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 沈牧平走出房间, 看见冰箱门大开着, 沈运站在冰箱前面，手上抓着鸡蛋, 嘴里念念有词。

    “怎么了？想吃什么？”

    沈运转过来, 看了沈牧平一会儿, 扁起了嘴巴。

    “今天清明，没有青团给陆奶奶吃啊。”

    清明？

    沈牧平看了一眼手机, 距离清明还有四天。

    沈运又过糊涂了。

    “还有四天过清明, 青团你想吃什么样的？”

    沈运摇头。

    “还没过清明呀？”

    沈牧平接过沈运手里的鸡蛋, 问她：“我们早上吃鸡蛋饼好不好？”

    他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沈运虽然脑袋不够用，也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了。

    她又犯病了。

    洗脸刷牙, 梳好头发, 沈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难过得不想话。

    天气变暖和了, 有年轻的姑娘穿着好看的裙子走在古老的巷子里，她却还是个老人的样子，白头发又多又密，脸上也不好看。

    菠菜蛋饼做好了, 各种豆子出来的豆浆也装在了杯子里。

    解开围裙, 沈牧平喂好了猫，去洗漱出来，发现沈运还缩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怎么了？”

    看看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的男人, 沈运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着脚走出去。

    她不开心，沈牧平能清楚地感觉到。

    “今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再去买猪尾巴回来好不好？”

    不用清楚在要哪家的卤货，老城人都知道最有名的老字号，沈牧平买酱鸭、酱牛肉还有昨天的酱汁肉都是在那家买的。

    可是猪尾巴只让沈运高兴了一下下。

    她还是忧郁着。

    自从蛋挞姑娘的蛋糕店开了，沈运就对原本自己很喜欢的蛋糕店失去了兴趣，还学会了“叫外卖”，老板跟蛋挞姑娘那里要点心的时候会问她有没有想吃的，她就会喜滋滋地“要蛋糕卷呀”，掏钱的时候十分矜持，还问蛋挞姑娘可不可以压钱在账上她慢慢吃，遭到了拒绝。

    可是今天沈牧平要带着她先去蛋挞姑娘那里买点点心，沈运也没有开心，她摇摇头：

    “不要了哦，我想吃会自己订的。”

    所以就是不想吃。

    连点心都不想吃了。

    沈牧平想了想，检查一下她穿好衣服拿好包包，就带她出门往书吧去了。

    一路上，沈运看见穿着漂漂亮亮的女孩子，都会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所以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今天她比平时早了一些到书吧，店员姑娘还没来，只有老板站在吧台里面核对账目，看见沈运来了，她招招手，对她：

    “宝宝奶奶听你身体好了，今天要送饭来给我们吃。”

    宝宝奶奶是谁？

    沈运歪了歪头，她不记得了。

    今天让人难过的事情真多啊。

    可她还是很期待有人送饭来吃的。

    应该会好吃吧？

    “昨天你做的真好。”老板夸奖沈运，店员姑娘不在状态，要不是沈运那么快就去道歉，等她下楼，不定那些客人的火气会更大。

    沈运眨了眨眼睛，一大清早就受到了表扬，好像、好像今天也不都是难过的事情哦。

    咦？今天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吗？

    “每个大学生毕业都要煎熬一下的，不要她前途未卜，我表妹保送了研究生，多好的事情，我舅妈还想她赶紧工作不要再读了。唉，我表妹就喜欢读书做学问的，怎么看都是当科学家的好苗子，我舅妈去年闹着让她去当公务员，母女两个一边一个屋子里哭。”

    为什么呀？

    听见别人的故事，沈运瞪大了眼睛。

    “她喜欢读书的呀，为什么不让她读呀？”

    “女孩子嘛，早点工作，早点结婚，早点有个孩子……其实男孩子也一样的呀，老辈人吃过苦受过累，总觉得一辈子不破的金饭碗是好东西，可是现在哪有什么金饭碗。”

    老板指指自己的脑袋，笑着：“我儿子都知道，这里才是金饭碗。”

    “对呀，脑袋才是金饭碗。”沈运重重地点头。

    老板又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学点什么特长班，大概是已经迫不及待往那个的脑壳里装金饭碗的原材料了，沈运笑眯眯地听着，这时，有人走进来了，她以为是店员姑娘，转头去看，却看见了一盒子青团。

    “最多吃两个。”

    沈牧平嘱咐完了，青团递给沈运，又转身大步走了。

    一盒八个青色发亮的糯米团子，现在还是热着的。

    沈运捧着青团子，看着沈牧平的背影，觉得天也蓝了，风也暖了，对面的糖果铺子都变得更香甜了。

    八个青团，老板分一个，蛋挞姑娘分两个，晚来了的店员姑娘也分一个。

    剩下四个，沈运想好了自己吃两个，给中午会来送饭的“宝宝奶奶”两个。

    沈牧平送来的青团是在一家老字号铺子里买的，外面的艾叶糯米皮里带了一点点薄荷的清爽味，里面甜糯糯的红豆沙里还有松子仁儿，多了香气还解了甜腻。

    “我今天早上跟我妈妈电话了。”

