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芙蕖盈盈 第四章 酒中有学自当问
许颖逸心翼翼地掀开幕布,走进药铺晒药用的庭院,顿时瞪大了眼睛。
自家老爷子和药铺的老山头正推杯换盏地喝得不亦乐乎,桌子上还摆着几道菜。
老爷子咂摸一口瓷杯中的酒水,拍了一下大腿,感慨道:“果真是如此,要‘刚柔’二字,得数奇楠、无须两处酒作坊,一刚一柔。白羽酒能软到你心槛里,一口下去,咂舌之间便如同有只可爱的蟋蟀用触须在你心头挠痒痒。”
“是的是的。”老山头抬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渍,“居阳酒性子烈,一盏下肚便可封喉。要论后劲,就不得不那语叶城的敲齿榔,醇香至极,妙不可言。入口之际,就如含一颗糖压落舌下,这只是伏笔铺垫,接着三杯灌肠,好比那酒虫翻了个筋斗从肠中飞入口来,拿着一根玉杵在你的口中捣鼓使坏,恨不得要你咬烂了自己的舌根不可。”
老爷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接着又突然愤愤道:“鄙人平生饮过之酒不下百种,但凡有些称道的,还大可都能让人点头。可要着闻名遐迩的酒中圣城不入流的酒样,那就不得不拿剔牙酒来道道了。相较之前‘刚’、‘柔’两位君子,这酒就显得有些人了。既不刚烈,也不醇软,几口下去,刚要有起色,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接着就焉了火去。”
老爷子一酒杯砸在桌子上,叹了口气,“这酒不仁义。”
“对,不仁义。‘犹抱琵琶半遮面’,倒显得有些矫情做作的意味,好比那不男不女。白了,就是酒妖。”
二人互相拍打对方肩膀,两个脸色通红的老头笑哈哈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哪里哪里,见笑见笑了!”
许颖逸在一旁角落里听得迷迷糊糊,这都啥跟啥?
许颖逸用捂住嘴,假装“咳咳”了一声,二人才扭过头注意到他。
“呦,这不是颖逸啊,快过来快过来。”老爷子朝他找了找。
许颖逸刚走过去,顿时又捂住了鼻子,暗道:好家伙,好大的酒气,好像还不止一种酒气,是多种酒香夹杂在一起。
老山头抟了抟自己不算大的肚子,眯眼笑道:“这孩子啊,我印象倒是深刻,当年我拿来熬药的那群崽子们,就属他最皮实。啊不最老实!”
许颖逸一旁低着头腹诽:可不是吗,您老几个药缸子往那一扔,非得要我们几个纯真的孩子光溜着屁股蛋自己往自己药缸里加水加药不,等水凉了还晃悠过来拿敲敲缸子,提醒我们得给自己加柴了,害的每个人还得自己掀开桶盖爬出来加柴,治得他们那群孩子真是服服帖帖的。
所以到现在,在许颖逸心中一直有‘两怕’和‘两害’,‘两怕’分别是师塾听书、药缸炼体,‘两害’则是‘如坐寒风鬼先生’和‘缸外邪魔老山头’,鬼先生自然是指当年把李一和许颖逸拎到书塾的儒衫老者。
许颖逸抬起呆萌的脸,问道:“爷爷,难道喝酒也有学问?”
“那是当然,喝酒的学问海了去了,这可是天底下最大的学问,这人生啊就在一壶酒中。”
“嗯挺玄乎的。”许颖逸着从木桌上拿起一个兽头的酒觥,仰头倒入一口。
“啊
呸,咳咳!”许颖逸很快喷了出来,从脖颈处脸涨红,“咋恁难喝?”
两个老头开怀大笑。
老山头撇开了腿,大马金刀地坐在那,笑得嘴都快瓢了,“你这熊毛蛋孩子还学大人喝酒?你是想要上天呐?”
许颖逸撇嘴,平时老山头都显得很古板迂腐,正经得很,也不这样漏傻气啊,难道喝酒喝傻了?
“咦”想到这许颖逸心中突然一颤,长大后绝不喝酒,喝也要少喝。
“对了,爷爷你在这干嘛?”
“我啊?你不是李一那混子体内没有灵渠,无法炼气吗?我和老山头正琢磨着送他出镇,去外乡看一下有没有武宗肯收他。”
“武宗?”许颖逸疑惑道。
“嗯,就是武宗,是指那些专于修武,以气为辅的宗派,毕竟那子在武学方面算是很有天赋了。”
许颖逸突然急忙问道:“要离开镇?那一哥他知道吗?”
“正是他提出来的。”
“他现在在哪?”许颖逸看向老山头。
“他好像去了倒龙坡。”
许颖逸扭头撒腿就跑。
老爷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完全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老山头也只是弹起一颗茴香豆放入口中嚼巴。
老爷子眼睛炯炯地看向老山头,“你此举是错还是对,还是如今是好,将来终归是酿成大错?”
