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六根不净
监院拿着两把伞气喘吁吁问:“你这姑娘,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这样跑了呢?”
南怀珂道:“不告而别实在抱歉,只是叨扰许久不好再麻烦你们。我已经将值钱的东西全都留了下来,那些抵完这些日子为我耗费的银两应该还有一些富余,便当是我捐给观里的香火,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监院一愣问:“是不是她们说话太难听,你觉得不好受?”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见。”
“还说没有,走的这样突然。”
“我只是想回家了。”
“回家?”监院指着另一边说:“你是打那上游被冲下来的,青弋江的上游在那头,你往这边相反方向走能走去哪里?下一个村子坐牛车还得半天功夫,你这样带着伤只靠一双脚,天黑都找不到人家。”
南怀珂不吭声。
监院道:“她们虽然是道姑,可是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聚在一起又爱闲扯,你一个外人来了难免会成为别人议论的话题。其实她们心眼都不坏,放宽心,我要你留下你就留下。你呢我也看出来是个要强的人,但做人别要这份不值得的强。说句实在的,我们是修行的人,姑娘这样身无分文跑出去万一死在外头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她说话直白又实在,确实也是这么个理。
南怀珂望着面前的土路,一眼不到尽头也不知是通去哪儿,再看阴暗的天色,心里觉得晦暗又无望。她的确是需要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难得这监院通情达理为人大方恳切,她也就不再拒绝,厚着脸皮跟她回了观里。
这样她便彻底在此地落了脚。
姑子们难免有些怀疑的眼神,她看在眼里尽力不当回事,在伤好之后便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洗碗、浆洗衣物、打扫,还主动帮大家修补破损的衣服,不过看到她手下那些蹩脚的针线,大家吓得都不许她再碰衣服了。
除了不随大家做早晚课和出去办法事,她穿着道姑的衣服像个真正的坤道一样生活。
南怀珂心里很清楚,未来已经没有别的出路。心里有多遗憾和不舍自然无法言说,好在她还算看得开,在这住了一段时间后想了想,觉得索性遁入空门再不理会外头的事也算一条生路,所以干脆求监院真的将她收入门下。
然而无论她如果请求,监院都执意不肯,末了只说她六根都不清净,要留下做个帮工可以,入道是没有必要的。监院的态度固执而坚决,这事便只好作罢。
南怀珂只好以一个十分尴尬的身份待在这里,尽管如此,但看她做事十分勤快,渐渐大家也都接收了她。
然而她在这里顺遂的生活并没有能过太久。
在度过初夏送走气温适宜的日子后,三伏天里伤口再次发炎溃脓,整个夏天她都需要依靠外敷内服的膏药勉强度日。
到西北风起来的时候情况更糟,往年这个时候有王太医替她精心配制的汤药相伴,现在却是不可能了,再加上迟迟不能痊愈的箭疮反复折磨,每到阴雨天酸痛得几乎彻夜不能安眠,南怀珂彻底病倒了。这一次病况缠绵许久,一直到雪花落下都再没能好起来。
这天她裹着厚重的棉被靠在床边烤火,手心攒着那个小小的荷包,这荷包成了她病势冗沉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
监院端了一个小碗进来见她想心事出神,看了一眼床边纹丝未动的饭菜叹了口气说:“药已经放凉,可以喝了。”
南怀珂这才回过神,努力坐起。
“不忙不忙,都一年了,还这样拘谨做什么,来,先喝药。”
药比往常更苦,她晓得是监院抓的新药方,可是真的太苦了,她实在是喝不下去。然而谁又能忍心去拂这样一位好心人的善意呢?咬着牙将汤水饮尽,难受得连脑门子都痛。
她不由再次想念起那一点甘甜的味道,从前每次喝完汤药,手边都会有他细心准备好的蜜饯,那时他体贴到在乎她举手投足每一个细节。萧砚,他现在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日子顺不顺心?
“是不是太苦?”监院替她擦了擦嘴,见她眼圈泛红以为是药物的关系。
南怀珂的辛酸和思念说不出口,硬撑出一个笑容虚弱地说:“良药苦口,我最近觉得好多了。”
“你这是安慰我。”监院脸色沉重:“倒难为你这样贴心,竟还反过来宽慰我。不过这正是我要和你商量的了,你的身子每况愈下,我那点医术实在不能照顾好你。前几日观里又接了场法事,离京城也不算远,到时候你和我们一起去,等做完法事我就带你去城里找位好大夫瞧瞧。”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南怀珂明白她这样的情况需要的不是仅仅是一位普通的好大夫。最好的药材、最高明的医术、最精心的治疗和照顾才能延续她的寿命。这得花多少银子呀,她绝对不能这样耗费观里的钱财,何况万一……万一竹篮打水一场空,一番辛苦破费又是何必。
是以她道:“不必了,等天暖和就会好起来的。”
监院低下头看着她细到几乎一折就断的手腕,惨白的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她病入膏肓,如今连依靠自己的力量绕着道观走一圈都艰难,怎么可能等得到春暖花开?
监院心知再不请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医治,她恐怕连冬天都熬不过去,她坚持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银子不是大问题。观里任何一个人病了我都不会见死不救。治不好那是命,但咱们有病了就得治你说是不是?”
“实在不该再添麻烦。”
“不麻烦,我只怕你自己不想求生。你真的没有家人?世上还有没有什么人是你想见的?”
南怀珂握紧荷包垂目不语。她想见的人在她终身不能去的地方,遥远的像飘落的雪花,一碰就化。不是分别,她不会发现他对自己居然这样重要,可惜都太迟了。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她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何况已经一年,想来南怀秀这个人已从世上消失,皇帝也拿不住她什么短处。而且京城广大,碰到旧识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她左右权衡小声道:“我当然……当然想活下去……”
“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为了省那点银子而伤了自己猜不值当。”
这事便就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