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第一场, 在清悄咪咪地下了起来。

    沈运站在窗边, 看着被雨水洗净的绿叶子, 突然跑到沈牧平面前：

    “我们什么时候去吃碧螺虾仁啊？”

    沈牧平腰上扎着围裙，早饭他做的是葱香蛋饼, 面饼糊里加了鸡蛋, 又在一边了个蛋, 戳碎了黄，这是他跟着网上学会的做法。

    听见沈运的话,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

    “那我们晚饭的时候去吃。”

    “好的呀！”

    年前沈牧平买了个豆浆机, 沈运的早饭就多了很多种能喝的东西, 比如今天的红豆绿豆黄豆混合豆浆。

    沈运喝了一口，有点嫌弃。

    蛋饼倒是很喜欢, 在上面抹一层薄薄的红方腐乳, 沈运能吃两张。

    “豆浆要多喝点，对身体好。”

    沈牧平仿佛察觉了沈运的嫌弃, 盯着她喝豆浆。

    “咕噜咕噜咕噜。”

    看着姐吃完了猫粮坐在那儿擦脸，沈运很羡慕。

    猫不喜欢吃的东西，总不会被人强迫一定要吃掉。

    吃过了早饭，沈牧平拿出了一个盒子给了沈运, 里面是洗好的蓝莓。

    沈运立刻忘记了豆浆的事儿。

    上班路上的青石路有些湿滑, 沈牧平抓着沈运的手臂，怕她摔倒。

    “哎呀，你也太心了呀。”

    着花伞的沈运这么沈牧平。

    沈牧平只：“我怕你摔倒。”

    “这是在下春雨呀, 花草浇一浇都会好好长的呀，我多看看，不定脑袋也会变好的，你不要总怕我摔倒嘛。”

    沈牧平却不肯放手。

    沈运扁了扁嘴。

    走到桥上，沈运想看看船从桥下缓缓过去，沈牧平还是不肯放。

    沈运有点点生气了。

    “你总是抓着我，我哪里都去不了了呀。”

    看着沈运的表情，沈牧平的手略松了松。

    他今天的状态不对，他自己已经察觉到了。

    沈运终于挣脱了沈牧平的手，有点欢快地走在前面，脚下踩着细的水花。

    沈牧平走在后面，只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地变成了天，天变成了地，他也从曾经努力想要挣脱束缚的那个人，变成了会让别人努力挣脱的那个人。

    应该是人都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还是时光就是在转圈圈？一圈又一圈，把所有人都兜了进去？

    走到了书吧门口，沈运已经忘了自己生过沈牧平的气，她回过头对沈牧平招招手：

    “晚上我们要吃龙井虾仁的，别忘了呀。”

    沈牧平也对沈运招招手。

    转身往老街外走去。

    书吧里，沈运放好了雨伞，解开了围巾，然后捧着自己的蓝莓去找蛋挞姑娘。

    蛋挞姑娘也刚进来没多久，她今天骑车过来的时候没伞，只戴上了冲锋衣的帽子，现在前面的额发都是湿的，用纸巾拧了一下，现在都成了一条。

    “吃蓝莓呀。”

    “我今天做了肉松盒子。”

    蛋挞姑娘像是个圣诞老人一样，拿出了让沈运惊喜不已的礼物。

    “跟昨天吃的焦糖海盐一样，一层蛋糕一层别的，不过这次是用了肉松，所以是蛋糕、肉松、沙拉酱。”

    蛋糕不像昨天一样为了追求柔软的口感用了戚风，而是用做蛋糕卷的做法做了口感更结实一点的蛋糕底，肉松和沙拉酱也都是自制的。不过这些蛋挞姑娘就没告诉沈运了。

    原来比昨天更幸福的就是今天呀。

    用勺子挖一口蛋糕，吃着香香甜甜咸咸的味道，沈运的眼睛都美得眯成了一条缝。

    “特别特别好吃！”