老山头摇了摇头,“此子我看不透,李一那子我也看不透。但他们就像两根相伴生的丝线,不对,应该是李一先生,许颖逸是随之伴生出来的。两根丝线相靠甚近,动辄就会打一个结出来。打结还算好,总归有解开的法子不对。”
老山头突然皱了下眉头,“但着两根线非同源却相吸,像是宿敌一般,此消彼长,最终必有一方命线被扯断。你也知道,李一武道悟性极高,按理体内的天生经络也应更加比常人完美一些,代表灵渠,用来藏气的那一条经络怎么都要坚韧无比,按我要比当日九湖狮宫那几个辈收到的那块大道美玉都要厉害许多。”
“可他就像是在刚出生时就被人拿剑往那条经络上砍了一道。”
老山头神色郑重,看向他,“你知道,李一身上很多东西在卦象中可都不算得什么好兆头。还是当年你守在镇外不去见许颖逸,看见的那个担货郎,你就真的看出了他的深浅?”
老山头刚想斟一口酒喝,二人突然变了脸色。
“嘭!”老爷子衣衫猎猎,双目精光四射,一个模糊的黑色虚影在背后出现。
老山头也是身边一阵空气氤氲,一把通体血红的铲子浮在面前,严阵以待。
“嘿,两个老家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们这可是待客之道?”一个拿着拂尘的白衣老头从空中乘云而下,来人眉眼处挂着两条长长的眉毛不,就连胡须都如决堤的瀑布般倾泻万里,头上更是别了一支簪子,整个人显得风雅极了?
“怎么是你?岑乐童。”老爷子收了背后虚影。
白衣老者则抱着拂尘倚在墙角,打了一个哈欠,轻阖眼皮缓缓道:“须知祸生无本,福至有因。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知道,你俩这半辈子怕
不是活到了狗的身上。”
老山头脸色不爽,那个铲子颤颤巍巍,好像随时都可以去刨开那个白衣老头束好的头发。
白衣老者赶紧伸出一只,弓着一只腿很不正经。
“别介,我这不是帮你们解决问题来了吗?”着拿起桌上的酒器往自己口中倒。
“喝不了我帮你们解决啊!”
“快滚,来这恶心人呢?”一把血红的铲子朝他枭首而去,只见他拂尘一抖,整个人都消失不见,然后在瓦檐上坐着,让铲子扑了个空。
不正经的白衣老头饮了口酒,“要我,你们掺和后的结果都不知道好坏,还不如不掺和。放任那两个的自己和稀泥玩泥巴,不定就可以真的捏个玩意儿出来。毕竟我也看见了,这俩子的感情线粗的很,不怕磨。”
老山头单掐指,铲子马上掉头飞过来没入体中不见,“感情是深,可这是天命。”
“啥?天命?你都这田地了还他娘的信天命?”白衣老头一抻脖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拍了拍掌,“我算是听明白了,您这不是半辈子活到了狗的身上,而是一辈子都活到了狗的身上。”
“唉!可怜,可怜,真可怜!”
老山头恼了,看向一旁看戏的老爷子,“你就不管管?”
白衣老者突然摆了摆,不耐烦道:“行了,你们这两个糟老头子窝在这个山沟沟里就没憋好屁,你们这莲花镇里有几个寻常人?随便出去一个都可以坐镇一方天地,你钱坑什么人我不知道?还有你这卖假慈悲的屁捣药翁,玩药怎么行?该玩毒的啊!我不信你们没有什么目的,肚子里的坏水老子都是喝过的。”
着突然跳下来拍了拍许老爷子的肩膀,“但你终究一成没变啊,性子太软,你要知道,你当年就是因此落得这番模样的,虽是比那卖假药的佝偻着身子要好。”白衣老头朝桌对面的老山头瞅了一眼。
老山头干脆眼不见,耳不听,闭塞耳目,六根清净。
许老爷子却是怒了,甩开他的,一拍桌子,“够了!你大老远儿跑来就是埋汰我二人的不是?”
“解决问题,解决问题,别动肝火。”
“喏,这是我捡的因果剪,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完从袖口中拿出一把生了锈的破剪子放在桌上,然后敛了一下袍袖,天上一朵云飞入袖中,再一抖袖袍,那朵云变成了黑色的雷云,一跃而上。
二人奇怪地看着他。
白袍道士喃喃道:“那几个跟风狗还真嗅到了老子的快哉风,浩然气,追到这了,拿朵雷云电死你们,给你们点颜色瞧瞧,让你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然后再打得你们妈妈都不认识你们。”身影一闪而逝。
二人竞相无语。
老爷子默默地盯着那把“捡”来的因果剪,摇头一笑,甩袖将酒水从酒觥中引出化作一股股流,涤荡在剪身上,然后锈迹就那么消失,变成了一把锋利泛着寒光的铁剪。
老山头挠了挠头发,郁闷道:“先前与我们废话这么多,又给了我们这把剪子,那就是量我们不掺和这事喽。”
“啧啧,绕着圈子恶心人。”老山头招收将铁剪握入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