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抱着刚满半岁的孩子来了，一进门就发现堂屋里还摆着电视机，当院里吹着风扇，心里当时就不乐意了：

    “公公，您脸皮可真厚，人家盖新房，吃香的喝辣的，你来凑什么热闹？”

    怀里的半岁孙子哭闹不止，梨花看都没看一眼，指着公公就骂：

    “你是没吃过饭还是咋的？你看看人家吃剩下的喂狗都比咱家吃的好，你咋舔着老脸来这儿吃饭的？”

    老马知道梨花的脾气，当时被这话堵得有点难受，再加上村长也在，老赵头也在，脸始终是挂不住的。

    “梨花，你闹腾啥？不就是要盖瓦房吗？明儿老子给你盖！”老马气的把酒盅磕在桌面上。

    “你给人看病那点儿钱够盖房的？俺倒是不信了，你就是瞎了眼的大狼狗，喂了白眼狼，自己还在那儿不知趣的乐，人家家里孩子出息了，关你啥事啊，你是出钱了还是出力了？”

    梨花这么一蹦起来骂，怀里的孩子险些滑脱，梨花赶紧翘起一条腿把孩子重新抱在怀里。

    这话骂的十分狠毒，叫张村长听着都觉得有些尴尬。

    老马更知道儿媳妇这么闹是为了啥。

    赵蕊站起来喊了一声婶儿。

    “别叫俺婶儿，俺可没那能耐摊上这么个有钱的侄女儿！”

    梨花一摆手，直接断了蕊的话。

    “您这么闹是不是有点太无理取闹了？盖房子的钱是我一分一分赚的……”

    蕊刚开口话，可还是比不上穷山恶水的刁民来的理多。

    “你不话，婶儿今儿还就不想了，既然你钱是你赚的，那当初还不是父老乡亲们凑钱给你去城里读书的？啊？

    你现在倒是忘本忘得干净利索，自家花了好几万盖瓦房，那俺们呢？有钱了就成你爹那副德行，做了白眼狼呢！”

    梨花这一听，来劲了，把孩子都放地上蹦起来指着蕊骂。

    没多大时候，引来了邻居，一传十十传百，本就最近一直关注着赵家动静的父老乡亲，就跟准备好了一样，短短半个钟头，就聚集了村上所有的人。

    “咋了？事儿闹开了？”

    “是啊，马家媳妇儿起的头儿！”

    “不过赵家也是，当初乡亲们多支持蕊出去上学啊，现在有钱了，也考上好高中了，就把钱都往自己身上花，也不给咱们点儿好。”

    “老朱家的媳妇儿呢？白天就听她的欢，这会儿人呢？”

    “在那呢，把孩子哄睡了就来了！”老朱家邻居道。

    可不，这正跑着往赵家新房这边来呢。

    赵蕊看着外头黑压压的乡亲们，心里又不上来的滋味，曾经，她们穷的时候，这些乡亲们都像是她的父母一样。

    她不想有钱了就把关系搞得这么僵硬，她喜欢这里，喜欢生她养她的赵家寨，喜欢当年走家串户吃百家饭的日子。

    那时候，总是一句——蕊儿啊，你爸还没回来啊，搁婶儿家吃吧，没啥好东西，就喝稀饭。

    “我赵蕊错了！”赵蕊走进人群，高声的道：

    “我辜负了婶子阿姨大伯大娘们的期望。”

    “这孩子咋了？”堂屋里吃饭的张村长愣了，蕊给人跪下了。

    “孩子！”老赵头一看心疼的不得了，刚要起身，就被张村长拉住了：

    “老哥，您别激动，蕊长大了。”

    “大家都别走，我赵蕊给大家诸位磕头了，感谢曾经的帮衬，我也没有多少能耐，赚不了大钱，意思，希望乡亲们不要嫌弃！”

    赵蕊连磕三个头，那是新锤的水泥地，磕的啪啪响。

    这一跪，跪软了多少人心，这一跪，连朱家马家的媳妇儿都安静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连远处羊角山的蝉鸣，都安静了。

    “红包！”第一个人伸手接住了。

    第二个，第三个。

    蕊就这么跪着给乡亲们发红包。

    “多少啊，你的多少？”

    “五块钱！”

    “看来这丫头懂事呢，没忘本，还记得呢！”

    “俺家当初给了十五块。”

    “俺家给了八块！”

    “这一算，还少呢！”

    “大家等等！”蕊是看透了，今日一别，再无相欠！

    回到屋里，把结完工程款的三千多块钱零零散散的都拿了出来。

    “谁要是觉得不够，就来拿，五块十块，五十的都有！”

    蕊道。

    一开始众人犯嘀咕。

    “这本来就是应该的！”梨花抱着孩子就上来拿了一张五十的，当下就摸摸看看是真是假。

    可后头的人一看有人开头了，当下就把梨花给挤出去了。

    赵蕊低着头看着面前的手，那晃来晃去，宛如千只手，还有拿了票子看一眼不甘心又丢弃重新拿的。

    也有发现拿了票子丢掉了回来拿大票已经被人拿走了的。

    那一双双手，有布满老茧的，也有纤长的，有白皙的，也有黢黑的。

    前后没有五分钟，蕊面前的几千块钱就这么没有了。

    她笑了，又给众人磕了几个头：

    “感谢乡亲们从前的支持，我赵蕊今天都还给各位，以后，互不相欠！”

    “你拿了多少？”

    “五十的！”

    “赚了四十八块！”

    “那你家当时才支持两块钱啊！”

    “那也是支持了不是？要是没那两块钱，赵蕊她就交不上学费，就没有今儿的她！”

    “那这么，没俺家给支持的五块钱，赵蕊也交不上学费！”

    赵蕊好像没听见这些故意提高嗓门让她听见的话语，起身，拍拍膝盖转身到了屋里。

    那些拿了钱的乡亲们，或多或少都被良心所谴责，就凭赵蕊最后那句话——互不相欠！

    但是还是有大半人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眼里就只剩下钱。

    留下来吃饭的都是拿了钱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其实他们家家户户平摊下来，也就人手二十多块，可对于赵蕊来，她出去的钱便不是个数目了。

    老赵头看着长大的女儿，心里酸楚不出来。

    “爷爷，这事儿就这么搞定了，你看，多热闹！”

    赵蕊看着外头摆的几桌人满为患，都围着桌子站着吃也不嫌弃。

    热闹不热闹，老赵头这把岁数了，心里明白。

    “蕊儿，你长大了！”张村长看着跪完了还能胡吃海喝的蕊，忍不住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还自嘲的笑话道：

    “再大了，就不能摸脑袋了，都是大姑娘了！”

    “张爷爷多吃点儿，还有张奶奶！”蕊看上去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给张爷爷张奶奶碗里夹猪蹄子：

    “往后，我爷爷就一个人在这屋住了，您老要是方便就帮忙照看一下，有啥子事就给我电话，我和我妈随时都能回来！”

    “好！”张大爷见蕊没啥事，当下就答应了，笑呵呵的老赵头真有福气。

    “对了，我还留了红包！”赵蕊从口袋里掏出来最后两个红包。

    “使不得使不得！”张爷爷当时就站起来推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