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罗帐共话缠绵-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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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南京的日子如同修行。

    于乔升入初三后,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读圣贤书。

    翌年夏天, 于乔参加中考, 考了个史上最好成绩, 班级排名第三,年级前二十名。

    她被一所封闭式高中录取。

    身边的人替她唏嘘, 觉得她太过保守, 她这个成绩, 有望进入排名更靠前的省重点。

    但于乔有自己的考虑,那所高中在中山陵一带,离市区很远, 全体学生都要住校。

    经历了矿中的住校生活,她更愿意独立生活。

    这是一方面,她更希望远离家庭环境。

    不止家庭, 于乔对于香、对南京这座城市, 都隐隐隔了一层。

    她1998年离开,2002年回来, 按理, 四年漂泊异乡, 归途理应心神俱定才是。

    可于乔的不安定, 正是始于归途。

    2002年, 于乔独自坐了一夜一天的火车,翌日到达南京站。

    于香接站,同行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开了辆半新不旧的丰田车, 载她们回家的路上,对于乔临时改变行程导致他跑了两个来回颇有微辞。

    他提及此事,语气平淡,可于乔心领神会。

    这人对她,没有刻意树立长辈威信,可也丝毫没有拉近彼此关系意图。

    当时于香岔过话题,但那男人和于乔的关系也就此定位了。

    余下的初中生活里,于香继续经营复印店,于乔安心上学,业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母女相互陪伴。

    于乔一头扎在学业里,她贯彻陈一天所言,认定学习是自己的唯一出路。

    至于于香和接站男人的交往,她能回避就回避,回避不及,也尽量做个隐形人,不发言、不表态、不左右、不参与。

    搁在健全、圆满的家庭里,于乔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有更强烈的反应,比如逆反、对抗或者心生不屑。

    可于乔不一样。

    成长中最关键的几年,她过得支离破碎。

    先是失恃,再是垂死挣扎,她的道德标杆、评价体系已经异于常人。

    也正因为这样,于乔在于香眼里格外憨厚,脑子里的弦不大够用,不求处处算计圆满,但求专心成一事。

    久而久之,接站男人对她的芥蒂也幻化于无形,三人都为自己辟了一处舒适区。

    中考后,于香跟于乔谈了一次。

    关于于乔未来的学业、住校的起居生活,还有妈妈对她的期待种种,中心主旨列位看官尽可猜透,无需多言。

    另一个话题让于乔招架不住。

    于香,于乔的爸爸,于秉哲,早已经跟她办理了离婚手续。

    “你爸犯了重罪,不是还钱就能出狱那种。我去沈阳接你之前,我们已经协议离婚了。我去里面和他一起签字,领了离婚证。”

    这几句话,于乔咂摸许久。

    “妈,离婚不是你提出的,对吗?”一股强烈的悲伤涌出来,这是于乔离开沈阳后,第一次哭得这么彻底。

    “不是。是你爸爸。他自己想了很久,希望我能尊重他的决定,希望我带着你,好好过以后的生活。”于香伸手拖住于乔的脸颊,用拇指去抹于乔的眼泪。

    “我爸他,他有没有别的?”有没有提起我。

    于香点头:“他特地嘱咐我,等你中考之后再告诉你。他不想再把你拉进更深的泥潭里……”

    “妈,那些年我生病,我爸他知道吗?”于乔眼睛、鼻子红作一团,呆呆望着空气,语气透着无望。

    “我跟他了。监狱里有制度,除非直系亲属去世才准假探望。你爸他……”于香不下去了。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

    于香继续:“你胜叔是咱家的老客户,很多年的关系,你生病、你爸出事,他把之前的欠款都结了,还借了我一些钱,我才还清了你爸欠下的债和罚款。这些年来也一直照顾我的生意。”

    于乔倒了一杯水,推到于香面前:“妈,我不管别的,我只问一点: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于香诧异:“嗯?”

    “你开心吗?”

    开心自然谈不上,但于乔这样宽慰自己:“与所有人受煎熬相比,这算是一解吧。”

    “你不要管所有人,我们各自的结,我们各自来解,我只想知道,你自己的结解开了吗?比以前更好过了吗?”

    于香睁大一双泪眼,疑惑女儿会问出这句话。

    待她细品出意思,忽然涌起一股浓重的哀伤情绪,像一个被所有人冤枉的孩子,一朝真相大白,把自己的委屈昭告天下。

    于乔温柔地看着她,像奶奶看病中的自己。

    她身体未动,伸出一只手来,缓缓抚上于香的头。

    于香浑身都颤抖,哭得很厉害。

    回到南京以来,于乔在那天晚上,才感觉到自己回到了家。

    于香又变成了送她回沈阳之前的那个妈。

    于乔想起时候,有一年暑假,于秉哲和于香的店初见起色,找个日子闭店歇业,带着于乔去镇江游玩。

    那里有一座千年古刹,金山寺。

    没错,就是佛教名寺金山寺,也是法海修行的地方。

    《白蛇传》里,法海不懂爱,一心想让许仙遁入空门,白娘子身怀六甲赶去救夫,水漫金山闯下大祸——这正是发生在城镇江的故事。

    于乔在金山寺的院墙看到五个字:“度一切苦厄”。

    她只认得“一”和“苦”,现在想来,佛谒唯有亲历方可解。

    佛真的可度一切苦厄吗?

