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口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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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你骗我”的时候, 骆廷之的眼神都是冷的。

    他如今已经比她高了一截,冷淡地垂着眼,两只手插在口袋里, 头发蓬乱,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虞姚莫名抖了一下。

    “……你在怕我?”他忽然无声地笑了,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声音却低得让人听不清楚, “你为什么怕我?”

    “谁我怕你了?”虞姚吸了吸鼻子, 眼眶慢慢红了一圈儿, 眼里盈满了水, “我才不怕你。”

    着,她上前两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不肯放开。

    骆廷之见她哭过很多次。

    他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辨她的眼泪是真是假, 只觉得心灰意冷。

    “别碰我。”他冷声道。

    话音未落, 他再一次甩开了她的手。

    虞姚的眼泪一点点收了回去, 眼神却很执拗, 死死地攥住他的手腕,绝不松手。

    “你凭什么让我别碰你?”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干涩,“如果你不想让我碰你, 当初干吗要来和我做朋友?难道不是你来招惹我的吗?”

    “你以为我想和你做朋友吗?”

    骆廷之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好几度, 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恐慌和憎恨从心底涌上来, 他的声音都在隐隐颤抖。

    “你以为是我想要招惹你吗?你以为我就那么喜欢你吗?要不是我妈喜欢你,我怎么可能和你这么虚伪的人做朋友!”

    虞姚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

    口不择言的骆廷之气恼地抓了抓头发,一根一根掰开了她的手指,不想再和她有半点牵扯。

    他在憎恨自己。

    即使是到了这种时候,即使已经看清了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他还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靠近她。

    忍不住想要她的一个拥抱,哪怕只能得到一点虚假的温暖。

    骆廷之垂着头,木然地笑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就像狗一样卑贱。

    她高兴就给他根骨头,她不高兴就可以随意发他,哪怕一去不回也不需要给他任何交代,仿佛欺骗他逗弄他都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他压低了嗓音,一字一顿,得认真无比,“从来都不想和你做朋友。”

    看着虞姚震惊的神情,他嘴里发苦,慢慢垂下了眼,只是两只手重新放回了口袋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攥成了拳头。

    话音一落,他就转过身,向着另一边走去。

    路灯的光投射在他的头顶,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骆廷之扣上兜帽,低着头,一步一步走进了黑暗之中。

    “喂!”虞姚下意识喊了出来,“骆大宝!”

    走到不远处的骆廷之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

    虞姚来不及过多思考,她的骄傲只能让她抬起头,避免眼泪落下来,却不能阻止她走向他。

    就算她真的做错了事,也要和他解释清楚,抱着这样的念头,虞姚大步跑上前,张开手臂拦住了他前进的路。

    “我有话和你,你先别走。”

    骆廷之头也不抬,“我不想听。”

    虞姚鼻子一酸,两只手捧住了他的脑袋,姿态强硬,“你必须听!”

    被迫抬起头的骆廷之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比来之前还要烦躁的情绪让他紧紧皱起了眉毛,刚要不耐烦地绕过她,就对上了一双婆娑的泪眼。

    他挣扎的动作立刻就停了下来。

    他恍惚间突然想起一句话——

    你的一滴泪是天上的一颗星。

    在他第一次见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就想过,有朝一日一定要再看她哭出来,一定很好看。

    可她真的哭了,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却好像一下子就把他的心都砸得稀巴烂。

    虞姚背过身,擦了一把眼泪,低声道,“阿姨去世了我也很抱歉,可我……”

    “重点!”

    “我要走了。”

    骆廷之定定地看了她两秒,突然嗤笑一声,“爱走就走,谁管你。”

    他满不在乎地扬了扬手,权作是告别,“走吧,走了就一辈子别回来。”

    轻飘飘地放了狠话,他两手插袋,晃晃悠悠往外走。

    他不知什么原因,脚步放得很慢,可是身后的人也一直没有追上来。

    骆廷之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眼睛盯着路灯,直到看花了眼,才转身离开。

    他也知道,其实没几个人会真的喜欢他,力气太大,脾气太差,成绩拖后腿,不认识的人提起他,要么是畏惧,要么是瞧不上,他也不在乎。

    他也知道,虞姚也没多喜欢和他做朋友,哪怕他当初强拉着人结拜,也是他自己心血来潮,她不定也就是当看了个笑话。

    可他还是喜欢她。

    可他偏偏要一点都不喜欢她。

    她骗他一次,他也要骗她一次,扯平了。

    骆廷之站在家门外的路灯底下,揉了揉眼睛,终于还是蹲了下来,脑袋靠在膝盖上。

    “我还是最喜欢你了。”他轻声道,“我也只有你了。”

