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方天至不认识蔺王孙。
他想听喽啰的事情,自然只好去找马脸张。
但马脸张也并不好找,因为白衣少女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方天至只好寻一条最繁华的大街,站在路边想:难道自己要随手拦住路人,问他们认不认识马脸张么?这算不算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他正思忖换个聪明法子,身后却忽而有人道:“喂!”
方天至回头一看,望见了一个身穿红衣裳的女人。
是那个茶肆里卖唱的女人。
她瞧见方天至认出了自己,双眼不由得微微发光。
方天至想问:“你找我?”
但话没出口,她却抢先:“你知不知道,李李正四处,有个模样俊俏的假和尚正在问哪里有便宜的勾栏酒栈?”
方天至不知道谁是李李,但他听到后半句,已经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这位李李,恐怕正是先头茶肆里的那个店伙计。
那红衣裳的女人瞧见他神色,不由咬唇笑道:“难道……你真的是假的和尚?”
方天至无奈道:“贫僧自幼出家,事佛虔诚,自然是真和尚。”
红衣裳女人凝视着他,听了这话却也不怀疑,而是问:“那你听这个做什么?”
方天至叹道:“我在找一个人。”他忍不住问,“你认不认得一个叫马脸张的人?”
红衣裳女人道:“我现在知道了,你一定是一个真和尚。”
方天至微微一怔,却听她幽幽道:“你若不是个和尚,至少应该懂得,请教一个陌生女孩子问题的时候,要先和气的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方天至终于醒悟了过来。
自己又被女施主看上了。
他心底隐隐有种直觉,这女子或许真的知道马脸张是谁,他也明白该怎么与她话才会使她开心,但他不能,因为他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圣僧!
于是他头大如斗地规矩合十道:“阿弥陀佛,失礼勿怪。贫僧法号雪惊,请教施主尊姓大名?”
红衣裳女人不料方天至竟如此应对,怔怔瞪了他半晌,才冷笑道:“我尊姓大名,为什么要告诉你?”
贫僧就知道!
方教主脑壳都痛了,正暗想或许要从这女子身边着手查起了,却又听她续道,“我也不会告诉你马脸张其实不叫马脸张,他的名字叫张铁福。”
方天至微微一怔,当即顺着她叹道:“那想来你也不会告诉我在那里能够找到他了?”
红衣裳女人果然冷冷道:“我当然不会告诉你他是个烂赌鬼,向来只有输到一文钱不剩才舍得回到他那间狗窝里去,而且三天前他刚倒换了点银子,泡进天明赌坊里去了。”
方天至听到此处,已知她不过嘴硬心软,不由真诚地向她微笑道:“多谢你。”
红衣裳女人望见他的目光,故作冷淡的脸庞上微微动容,道:“且慢。你莫非以为知道他在天明赌坊,就能光明正大的走进去找他?”
方天至讶然一笑:“难道那里是什么龙潭虎穴?”
红衣裳女人道:“看来你不知道,赌鬼最忌讳见到和尚,向来把这当成晦气。”
方天至不以为意,淡淡道:“和尚不忌讳见到赌鬼就是了。”
红衣裳女人觑他神色,缓缓道:“若你找他只是为了揍他一顿,或是将他死,那就当我什么都没。”
方天至心中一动,问道:“如果不是呢?”
红衣裳女人见猜到他一丝心意,微微得意道:“如果你有事叫他办,那我劝你还是别去扫他的兴。他这人最是好赌,且赌输赌赢,从不赖账,若不赌个尽兴,就算天王老子砍下了他的头,他掉在地上的脑袋也只会不停问一句话。”
方天至笑问:“什么话?”
红衣裳女人道:“他只会问:‘你帮我看一下,我押赢了没有?’”
方天至淡淡地捧场笑了笑,却忽而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沉吟了一下,问道:“天明赌坊是一间很大的赌坊?”
红衣裳女人却沉默下来。
半晌,她轻声问:“如果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你是不是立刻就要走了?”
方天至脑壳又有点痛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碰到言情剧情。
半晌,他诚实道:“是。”
红衣裳女人又问:“那你刚才谢我,是不是真心话?”