    于香没哭上几分钟,立马满血复活。

    她迅速整理了头发,狠狠擦了鼻涕,把连声抽泣变成吸气,中气十足地:“我安排一下,该带你见你爸了。”

    ※※※※※※※

    石头与于乔的再次见面,是4年后,在QQ视频里。

    黑马于乔升入高中,每个月只有一个双休日回家。

    也只有这个双休日可以去网吧上会网。

    刚登录QQ,就看到“天工”的头像闪烁,于乔心跳漏掉半拍,点开发现是一则留言,奶奶做了簸箩叶子,要把他和石头香死了。

    簸箩叶子是一种很众的食物,只在辽东南一块地区才有。

    奶奶老家山上有一种树,夏秋之交,叶子长到比巴掌大还大,采下来,包上玉米面,里面再包上馅儿,上锅蒸。

    这种树叶子有种若有若无的奇特香味,遇高温,香味渗进玉米面皮和馅里,可以连着叶子都嚼着下肚。

    沈阳自然没有这种树叶,于乔自然猜得到,肯定是石头从老家带来的。

    她迅速回复:“还有吗?我在这边每天都只是填饱肚子,吃的根本不是食物。”然后补上一个大哭的表情。

    没想到,对方发来视频邀请。

    于乔深吸两口气,接了,画面里出现一个同龄男孩。

    石头已经进驻“天工机械”多日了,画面背景正是他们的办公室、北站的公寓。

    石头黑又亮的皮肤,配一口白牙,还有一个虎牙,笑嘻嘻地看着镜头。

    他天哥哥和庞傲叔叔去篮球了。

    还庞傲叔叔要求了,一定要叫庞傲叔叔。

    于乔心想,庞傲为了占陈一天便宜,不惜把自己叫老了,也不知道是精是傻。

    俩人除了四前年那次患难,并无其他交集,但因为亲戚关系,再加上年龄相仿,并无太多陌生感。

    三言两语通报了近况,又聊了簸箩叶子,最后,于乔关心陈一天厂房建设的进展。

    给于乔治病的那点钱,建厂房显然是不够的。

    陈父应陈一天邀请回来了一次,参观了北站公寓,又实地考察了沈北那块地,问清了陈一天家底,没贲儿,直接甩出来70万钱。

    让陈一天拿这笔钱做启动资金,陈一天也没客气,算他入股,赚钱了给他爸分红。

    庞傲也出了钱,多少不详,这些于乔或多或少知道。有些是陈一天电话里的,有些是跟奶奶通电话时,奶奶透露的。

    “房子已经封顶了,你看,我上午刚从工地回来。”石头把椅子往后挪了挪,把脚抬起来晃了一下,鞋底隐约还有土。

    于乔对陈一天的崇拜与日俱增,想到他专注画图的样子,他与人洽谈业务的样子,他在自己的工厂挥斥方遒的样子,忍不:“哎呀,真好,我也想一起去。”

    石头嘴一咧,虎牙闪了闪:“你可得了吧,现在有啥好看的!林总今天也去了,她的鞋压根儿就没沾地,尘土飞扬的老脏了。”

    于乔敏锐地掐住了一个称谓:林总。

    她暗暗咬了咬后槽牙,笑嘻嘻地问:“林总……她以什么身份去的?”

    石头挠挠头:“具体我也不清楚,林总可能要出钱,咱们的钱都用来盖房子了,同时还要买设备,那种大机床,你知道吧?等房子盖好再买机床就来不及了,好像买机床的钱想让林总出。”

    “她哪来的钱?”于乔心一沉,表情也跟着沉下来。

    “她爸有钱啊,她爸是开煤矿的,前段时间国家不让开煤矿了,她爸的钱没处花,就先借给咱们用呗。”

    于乔再也没有兴致聊下去了。

    石头脑门儿亮亮,回想了上午的情景,又:“沈阳有钱人真多,林总的高跟鞋,据要四位数,她刚下车,鞋跟就陷进土里了,天哥连忙扶她上了车,把车开到厂房边上,开了车门,她坐在车上着遮阳伞看的。”

    后面石头再什么,于乔就有点心不在焉。

    作者有话要:  忙飞了,忙飞了,更晚了,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