    店员姑娘跟沈运，如果不是沈运让她想着去解决问题，她可能还会跟从前一样，好几天不跟爸爸妈妈联系，只等着他们若无其事地电话过来，两边再不提曾经的争执——那样的她像个只等着大人让步的孩子。

    “我认真想了好久，你的是对的，我在他们眼里像个孩子，他们当然就不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所以店员姑娘很认真地整理了自己目标工作企业的资料，还写了一份生活和工作的计划。

    她做这些的时候，发现了很多自己从前没有想过的问题，一边思考，一边自问自答，短短几百字的东西她写了两个多时。

    等她把计划写完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爸妈的做法不是没有道理的，想要在这里活下去，比她想象中要难很多。

    可即使是这样的计划，她的爸爸妈妈也觉得幼稚。

    对，是幼稚。

    可再幼稚的东西，也有她二十多年来从没有过的坚持。

    于是一次没有结果的电话交流之后，她不再抱怨爸妈不理解自己，爸妈也不再敷衍她。

    店员姑娘一点也没有失望，她甚至想好了今晚回去还要继续写东西，她想让爸爸妈妈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有能力规划自己的生活，有了自己的判断和憧憬。

    “谢谢你呀。”

    豪爽的店员姑娘在沈运的脸上亲了一下。

    “啊？”

    捂着自己的脸，捧着青团的沈运呆住了。

    “嘿嘿。”店员姑娘扎上黑色的围裙开始擦杯子，沈运也学着她的样子嘿嘿地笑了起来。

    沈牧平今天到了一个老客户的家里，跟他签新的保险合同，快要走时候，客户的女儿回来了。

    “爸，你看我做的旗袍好看么？”

    老城的丝织品名扬天下，各种做旗袍的店也都精细，客户女儿笑得像朵花一样，看见沈牧平的时候，那朵花上添了些晚霞的红彩。

    她抖落开自己的旗袍，给自己的爸爸看，也给沈牧平看。

    十七八岁的女孩儿的春心就像春风一样，总是飘忽的。

    看着那件旗袍的款式，沈牧平愣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这件旗袍是在哪家店做的？”

    午饭，“宝宝奶奶”来了，沈运看见饭盒里的清蒸鲈鱼，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原来“宝宝奶奶”就是“清蒸鲈鱼阿姨”。

    一个老朋友被她找了回来，她高兴地多吃了半碗饭。

    老板的前婆婆嘴上青团哪里都有得卖，却还是收好在了袋子里，下午跳舞累了正好吃。

    “你做的鱼比以前更好吃了呀。”

    沈运赞美她，她摆摆手，很无所谓地样子：

    “我做饭几十年了，做饭这种事情，随便做一做都不比外面饭店差的呀。”

    在沈运的赞美声里，她眉梢眼角都是笑的。

    下午下班的时候，沈运呆呼呼地看着沈牧平。

    “做、做衣服啊？”

    “嗯，我今天看见了一件旗袍样子很好看，也带你去做一件。”

    总是理直气壮得意洋洋的沈运害羞了。

    “我穿旗袍，不好看的呀。”

    沈牧平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

    “肯定好看的。”

    哎呀。

    沈运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影子都是想要跳起来的样子。

    老城最有名的丝绸铺子也是国营老字号，沈牧平下班的时候已经关门了，他带沈运去做旗袍的地方藏在里弄里。

    几个年轻姑娘开了旗袍工作室，一边摆着布料，另一边放着样衣，模特身上穿着亮蓝色的绣花裙子，沈运觉得很好看。

    笑容甜甜身材清瘦的姑娘告诉她，这件衣服是收来的清末样衣。

    这家工作室做旗袍的款式很古典，蝴蝶盘扣做的秀致，料子也柔软朴素，沈牧平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了半天，挑了一块绿色的料子。

    “你自己选一个颜色。”

    沈牧平转身对沈运，却发现她已经美滋滋地跟这里的姑娘们讨论了起来。

    “这块好看的呀。”

    “这块红的真漂亮……”

    沈牧平摸摸鼻子，他站在这里，好像有些太占地方了。

    一口气给沈运做了四条旗袍，从工作室里出来，沈牧平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沈运眼睛亮亮的，脸上红扑扑的，还兴奋着。

    “回去我要跟蛋挞姑娘哦，那块红色的她做旗袍一定好看，还有那块蓝色的，上面有兰花的那个，应该让老板来做一件的呀。”

    沈牧平没话，天彻底暗下来，路灯早就亮了，他走在沈运后面，听她叽叽喳喳，恨不能自己认识的每个女孩子都穿上漂亮的衣服。

    有风带着水汽吹过来，沈牧平突然：

    “等你旗袍做好了，你穿上，我带你去河边拍照吧。”

    “好的呀好的呀。”

    欢快着的沈运突然有了个神奇的想法。

    “我们给姐也做条裙子吧。”

    叫姐，这么能不穿裙子呢？

    沈牧平差点脚下一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