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往事(中)
一手撑住桌沿,一手伸进盒内,唐欢抽出了那几张照片,是年轻的唐乔,凌乱着一头齐肩的长发,他看向前面,而身侧同框的正是李崇。
这是李崇,唐欢听到自己故作镇定的古怪声调,那这个人是谁。
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乔摊开手,他让唐欢把照片放回他掌中。
死捏着,唐欢不没松手,乔微微变了脸色。
唐先生,你干什么。
在干什么呢,唐欢问自己,也在心里问李崇,李崇帮他找唐乔,一次被他拒绝,一次似半途而废,是没有结果的找寻,可他明明认识唐乔的!
在他们相遇之前,他就认识他父亲!
也许最初,他不知道他的身份,可后来,李崇肯定清楚。
抓皱了照片,唐欢双手撑在桌沿,感觉有尖锐之物正顶着自己的天灵盖,一下下的钻,一阵阵的痛。他忆起幼时,他和卓淑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而坊间传闻,唐乔抛妻弃子,跟男人跑了。
这什么时候拍的,他们什么关系,这人现在在哪里,唐欢感到从头顶到脊椎都被划拉开一个缝,凉飕飕,冷冰冰,而这极寒并不能让他冷静。
这和你没关系,乔放弃了争抢,他后退几步,按住了墙上的通话器,他,你们过来几个人,把客人送出去,松开按钮,他看向他,半带讥讽半带怜悯——他本是聪明人,何必节外生枝,听不相干的事。
他是我父亲,失踪十五年了!
乔一脸惊诧,一动不动,有人破门而入,唐欢想躲闪,而乔的反应比他更快,他出声制止了这送客的举动。但未让人撤走,他只是怔怔的与唐欢对视。
唐欢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气血阵阵翻涌,他请他告诉他唐乔的下落,而乔长吁摇头,他凝视那纸盒子,他不清楚。
低头看手表,乔解开围裙,扒下头巾,他招呼那两个保安一样的人物,他想提前去机场,备车,装行李,准备出发。
他在躲,他在避免与自己接触,心肺似被人揪住,唐欢感觉有人捏紧了他的咽喉,一半的身体因缺氧而疲倦,另外一般却在灼烧躁动,他想冲上前拦住乔,但仿佛另有一股阻力在相反作用。
肖邦在一旁低语,这么大的事,他不要冲动,他应该等李崇。
他骗我,下意识的,唐欢脱口而出,他有事儿瞒着他,乔这一回国,会断了线索。
行李进了车厢,乔钻进了后座,从头到尾,他避开唐欢的眼光,躲着他走,不再有视线接触,无视他的恳求。
汽车启动,可没开出几米,缓缓退了回来,车门开,乔含着眼泪走到了唐欢身前,他问,你真是乔哥的儿子,你母亲名字的第三个字是什么。
芬,芬芳的芬,卓淑芬。
乔的泪光盈盈,唐欢心头一怯,感同身受的难过,唐乔怕是不好了。
乔并没有出唐乔的下落,他语重心长又斩钉截铁,他劝唐欢离开李崇——若你念着你父亲,不要再让他碰你了。
下意识的,唐欢后退了两步,下拉着自己的领口,他头晕目眩,扶住了肖邦,在乱哄哄的思绪里,再次想起了家乡的流言,唐乔跟男人跑了,而那个男人,竟是李崇?
他的父亲和他的爱人相好过,这个猜测像寒潮又像烈焰,送他入水火交加的炼狱,像抓住浮木,他揽住肖邦,此时有比这猜测更重要的疑问——唐乔现在哪里。见到他,他不再胡乱猜疑,一切水落石出。
他不在了,乔抹了抹脸,他坚定的看向唐欢,他若和李崇在一起,唐乔在下面不会安心的。
不在了,不安心,悲痛和惶恐纷至沓来,唐欢来不及哀悼,冲动中脱口而出,他们是情侣?
这样的疑问,多么难堪、羞恼、屈辱和无情,在懊悔中唐欢自责,他竟把李唐二人的关系置于唐乔的生死之上,枉为人子。
情侣,乔面带嘲讽,额头爆青筋,唐乔泉下有知,死不瞑目,生前被李崇奸污,生后被儿子侮辱,没有比他更悲惨的父亲!