方天至郑重道:“是。”
红衣裳女人见他答允,不由嫣然一笑道:“好,那我现在要你也帮我一个忙。”
她只有一个要求。
就是要他安安静静地坐着,认认真真地望着她,听她唱一支曲。
这个简单至极的忙,方天至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而她唱完一支曲子后,他也果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天明赌坊是海侯城里首屈一指的大赌坊。
黄昏暮色中,赌坊巨匾上铁画银钩般四个大字流淌着闪耀的金光,震天价儿的吆喝声透过窗门,足能吵出一整条街。门口朱漆立柱下共站着七八个身着青衣短的看场汉子,各个身姿矫健、神气内敛,显然都有功夫在身。
方天至换了一件旧长衫,站在对街的阴影中将这几人瞧了个遍,便扣上一顶压低的斗笠,不疾不徐地向赌坊正门走去。
除下僧衣,掩去光头,他神色坦然地走过长街,穿过漆柱,掀开了赌场大门的门帘——
直到此时,门外的青衣汉子中也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一眼,或是上前拦住他。
方天至瞧见这情形,便知道自己瞧起来半点也不扎眼了。
但当他不动声色地踏入了赌坊的大堂时,热气扑面而来,几道目光仍瞬间投到了他身上。
大堂中的赌局下注不大,因此场面也最混乱喧嚷。
这里输红眼的赌棍只盯着牌桌,手只盯着输掉裤衩还想赌的穷鬼和赢到流油却想溜的肥羊,而灵巧穿梭在人群间的货郎则目光四下乱转,寻找买主——这些人都绝不会盯着一个扮穷酸的生面孔看。
方天至极快地在大堂中一瞥,立时辨认出方才瞧他的四人。但正当他算侧首将第五个人找出来时,那道原本存在感鲜明的目光倏而就消失不见了。
朦胧的炭烟和刺鼻的汗臭味中,拥挤的赌徒和看客瞧起来都那么的平凡普通,简直让人连一丝端倪都瞧不出来。
但方天至迟疑片刻,穿过挨挨挤挤的人群,缓缓站定在一张赌桌前。
桌上一共有四个人在玩牌九。
白白胖胖的生意人对面坐着一个面貌清秀的少年,少年左手边是个神态猥琐的瘦子,瘦子对面则坐着一个满脸涨红的壮汉。
这副牌已推到最后八张,少年正是庄家,手上两张牌亮出是一副梅花幺五,这牌不成对子,只是个五点,壮汉手中则是一对杂七,白胖生意人瞧见后忍不住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亮出了自己的牌。
红头二四,也不是对子,是个六点。
方天至将这四人量一遍后,目光先落到了壮汉身上。
这壮汉实在生了一张又长又方的大脸。若单是这样倒也没什么,但他脸上又长着一双鼓眼,一个大长嘴,配上现下脸红气喘的模样,活脱脱像是马脸长到了人身上。
整间赌坊里,如果他不是“马脸张”,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人配叫这个绰号了。
方天至几乎有点想要发笑,但他只和声问:“阁下是不是有个绰号,叫做马脸张?”
那壮汉赢钱在望,兴奋得脸红脖子粗,正赌在兴头上,叫道:“王老板,亮牌!”又从鼻孔里应了一声,头也不抬道,“怎么?什么事下了桌再!”
而那被称为“王老板”的瘦子仿佛不敢看牌,只万分紧张地用手指缓缓地搓,待他摸出自己这两张牌究竟是什么,登时两眼放光道:“不好意思了诸位。”着,他把牌面一翻,却是一对梅花。
梅花大杂七,瘦子王老板赢了。
马脸张瞧见瘦子眉开眼笑地往自己身边捞钱,一张马脸由红转紫——只这一回,他便把一整天赢来的银子都输了出去!他搓了把脸,叫道:“来,继续!”
方天至也不急躁,他从没想过强逼马脸张问话——若他不情愿,就算问了也问不到真话。何况他还记得,除了这赌桌之上的人外,还有四双眼睛在盯着他。
如果掳走六妙师叔的人手眼通天,那海侯城中会不会到处都布满了他的眼线?
那个人既然能探听出六妙师叔武功不再,难道会不知他还有个云游在外的师侄?
就算要问话,眼下也既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
于是方天至便老老实实闭上了嘴,一面望着四人垒牌,一面不声不响地站到了瘦子王老板身侧。王老板垒好了牌,不经意间侧头一瞧,正与方天至对视个正着。
咫尺之间,方天至只见他脸色蜡黄,生着两尾鼠须,一双豆眼骨碌乱转,瞳仁又黑又亮,瞧着不出的贼滑。而他也瞧见了方天至斗笠下的脸孔,还有光头。
两人面面相觑,不由各自一怔。
王老板回过神来,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迟疑道:“你是和——”
马脸张不知他二人在嘀咕什么,便道:“王老板,掷骰子罢。”他着,红着眼又将一百两银子推到天门上,“我还押自己赢!”
王老板坐庄,马脸张便成了天门位。
生意人擦擦流汗的胖脸蛋,但今日马脸张的手气真的很旺,所以他犹豫半晌,也赌了五两天门,少年人跟了五两。
方天至见这鼠须瘦汉目光闪动,便笑道:“阁下不如先推牌?我没玩过这个,正想涨点见识。”
王老板便没再将话问下去,而是慢吞吞地回过头,从面前的银子堆里取了十两推出,谨慎地笑道:“在下仿佛转运了,先押十两庄家。”着,他将手上的骰子一抛。
点数一定,四家分了第一副牌。
王老板心里想什么,方天至不清楚。
但他望着王老板的后脑勺,心中却觉得既困惑又好笑——
没错。
王老板的后脑勺上,正亮着一片盈盈闪动的白光。
方教主并没辨认出第五道目光的主人,但他隔着老远就看到这个人的脑袋在发光!!!
唯一一颗无时不刻不闪耀【意志光环】的奇葩脑壳——
所以这就是传中的楚留香????
为什么楚留香会恰巧出现在海侯城?
又恰巧坐在乌烟瘴气的赌坊里,和马脸张赌钱?
王老板又伸出右手扣住木牌,用拇指在倒扣的牌面上心翼翼地搓了起来。
他的手就同脸一般蜡黄清瘦,但指甲修剪得光润干净,五指修长如竹节,屈伸间竟生出了奇妙的美感。
更重要的是,方天至已看出,这双手虽特地收握着,但其实同他自己的手掌差不多大——也就是,这绝不是一个瘦的王老板该有的手。
他是怎么办到的?
缩骨功?
方天至稀奇地瞧了会儿王老板的手,又忍不住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他的发髻、脖颈、脸颊的细节之处,却实在瞧不出易容的痕迹,心中不免有些佩服。正当此时,王老板已摸清了自己的牌,哈哈一笑将木牌掀了开。
两张牌一模一样,红六点,黑六点。
一对至尊宝下最大的天牌。
马脸张的紫涨马脸顿时就青了。
作者有话要: 哈哈哈哈哈哈或
没错那个男人出场了!
楚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