    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她啊。

    可她也和母亲一样,不要他了。

    ——

    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的虞姚本来想追上去,结果不心哭岔了气。

    等她追出来的时候,人都走得没影了。

    她又给骆家了电话,和前几天的情况一样,依然无人接听。

    想起他今天的事,虞姚心里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他那时候,一定很伤心吧。

    她却不在他身边。

    她答应过他的,却食了言。

    虞姚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着天空,眼神失去了焦点。

    在今天之前,她也从来没发现,原来那个人对她来,那么重要。

    她就这么把那个一直坚定保护着她的少年,一个人丢下了。

    饶是她再怎么早慧,这时候也只是一个未满九岁的孩子。

    她无法反抗父母,也不想抛弃朋友,理智和感情得不可开交,让她的脑子嗡嗡地响。

    这种时候,没有人能帮得上她。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彻底放弃钢琴,不管不顾从这里逃开,再也不去管这里发生的一切。

    虞姚低下头,唇角轻轻抿起,将头埋在了膝盖之中。

    决定已经做下,她也不必再去见他。

    ——

    离开的那一天,她跟着老师站在机场里,和父母挥手作别。

    她曾经在这个国家生活了八年多,如今却要独自离开。

    虞姚握紧了手中的行李,低头看表。

    这块表慢了五分钟,她始终没有调整回来。

    这是骆廷之塞进她书包里的那块表,她一直没有还给他。

    飞机起飞的一瞬间,虞姚闭上眼睛,耳边都是轰鸣声。

    她想起了很多很久之前发生的事。

    她想起一年级开学的第一天,她起得太晚,骆廷之就在树下等她,手里还拿着酸奶和面包,假装自己吃不下,要她替他来吃下去。

    她当时问他,自己有没有迟到。

    骆廷之偷偷调慢了手表,告诉她没有。

    后来的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站在教室后面罚站。

    她想起自己六岁生日那年,他挑了好几样礼物都不满意,甚至跑遍全城想要给她找一个最好看的娃娃,只是没找到,最后拉着她去逛家具市场,指着宽大的双人床,信誓旦旦要送她一张床。

    她已经有了床,何况她也用不着双人床,他却告诉她,等他买了床,一张可以用来放衣服,一张用来放他。

    他早已想好了未来,她却走上了另一条路。

    人生要面临无数次选择,她只是一个来不及长大就要被迫站在岔路口的少女,别无他法,被命运的车轮推着向前走。

    这条最简单也最艰难的路,她走了整整七年。

    ——

    虞姚第一次回国是在半年之后,刚好快到寒假,她准备给父母和朋友一个惊喜。

    喜没见着,惊确实有不少。

    她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才过中午,哪怕是冬天,阳光也算得上刺眼,虞姚戴上帽子,准备先回学校一趟。

    这个时候父母还没下班,她决定先去找骆廷之,把他不接她电话的问题解决一下。

    冷战了半年,她实在不想把这样的相处模式延续到下一年。

    走进教学楼的时候正好是课间,楼道里吵吵嚷嚷,不知道哪里传来几声尖叫,让她忍不住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没有出错。

    她跑到三楼的时候根本看不清楚状况,等她拨开人群看清楚里头的情形,哪怕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瞳孔也是狠狠一缩。

    地上七零八落倒着几个人,看起来都是男生,而站着的那几个都是她熟悉的人,骆廷之松松垮垮穿着校服,现场拆了把椅子,照着一个人的后背就抡了过去。

    有人已经见了血,剩下的也大多鼻青脸肿,他这一椅子抡下去,对方怎么也得在床上躺上半个月。

    虞姚深吸一口气,虽然吃了一惊,倒是没被吓到,只是轻轻喊了他一声。

    “九哥!”

    听到这个某个人独有的称呼,骆廷之手上动作蓦地一顿,浑身的凶恶气势散了大半,飞快地抬起头,向着人群中看去。

    三楼的动静闹得太大,楼上围了不少人,黑压压的一片,他谁都看不到。

    眼神锋利的少年立刻沉下了脸,“人呢?”

    怎么连个影儿都见不着?

    不怪他找不着人,只怪虞姚没掌握人挤人的熟练技巧,被后头的人给推推搡搡挤了出去。

    虞姚:你等着,等我长个一米八再回来后排围观!

    樊凡人到一半,一脸茫然,“怎么了廷哥?找谁啊?咱们的人这不是都在这儿呢吗?”

    骆廷之一脸烦躁,对着他摆摆手,“谁跟你咱们!”

    他往人群里走了几步,见到他过来,其他的人纷纷让开一条路,他找了一圈,一个熟悉的人也没见着。

    骆廷之脚步一顿,自嘲一笑。

    他这不会是产生幻觉了吧?

    再有人问他找谁的时候,他只是冷淡摇头。

    “没谁。”他收回了目光,不再往身后看,“谁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