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罗帐共话缠绵-79
2003年夏,玄武湖畔, 轻风难掩第一声蝉鸣。
第三, 我有喜欢的人, 我此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的馈赠。奈何隔着时间, 又隔着空间,唯愿安好, 不祈婵娟。
“第三, 我没有喜欢的人。”于乔上挑的眼睛眨了一下, 心之缱绻不可。
两人在玄武湖畔枯坐,不知不觉日薄西山。
临别前,陈一天翻出钱包, 拨开面额纸币,把所有的红票抽出来,递给于乔。
于乔不接。
他就:“拿着!我下了火车个车就回家了, 车钱够了, 剩下的钱我也用不到。”
于乔弱弱地反驳:“我有钱,我妈给我的钱够花了……”
“谁还嫌钱多呀?这钱不用告诉你妈, 你自己存着, 买你一直想要又舍不得买的东西。”
钱再次递过来, 于乔还是没接。
他俩站在湖畔步行道边, 溜弯儿纳凉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假装若无其事地偷瞄他俩。
于乔穿浅色T恤,少女身量,骨肉匀亭。
成年男子握着大把百元大钞, 坚持要给。
这画面会引人联想到别的故事。
最后,陈一天把钱塞进于乔书包夹层里,又把于乔送到公交车站。
这个公交站毗邻商业街,于乔着装浅淡,站在商业街来往的人群里。
那路公交车过去了两辆,她都没有上车。
书包还是陈一天背着,他和她并排站立在公交站外侧,尽量不干扰其他人。
法国梧桐华华如盖,霓虹灯下,整条街被沉沉的绿荫覆盖,如同通往童话世界。
谁都没怎么话。
第三辆车来了,陈一天摘下书包,于乔接过来抱在怀里。
此刻她面对陈一天。
她:“哥,要不我跟你走吧。”到最后,费了些力量才压抑住颤音,脸上还是浅笑,像是讲了个冷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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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一天毕业那年,学校为了确保升学率,勒令大四毕业生没有与用人单位签订三方协议的,全部与辽宁省高校毕业生就业指导中心签。
这个“辽宁省高校毕业生就业指导中心”隶属于辽宁省教育厅,下设一个企业性质的机构,全称是一大串儿汉字,简称“华育”。
陈一天和庞傲都和华育签订了三方协议,签了协议就算就业了,他们这一届学生里,跟华育签的不多,实际就业率也算不错。
陈一天从南京回沈阳后,俩人卷了铺盖卷,把寝室钥匙交了,到系办公室确认退寝。
辅导员是个周全细致的年轻人,办完手续,送人出来,问了他俩去向。
陈一天和庞傲没答出个所以然来,辅导员心想:这俩学生全须全尾的,到最后,数他俩没正事儿,不像是没能力,更不像是没脑子。
东北工业大学校风朴实,辅导员依旧温厚地:“那行,不管走到哪、做什么工作,以后要常联系。”
俩男生没什么行李,陈一天早把被褥搬回了家,庞傲压根儿就没搬,前一天把厚被褥抱楼下卖了5块钱,有人专门推着“倒骑驴”回收。
前一天晚上,他就盖着学校发的夏凉被睡了一晚。
今天夏凉被也没带走,只装了随身衣物和几本书。有几双篮球鞋是他的心头好,他把鞋带系在一起,搭在肩上,前面几只,后面几只,走出系办。
校园里来往穿梭的,都是低年级学生。
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四年前他们也一样。
大四以来,离校的人渐渐多起来,俩人莫名坚守到最后,走出校门时,不免有些许伤感。
庞傲前胸后背吊着篮球鞋,紧走几步:“哎哎哎!别他妈走了,你知道去哪吗?”
陈一天没什么行李,如果庞傲不叫他,他大概会回家吧。
“意思你知道去哪?”
庞傲晒脑门儿冒了油,掏出手机了两个电话,挂了电话:“行了,跟我走吧。”
陈一天:“去哪啊?”
