掌力,向那鼎上轻轻一拍。张无忌人随鼎至,恰见那大鼎于空中微微一滞,忽而反弹激飞而来。他双手举重若轻般泰然一抬,于大鼎撞来之际,左右手掌忽而各自在空中圈圈一划,恰似云随袖动,有连绵不尽之意,那鼎身应时去势全无,在他掌势中团团而转起来。

    方天至虽不知这是太极云手,但只见其武意与适才揽雀尾如出一辙,便知晓当是同一种高妙功夫。当下一步飞窜上前,又是一掌,将这飞旋的大鼎轻轻一按,反手又一拍推。来也是奇怪,他一掌按下,大鼎旋转之相登时止住,张无忌见他复又用掌将鼎拍来,登时感到个中劲力比此前更大出一倍,心想道:“这应当是般若掌了。”两手便将鼎沿环环一握,欲运转乾坤大挪移神功,将来处掌力尽数搬运到地面上去。

    两人如此相持不动,当下又各自分出一拳一掌来,与鼎中焚香之上往复拆斗,数百招来,彼此虽然偶有得手,但要么你金刚不坏,要么我神功护体,仍旧不分胜负。

    方天至了半晌,心中也是暗生佩服,不由想道:“我有铜皮铁骨,又力大无穷,他无论如何不能将我伤。而他有九阳神功护体,内力生生不息,除非他毫不防备,否则任我武功如何精妙,也不可能将他伤。如此比斗下去,非要大战数天数夜,直到一人精气衰败,身受重伤为止,否则恐怕分不出胜负。张无忌为人慷慨高节,又与我素有旧义,落得那样结果实在大可不必。”

    这般一想,他便笑道:“张教主,你我再如此下去,恐怕也是胜负难分,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张无忌亦笑道:“实在是英雄所见略同。”

    方天至略一沉吟,道:“依僧所见,我二人不如就此重新来过,单以招式论高下。不论谁再被对方中,便算输上半招,须得认输。你瞧这法子如何?”

    张无忌闻言顿感开怀,舒了口气道:“这法子很好!”

    二人惺惺相惜,竟提也没提这半招只在刹那之间,该如何作证公允,三言两语便定下如何决出这天下第一的归属。

    群雄这半晌看得目眩神迷,心旌摇荡,但也瞧不出究竟谁才更厉害一些。眼下将二人的话听在耳中,不仅没甚么异议,反而纷纷精神一振,知道胜负恐怕便要定出。

    其时二人仍据鼎而立,方天至听他答话,不由清声笑道:“如此便让此鼎去罢!”罢,他劲气非但不收,反而掌力尽贯,将这鼎向张无忌身前猛地一拍,旋即飘然撤走。张无忌就势以太极拳意一粘一拨,将那大鼎轻轻往身侧拨开三丈余许,两人之间再无堵碍,当即身影交错,又对拆起来。

    而那大鼎不偏不倚,恰巧铎地一声落在了明教木棚前方不远处,兀自嗡鸣不休。周颠定睛一瞧,只见正对他这一面鼎身上,竟然赫然凸出一个五指掌印。他“咦”了一声,绕鼎一圈一看,那另一侧鼎身之上,却平整如初,花纹依旧。

    周颠摇头晃脑一番,末了道:“这大和尚的掌力也是十分邪门!”着心生好奇,便欲伸手去触那大鼎。杨逍在后瞧见,手中剑光陡出,直刺向他触手之处。

    周颠见机甚快,倏地缩回手来,正要回头破口大骂老对头,却见灭绝师太那柄长剑甫一蹭到鼎上,便呛地一声断作几截,散花飞射而出。

    周颠急忙闪身躲开这现变的暗器,心中怦怦直跳。他回头一瞧杨逍,却见他面无表情,负手而立,一个眼风也没飞过来,不由一撇嘴道:“周颠知你的情啦!”再回头瞧那微微颤动的青鼎,却不敢随意去碰了。

    却方天至与张无忌二人此番对拆,定下了以招式决出胜负,故而彼此出手愈发谨慎精微,不肯给对手丝毫可趁之机。前后数百招间,方天至几乎使出平生所学的一切少林招数来制敌,然而张无忌既知九阳真经总纲,天下武学至妙之理均在城府之中,纵然眼下所学招式不多,却总能想出拆解之策。

    广场之中有数千人之众,此时却无一人发出半点声音,其中秉赋较高者,已然神游物外,若有所得。而空明静坐蒲团之上,凝神观看方天至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间的章法,半晌不由微微一笑,欣然叹道:“阿弥陀佛——”

    他话音未落,场中情势突变。只见张无忌又以揽雀尾引过方天至的一式韦陀掌,场下众人均以为他又待就势粘上,却不料他忽而压步上前,五指成爪,右臂长伸一探,状似拿云捕月,向方天至臂陡然凌厉一抓。

    空性见状,不由变色道:“龙爪手!”

    眼见这一爪要抓中,方天至刹那间沉腕一躲,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险险躲开这一手龙爪,但僧袖却被“嗤”地抓破一块,露出了腕上的一串菩提珠来。张无忌爪上气力霸道,那串雪莲菩提子不堪摧残,竟断裂迸散开来。

    方天至望见两人间飞散的佛珠,右掌忽而自袖中运出一拂,使出了一招散花掌。那十八颗佛珠霎时如生神魂,齐齐向张无忌头脸及全身如电般飞射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张无忌撩手一展袍襟,于佛珠前急急划出三个大圈,竟使太极拳中的“乱环诀”将佛珠全数罩入了襟摆之中,那珠子受他内劲裹挟,俱被震成碎粒。但他动作甫一落定,方天至一掌已经袭到,只见掌到襟上,张无忌那一角青色衣袍登时四下挣裂开来,漫天残碎珠粒飞洒,尤较此前更多出数倍。

    如此近在咫尺之间,漫天散花袭来,张无忌虽不会为之所伤,却也再无他策可以躲开,不由微微叹息一声,以两袖卷起往头脸处来的碎粒,向一侧轻飘飘踏开。至于腿脚腰腹,虽遍觉刺痛,却也不去管顾了。

    待他落定,将碎粒抖开,却见一身外袍除却两袖外,已被割出数不清的细裂口。

    而两人之间的空地上,仿佛凭空生出了一片落雪。

    张无忌默想了会儿方才的激斗,也便释然,一揖微笑道:“天下英雄俱在见证,是圆意法师胜了。”

    方天至垂目望了望地上残局,末了也释然一叹,道:“阿弥陀佛!实在侥幸而已。”。

    两人如此话罢,张无忌退归明教教众之中,而场上依旧鸦雀无声。

    空闻心中已极安定,见状便微笑问道:“可还有哪位英雄欲上前挑战么?”

    他连问三次,俱都无人应答。

    末了,空闻长唱一声佛号,肃然道:“那么依英雄大会规矩,敝寺僧人圆意技压群雄,无人挑战,谢逊之生死,便由他决定;倚天剑与屠龙刀,也都归他处置!”他缓缓环视一周,“可还有哪位英雄不服么?”

    方天至背阳而立,披沐金光,双手合十不动。

    群雄亦无人发声。

    空闻便最终道:“既然如此——”

    他话音未落,自广场外,山道前,忽而有一个中年汉子疾奔而来,只见其身披白袍,胸前绣了一朵鲜红火焰,正是明教中人。那汉子瞧见张无忌所在,大喜之下几步奔上前去,向他身前单膝一跪,自怀中摸出一封火漆信来,双手高高奉上,口中道:“报教主,军中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