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摆摆摇向前-35
于乔就等着这一刻呢!
她走到墙根阴影处,心翼翼撕下包装纸, 纸是天然泛黄的白色, 被撕下的一瞬间, 一些散碎的冰茬子四散飞出去。
第一口没咬动, 冰棍儿上留下牙齿的划痕。
她递给陈一天。
陈一天张大嘴咬下去,把于乔的牙印也一并咬进了嘴里。
再递给于乔。
沈阳冰棍还有一个优点, 就是冻的冰茬是由外向内的, 牙齿咬下去, 轻轻一掰,就能咬下一块来,不会让牙齿有啃冰砣子的不适感。
陈一天给冰棍开了光, 于乔就能咬得动了。
1999年的上半年,两人每周跑一次北镇,从大河开化到盛夏蝉鸣, 已经记不清往返过多少次。
最近这几次, 陈一天想出的办法,把冰棍和泡沫盒子装药, 带回家马上放进冰箱里, 以保证药效。
但是到了家, 冰棍儿就化了, 一融化, 糖精味就特浓,陈奶奶和陈一天不准于乔吃,要扔掉。
于乔站在阴影里, 额头的汗持续地往外冒,她每周都能吃到一根沈阳冰棍,很是满足。
※※※※※※※
王大夫家里充斥着中草药味。
半年来,王大夫和一大一两少年成了忘年交,看病拿药通通行了方便,不然也不能直接把患者叫到家里来。
这是一个大两居室,屋子里没有什么生活陈设,厨房和卧室都很简陋,大卧室摆了两墙的药抽屉。
木制墙柜,棕红色漆,有了年月,边角处漆已经磨损剥落,抽屉手柄是纯铜的,泛着经年的光泽。
中草药味就是从那个房间散出来的。
王大夫穿了一条薄料的西裤,满大街可见的中老年款式,衬衫敞着怀,里面一件磨薄的白背心,伏天室内温度也高,他的后背也有汗湿的痕迹,光脚穿着一双拖鞋。
以往都是在药房见,于乔觉得王大夫今天不太像大夫,倒像邻居家爷爷。
第一件事,当然还是讨论病情。
还是一套老程序,把脉、问诊、看血液报告。
陈一天把最新的血板化验单递给王大夫,他举远一点挑着眉看了,没什么,搁到了一边。
王大夫的中药很灵……半年来,陈奶奶监督于乔,一顿不落地吃,一开始,血板依旧不稳定,忽高忽低,割伤破皮还是比别人止血慢,但像过年期间大量流鼻血的事,没有再次发生。
当然,陈一天和陈奶奶也严格限制于乔的活动,稍有感冒发烧,立刻红色警戒。
学校里,陈一天跟薛老师了招呼,于乔被特批不用上体育课,避免了剧烈运动,班级里的同学也都知道于乔“碰不得”。
渐渐的,血板的值有回升迹象,到最近一次检查,血板已经接近正常值的下限。
于乔自己也会看报告,对这份检查报告,她是志得意满的。
王大夫在纸上写了一副方子,拿着方子了个电话,让人照方子抓药,给煎好。
王大夫,这么热的天,就不让陈一天和于乔再跑出去拿药,他们在家里等着,药煎好了有人给送过来。
接下来,又例行嘱咐,喝中药期间,不能吃鱼腥、辛辣、生冷。
到生冷,于乔猛点头,陈一天表情犹豫。
俩人没敢对视。
陈一天和于乔坐在中式靠背椅里,王大夫趿拉着拖鞋,在客厅走来走去,南背通透的户型,偶尔有穿堂风吹过,能凉快点。
“你今年几岁了?”王大夫若有所思。
于乔答:“十二。”
陈一天补充:“毛岁十二。”
老头来回踱着步子,端详于乔,看得于乔有点不自在。
她穿天蓝色连衣裙,靠在椅背上,激素肥胖回落后,胸部不再像女孩一样瘦骨嶙峋,发育早期的弧度不明显,可在蓝色布料包裹下,也看得一清二楚。
医生话向来不避讳:“还没来例假吧?”
于乔被盯了半晌,猜就问不出什么好话。
陈一天瞄了她一眼,清了嗓子:“没有。”
“按吃我这药,问题不大。但是成人之后,例假是个问题……”
于乔隐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再看陈一天,他变脸够快的,两个眉头拧成了疙瘩,好像刚才那根冰棍儿,把上半年的药效都抵销了一样。
“我这没什么吃的,平时这儿不开火,都是我老伴在家里做。”
果然没猜错,这是王大夫钻研业务的地方,并不是他吃饭睡觉的家。
“我拍两根黄瓜,咱们凑合吃顿午饭。”
陈一天表示不饿,不用吃饭,他们拿了药就走。
王老头当他是客套,去厨房端出一个电饭锅内胆,里面是焖好的半锅米饭。
又指挥陈一天洗黄瓜,他切了点葱末、蒜末,大菜刀一挥,把几根黄瓜拍烂,再切成块,划拉进不锈钢盆里,放了酱油、盐,颠颠拌拌,菜就做好了。
这天下午,陈一天、于乔和穿着拖鞋的王大夫同桌吃了一顿饭。
电饭锅内胆就搁在餐桌上,三人每人盛了一碗米饭,围着一盆拍黄瓜,吹着盛夏午后的穿堂热风,吃的特别香。
于乔觉得,这是她吃过这么香的拌黄瓜,她暗暗想,回去要按照同样的方法,给奶奶做一盘尝尝——做法太简单,奶奶一定瞧不上,可味道真的很棒。
过了一会,送药的来了。
提着药进来的,就是药房里的白净女人。
她轻车熟路,开了门先拎进来一个男孩,再自己搁下药,换了鞋,走进来。
男孩五六岁,跑过来抱住王大夫的腿,叫了声:“姥爷。”
原来白净女人是王大夫的女儿!
王大夫手臂绕过外孙的脖子,手兜着外孙的巴,介绍:“这个你叫姐姐,这个你叫哥哥。”
男孩不走心地叫了。
王大夫接着:“姐姐和你得了一样的病,也在吃爷爷的苦药。”
孩子冲于乔做了个鬼脸,闪身跑进卧室玩去了。
陈一天和于乔都很惊讶,看向王大夫。
原来,王大夫是中医世家,他祖父在解放前就是北镇有名的赤脚医生,后来祖父年迈,不能上门行医,就让王大夫的父亲代劳,后来,父亲又把家学传给王大夫。
后来,王大夫考了医专,进了北镇中医院,在中医院里也是门庭若市的知名专家,不仅能开中药处方,还能给人开刀做手术,可谓“学贯中西”。
外孙出生没多久,就查出患病,开始也是正规医院求医,没有治愈。
王大夫悉心为孩子调药治病,中药喝了好几年,最近一年多不再连续喝药了,隔段时间检查一下,稍有不好,就喝一副药调理调理。
孩子看上去很健康。
王大夫坦然地对陈一天:“你带着孩子来找我,我心里想:你算是找对人了!但是于乔病得不轻,沈阳的医院也治不好,我也不能把话太满。”
陈一天震惊不:正所谓福祸相依,于乔这条命,被命运引领着,无前人引路,无后人跟随,总算找到一块落脚的地方,得以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