“你不是在家画图没灵感吗,再,你奶那么热情,我再去她又要给我做拿手菜,我也不好意思。我带你去个地方。”
2003年夏天,陈一天和庞傲退了寝室,了辆车,入驻北站后身的一处公寓。
这里步行即可到北站,80多平米的大开间,有基本的装修,是庞傲家投资购入的,闲置多年。
空房子里只摆了庞傲的台式机。
不知道庞傲什么时候把电脑扛来了。
几天后,陈一天也把家里电脑搬过去,俩人在这栋不伦不类的公寓里过上了不清不楚的同居生活。
上海客户的活,陈一天和庞傲就是在这栋公寓里完成的。
陈一天在海鹰机械赚的还有不少,庞傲此前没有收入,可他几乎从不缺钱。
兄弟俩虽然同吃同睡,感情甚笃,陈一天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头。
上海那个活交差后,客户劳务费不能到个人账户,陈一天和庞傲去就注册了一家公司。
画图之余,庞傲依旧篮球,夏天在户外,冬天在馆里。
也不知在他心里,工作和篮球孰轻孰重。
毕业头一年,他把沈阳市的所有体育场、运动馆都轮了一遍。
野球就去公园,比赛就联系中学和高校的篮球馆,稍正规的比赛要进体育馆,五环体育馆、火车头体育馆、奥体中心体育馆……几大场馆没有他不熟悉的。
这样一来,在沈阳业余篮球的圈子里,庞傲也算有一号。
庞傲经人引荐,加入一家业余篮球俱乐部,成员里有个人是沈北新区经济管理委员会的。
那两年沈阳市大力倡导沈北新区建设,辽宁大学、沈阳师范大学、沈阳航空工业大学等多家高校进驻沈北,管委会也是刚刚成立,那人也是刚毕业,篮球混熟了,就给庞傲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
沈北新区在大力招商引资,对大学生创业有优惠政策,还着重发展高新技术产业。
得知庞傲是做汽车和军工领域装配型架设计的,他提议向政府申请政策支持。
庞傲回去和陈一天提了。
陈一天早有考虑,国内汽车、航空航天领域很多主制造商不参与型架、模具等设计制造。通常都是外协,这部分市场需求很大,利润也高。
但是需求再大、利润再,设计所占份额毕竟有限。
有海鹰陈哲的先例,设计基本上是是任人宰割的。所以,想要立于不败之地,最终要靠制造能力。
只做设计的话,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出一个图拿一份钱。搞不好还要竹篮水一场空,比如前几年的陈哲。
2004年,陈一天和庞傲提交的项目论证书成功获批,拿到了沈北新区高新技术创业支持项目的政策和资金支持,在四台子以北拿到一块地,用于建厂。
这次与挑战杯又有不同。
“挑战杯”毕竟是面向大学生的,理念变现只要“理论上”可行,这次要求“实际上”可行,不仅如此,政府扶持只是一部分,自筹资金也是一大块。
而且,政.府项目经费是分批拨付的,一期建设完工通过验收后才有第二笔,正式投产前,还要陆续追加自筹资金。
接下来,就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前几年,陈一天在海鹰机械赚的钱没怎么动,于乔没摘除脾、没换骨髓,这笔钱一直由奶奶保管。
项目获批的当晚,陈一天和庞傲走出公寓,找了家露天烧烤摊,把酒言欢。
酒精流入心脏,再被心脏推入脑神经,意念的枝枝蔓蔓就此涣散。
午夜已过,庞傲划着八字走在前面,陈一天懒懒跟着。
庞傲歪歪扭扭进了区,回头找时,陈一天晃了晃手里按亮的手机,又对他摆了摆手,让他先上楼。
区门前一溜圆形的石球,无数经过的狗往上面撒过尿,此刻陈一天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歪着坐在一个石头球上面,拨通电话。
响过一遍,无人接听。
陈一天再拨。
最近一段时间,陈一天忙于立项申请,又担心分散于乔学习精力,都没怎么频繁地联系于乔。
QQ留言于乔也要很久才回复,她已经很少上网。
拨第二通电话时,陈一天才意识到,现在是凌,于乔应该正在睡觉。
夜风一吹,酒劲上头,呼出的浊气消散在夜色里,不出的清爽舒服,陈一天有点想睡。
即将自动挂断时,电话通了。
“喂?”
嗓音喑哑,音色粗糙,雌雄莫辨,显然刚睡醒。
单从这一声“喂”里,陈一天分辨不出来是于乔还是她妈。
他只是凭半醉半醒的一丝理智,猜测是于乔。
“喂。”他只好作模糊的回应。
“……天哥哥……”隔了两秒,于乔才挣扎出梦境,终于意识到,是陈一天来的电话。
“嗯。你睡觉了?”废话,将近凌一点,不睡觉难道要织毛衣吗?