天崩地裂不外如是,惊悸失措间唐欢双腿一软,直往地上倒,他的膝盖仿佛又裂了,他的腰仿佛又被捅了,他的手腕仿佛又折了,身体和心全都千疮百孔——李崇不但xiangbao过乔,还侮辱过他父亲!
唐欢窝在肖邦怀里,抬头看乔,看这一次暴行的受害者,他不愿相信,但这一切仿佛皆有道理,李二侵犯乔也许不是冲动,是惯性——他爱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知道李崇那些前任都算不上的旧宠们,肖汀、张宁、乐瑜,他败了他们才争得同床共枕的权利,以相爱为名,他这个胜利者踩过了无数失败者,而他脚底下,有父亲的血泪。
有什么夺眶而出,像刀子在脸颊刻过,在心头划出一道道的沟壑,扎出无数个洞孔,塞满了恐惧和羞愤。不该如此的,昨天他虚荣又得意,做着光宗耀祖的美梦,可今日,他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怎会如此!
他利用苏临,卖身求荣,走了邪路,爱不该爱的人,这就是老天给他的处分!
我父亲,怎么死的,唐欢抓住乔的裤脚,他要知道唐乔和李崇间发生的一切。
那是八年前的夏天,乔垂头看他,一滴眼泪终于落到了唐欢手背。
没人知道李衡是怎么认识唐乔的,等乔知道有唐乔这号人的时候,唐乔已经是李衡的老师。
李家大公子若想学画,有的是大家名士愿意教授结交,并真的师从一个无名辈。所以学画是虚的,资助才是真的,艺术创作是烧钱的生计,也是时间和精力的堆积。唐乔结合绘画和雕塑表现主题,还尝了配合音律,这个形式深得李衡赞许和支持,他不但向他学习这种创作方式,还提供了住所和画室,让唐乔豪无后顾之忧的自由发挥,潜心雕琢——筹备一个型的作品展。
唐乔听李衡的歌,听他新作的曲,他把它们变成画,变成三维形象,变得立体。有段时间,唐乔甚至住到了李衡家里,表面上,他们各干各的,互不干扰,李衡弹琴编曲,乔帮他记谱,唐乔一声不吭的速写,他给变换的音律以形象,火烧的原野,深海中的群鱼,奔跑的麋鹿,星空下矗立的巨石,城市高楼中一面墙的绿色爬山虎。
大少爷对你父亲,有知遇之恩,乔端坐在沙发上,神情恍惚,喃喃低语。
李衡曾因为工作离开了半个月,乔陪同他去的,而正在这半个月里,唐乔认识了李崇——他们回京那日,李崇正坐在唐乔的画室里,他一丝不挂,脚下枕着同样赤裸的男孩子。
而唐乔在画布前,认真勾勒,仔细涂抹,一丝不苟,行云流水,神色自若,他没意识到这场面有什么不妥!
按他事后告诉李衡的,他见过太多的luoti,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愿意做裸模的大多老而不美,遇到这么一对儿好看的,他还挺高兴。活色生香的美人儿,重点是“美”,唐乔并未把对方当作“人”,他像看物件一样观察他们,描绘他们,他很享受这个复刻的过程,即便最终这个作品是不属于他的——李崇已买下了。
你父亲,他太单纯了,乔苦笑着回忆,他既看不清李崇和他那位伙伴的真实关系,也没察觉李崇的别有用心。
唐乔开始全心筹备展览,画作完成后,不再有时间接待李崇,但李崇依然会独自前来,变着法儿的骚扰他——具体骚扰方式乔也不知晓,他只晓得李衡因此和李崇起了冲突。
李衡请他尊重自己的朋友——唐乔有妻有子,正经人家,不容戏耍。
而这劝阻,起了反作用,他瞅着唐乔年纪大不了他们几岁,竟然已结婚生子——好玩,太刺激了!
一动不动,唐欢倚在肖邦身侧,明明他该愤怒的,却顿感虚脱,他想二李二张,想那对不知廉耻的夫妻,像滚烫的黄连水泼洒心头,灼的他苦楚的麻木了——在他们认识的最初,他就知道,李崇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刺激”的,“精彩”的,他的花样多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