    她对蛋挞姑娘。

    瘦高的女孩儿整理着吧台，只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沈运的赞美。

    雨滴看着沈运吃了早饭，吃了上午的点心，又吃了午饭，开始陪着沈运等下午的点心时间。

    下午三点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在吧台点了一壶红茶。

    沈运对她欢迎光临的时候，她笑着对沈运点了点头。

    吃完了肉松盒子，沈运捧着水壶站在门前看着外面的雨。

    水壶里的水是蛋挞姑娘给她装的，泡了很少的一点红茶，茶味趋近于无，却比水要香，比温水稍热，正适合在这样的时候入口。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么？”

    沈运扭头，看见那个喝红茶的阿姨就在自己旁边站着。

    “有啊！”

    沈运点点头，指着一处屋檐：

    “你听，那边的声音不一样。”

    屋檐下面有个陈旧的铁皮桶，水落在桶里的声音当然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像不像是别人都在话，就那个人在……”沈运想了想，“你听他是不是在读诗啊。”

    “读诗？”红茶阿姨有些诧异。

    “对呀对呀。别的雨都细细碎碎的，都在，’哎呀下春雨咯，不记得有没有收衣服’，还有人’天这么湿，回家要煮点姜汤水’，就只有他在那里……”

    “从远古的墓茔，从黑暗的年代，从人类死亡之流的那边，震惊沉睡的山脉，若火轮飞旋于沙丘之上

    ，太阳向我滚来……”*

    低低的缓缓的女声，柔软又坚韧，也和诗句本身一样有着澎湃的力量。

    目不转睛地听红茶阿姨念完了诗，沈运连忙给她鼓掌。

    “我想的就是这个呀，这首诗我特别喜欢呀！”

    红茶阿姨低头笑了笑。

    快到五点的时候，那个阿姨撑起雨伞走了，沈运还把她和她念的诗记在了自己的本子上。

    “今天听一个爱喝红茶的阿姨念了我特别喜欢的《太阳》，好开心呀！”

    她在本子上翻了翻，在第一页把那首诗记了下来。

    “……陈腐的灵魂，搁弃在河畔，我乃有对于人类再生之确信。”

    沈牧平接沈运去吃碧螺虾仁的路上，就听到她在叽叽咕咕地念着什么。

    地上仍是湿的，沈牧平却不像早上那么紧张了。

    看着自己的碎步，再看沈牧平跟在她身后又大又缓的步子，沈运突然：

    “沈牧平，我突然觉得你就是落在桶里的雨水。”

    沈牧平不懂，不过没关系，看见了碧螺虾仁，沈运也就不懂了，改天翻看本本，她不定会赞叹：“呀，这么好的诗呀！”

    就如初次相见。

    深夜，雨未歇，魏香兰找出了一个陈旧的塑料皮本子，开，看见上面写着今天自己背诵过的诗句。

    “把我最喜欢的诗送给你，祝香兰妹妹二十六岁生日快乐。”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十年，钢笔水留下的印记都浅淡昏黄了起来。

    可它发过的光，照亮过的人，都还在，总不该让他们无声无息就落幕了。

    中年女人叹息了一声，把本子收起来，又拨通了沈牧平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　　《太阳》作者 艾青

    原文如下：

    从远古的墓茔

    从黑暗的年代

    从人类死亡之流的那边

    震惊沉睡的山脉

    若火轮飞旋于沙丘之上

    太阳向我滚来……

    它以难掩的光芒

    使生命呼吸

    使高树繁枝向它舞蹈

    使河流带着狂歌奔向它去

    当它来时，我听见

    冬蛰的虫蛹转动于地下

    群众在旷场上高声话

    城市从远方

    用电力与钢铁召唤它

    于是我的心胸

    被火焰之手撕开

    陈腐的灵魂

    搁弃在河畔

    我乃有对于人类再生之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