“没事没事,我醒了。天哥哥,有什么事吗?”大梦初醒的于乔最干净,像刚钻出地面的笋尖,水分十足,内里柔软,毫无攻击性。
“没什么事……”陈一天开始懊恼,他被马尿泡了才要这一个电话。但是听到于乔的声音,他又百般不舍,把电话听筒使劲贴了贴。
“是不是奶奶出什么事了?她怎么了?”
“不是,没有。”
“她在你身边吗?那你让她接电话!”才醒不过十五秒,丫头片子的斗争经验又回来了。
“她不能接电话吗?你们在哪?天哥哥,你别让我着急,快呀!”
陈一天没拿电话的手朝空气里按了按,想让乔乔冷静下来。“你别自己跟自己起急,我在公司里,奶奶在家里,什么事情都没有,放心。”
“你在公司?”
“嗯,公司楼下。”
“那你电话干什么?”于乔语气里只有二分烦燥,被扰了清梦,又吓个半死。
陈一天的心忽啦一下凉了半截。我给你电话干什么?你我干什么?
快一个月没有消息,最近一条QQ留言还是二月二龙抬头的群发消息,她倒是给奶奶电话了,可每次给奶奶电话,陈一天都没在家,都是奶奶转述的。
醉汉陈一天感到莫名的委屈。他轻呼一口气道:“那我挂了。”
陈一天听到电话里直跺脚:“别呀别呀!都了,我也醒了,连话也没。”
夜色里,陈一天的剪影骑在石头球上,两条长腿支在两侧,低头弓背,努力接收电话里的声波。
“明天上课吗?”
“上呀,明天周五。”
“几点到校?你还能起床吗?”
“没事,哥,我现在生物钟非常准,不管几点睡,早上五点准醒。”
“学习紧张不?”
“……”
两人就学业聊了几句,于乔一五一十交待。
“你妈呢?”陈一天也没想好,如果这通电话是于香接的,他该点啥。
“她还睡着呢,她睡觉沉,别人把她抬走都不会醒。”话虽如此,她还是放低音量。
“天哥,你电话,就为了问我这些吗?”于乔已经拖过一把椅子,坐上去,把脚搭在床尾,坐姿非常舒服,还能再聊俩时。
“嗯……哦对了,跟你件好事儿。我跟大炮申请那个项目成了,今天收到了通知,先期资金一到位,我就真的要忙了。”
申请项目这件事,于乔是知道的。
“今天跟大炮出来庆祝一下,喝了点酒。”你要是在就好了……
“天哥哥,你真厉害!你的事,我跟这边的同学了,他们也有读大学的哥哥姐姐,可他们都没有你厉害。”
陈一天换了个耳朵听电话,哪里哪里,我再厉害还不是要给你电话汇报。
“你那边的同学没跟你实话,谁像你,傻不拉叽的,有骡子不吹马。”
“那要先盖楼吗?”厂址肯定要有建筑,这个道理于乔是懂的。
“嗯,基建先行,同时调研设备。不过厂子规模不大,工期不会太长。”
“那你的钱够吗?”问到陈一天的痛处。
扶持资金、税收优惠、免费土地,这些都是锦上添花。
如果你没有第一桶金,没有连续的资金流,这些又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哦!对了!我想到要给你什么了!你那笔钱,我用了啊!”这个理由好充分啊,这通电话师出有名啊,陈一天简直要给自己鼓掌。
“我哪笔钱?你是给我做手术准备的钱吗?那本来就是你的钱呀!为了攒那笔钱,你连保研的机会都不要了……”
放弃保研,放弃出国,放弃跟林诗花前月下。
“我的不是那笔钱。是那笔,一千四百六十五——你拼图挣的钱。”语毕,陈一天静静地等于乔的反应。
“哎呀哎呀!你是那个奖金……天哥哥你没花呀?你还留着呢?还记这么清楚。”
陈一天根据语气判断于乔当时的神态,大概抱着电话,两个脚丫子搭在床尾互搓呢。
这通电话了将近半个时。
陈一天还告诉于乔,奶奶老家的亲戚,有一个孩,可能要到他们公司来实习。
还于乔认识这个孩子,就是那年带她去抓鱼,被踢得屁滚尿流的石头。
石头初中毕业要来沈阳读中专,那所中专有机械、数控之类的专业,石头家跟奶奶商量,暑假就让他过来,跟着陈一天下手,也顺便接触接触实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