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飞花, 清明又来, 人人吃寒食的那天, 沈牧平休息。

    他早早地也给沈运请好了假，上午六点多, 带她一起开车往郊外去。

    “你订的花好看哦！”

    一上车, 沈运就看见了一大捧好看的粉白色芍药。

    沈牧平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问：

    “好看么？”

    “好看的呀。”

    沈运重重点头。

    沈牧平踩下了油门。

    四月初还不是芍药的花期，为了这一捧早开的芍药, 他昨天了十几家花店的电话。

    出城的车很多, 上高速之前, 一路都走得不快。

    沈运坐在后座上, 拿出了一个饭盒，饭盒里装着桂花糖藕。

    去年的老藕里填了糯米焐熟了, 放凉切片, 蘸着糖浆吃，是老城清明时节的一道清甜好味。

    沈牧平怕沈运贪甜吃多了糖, 临出门之前将店里配送的蘸料只用刷子在藕上刷了薄薄的一层。

    在香糯中认认真真地去捕捉那一点点甜，沈运也吃得美滋滋的，像是在玩游戏似的。

    路很长，长到沈运吃了三块糖藕又吃了一个青团。

    沈牧平东西准备的齐全, 还有温热的茶水, 沈运喝了两口，神清气爽地看着外面。

    公墓建在山上，层层叠叠的墓碑前都有人在伫立。

    今天是这里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了。

    沈牧平手里拎着青团、酒和工具, 一边往上走，一边不时看看抱着花的沈运。

    墓地里，沈运的脸上也没有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了。

    大理石雕刻的墓碑，一半被红布遮掩着，沈牧平在前面站定，用自己带来的兵工铲清理掉了墓周围的杂草，又用白色的毛巾将前前后后都擦了一遍。

    沈运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墓碑上写了一个人名。

    正在收拾的沈牧平抬起头，看见沈运把花摆在了墓碑前面。

    又把青团也拿出来，堆叠好。

    沈牧平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过节了呀，我们来看看你。”

    她对墓碑上的名字。

    然后露出了一个很甜的笑容，比加了很多糖的桂花甜藕还要甜，比青团里的红豆沙馅儿还要甜。

    春天里的风有些干，吹得沈牧平眼睛疼。

    他揉了一下眼睛，走过去倒了一杯酒放在墓前，心里默默地：

    “以前都是她带我来看您，也有很多年，是她自己来看您，今天我带她来看看您……”

    人对自己生来没有的东西总是憧憬的，对沈牧平来，他在很漫长的时间里都憧憬着自己有一个健健康康没有死在自己出生之前的父亲。

    这个憧憬注定无法达成，也就成了时候玩过的玩具，拿起来的时候总是觉得里面充满了回忆，可旧的就是旧了，再不会有曾经那种真切的心情。

    “我觉得很抱歉，真的很对不起……”男人低着头，这半年多来他想起了很多已经被自己以往的事情，比如他曾站在这里挺着胸脯自己会好好照顾那个人的。

    那年他五岁，他渴望长大，成为一个男子汉，然后保护该保护的人。

    可是还没等他真正长大，他已经把誓言忘光了，没有人会跳出来抨击他的言而无信，因为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孩子的童言童语，可他自己知道，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身上多么真诚，又被后来的自己多么随意地背弃了。

    一只手伸过来，赶走了趴在芍药花上的虫子。

    “我跟你哦，这个青团可好吃了，真的，沈牧平喜欢吃，老板喜欢吃，店员姑娘喜欢吃，蛋挞姑娘也喜欢吃，还有清蒸鲈鱼阿姨也喜欢吃……”

    沈运掰着手指头算了一圈儿，拽了拽沈牧平的袖子：

    “我们明天给陆奶奶和陈爷爷送青团去吧。”

    沈牧平低低地：“好。”

    “可能您当年认识的，也是这么一个女孩子，她会记挂着所有对她抱有善意的人，喜欢粉色的芍药花，喜欢吃甜的，买新衣服就能高兴得跳起来。后来她变了样子，成了个要支撑一个家的妈妈，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每天给儿子做不一样的早餐，回家就洗衣服检查作业，工作的时候是个态度强硬又执拗的样子，很多人欣赏她、崇拜她……她让自己成为了很多人想要成为的样子，也成了一个用尽心血的母亲，大概人生唯一的败笔，就是有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儿子。”

    “快一年了，我每天都在想我还能做什么，让她能享受到自己曾经付出过的一切，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做的真是太少了。”

    粉色的花束在左邻右舍黄黄白白的菊花里显得与众不同，也是今日重见的两人从前共同喜欢的。

    在沈牧平的耳边，沈运还在：

    “你一定是个和沈牧平一样帅的人。又高又帅，也会买点心。”

    一定是这么好这么好的人，才能让沈牧平这么难过。

    就连她都变得有些难过了。

    沈牧平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墓碑鞠了三个躬，带着沈运转身往山下走去。

    清风拂动红绸，那红绸是被贴实了的，不管怎么被鼓动都不愿意露出下面的另一个名字。

    “再等等。”它像是在话，“让那个每年都带着芍药来的女人，再多享受些快乐吧。”

    才上午九点，沈牧平看看坐在后座上哈欠的沈运，：

    “我们去看风景好不好？”

    “啊？好的呀！”

    从高速上下去，沈牧平拉下车窗，开车沿着运河边慢慢往家的方向走，沈运看着长长的河，看着，看着，就在涌进车中的春风里慢慢睡了过去。

    沈牧平怕她吹了头，将车窗升上去了一点。

    沈运醒过来的时候，沈牧平正好在开车门。

    “到家了？”

    “没有。”

    一袋子青青翠翠的马兰头让他放在了后备箱里。

    “好久没吃香干拌马兰头了，我买了一点。”

    “嗯，我也想吃了。”

    除了马兰头，沈牧平还买了两斤河虾，还鲜活着。

    沈运对虾的兴趣更大些。

    听见沈牧平要把虾做白灼，她一点都不困了。

    吃着热乎乎的酒酿饼，头上戴着柳条编成的帽子，回到家里的沈运得意洋洋地走来走去，姐趴在沙发上，用看傻子似的眼光看她。

    沈运一直要给姐做一身旗袍，还写进了本本里，几乎每天都要跟沈牧平一遍，沈牧平只能买了块绸料子给姐做了个围兜儿。

    沈运不满意，姐也不满意，沈牧平只好假装看不见听不见。

    就像现在，沈运吃完了酒酿饼又拿起那个围兜儿要给姐系上，姐一路飞奔，绕着厨房的餐桌跑了好几圈，最后跳到了冰箱顶上。

    直到热乎乎的肥虾出锅了，鲜美的气息勾得滚圆的猫眼盯着餐桌，终于把姐给勾了下来。

    胖猫落在地上，浑身的肉都颤了颤。

    沈运还在气姐不肯穿真丝围兜的事儿，把剥好的虾往桌子里面推了推，等姐连白生生的圆手都搭在了餐桌上，她又用一个空碗把虾仁盖住了。

    “不给你吃。”她气哼哼地。

    姐跳到了她的腿上，努力翻出了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