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改变 ...
外头嘈杂的脚步声和话声让两人之间古古怪怪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很久。
白泞四处看了看, 方才多亏了那个李元, 不然她也没办法从范霖那儿脱身。
“出什么事了吗?”
卓景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分神分的厉害,怎么看都像是有什么心事。
“他们后来叫你出去做什么?”
“没什么。”白泞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对他笑,“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卓景知道她提防自己, 指尖轻颤了一下也没多。
“走哪边?”
白泞靠近卓景,眼底是询问的意味。
卓景抿唇,伸出手, 就在白泞以为他要拉住她的手时, 卓景轻轻的拉住了她的衣袖,“跟我走。”
白泞垂头,这是一双提笔写字的手,五指纤长,骨节分明, 掌心纹路都异常漂亮。
这人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 老天当真厚待他。
白泞一边被他拉着兜兜转转的跑,一边暗自想着,若是他这样的一副样貌成了女子,是否会成为传言中的那种倾世祸国的妖妃。
反正若她身为男子,有幸能成为帝王的话, 肯定将这样的美色统统收纳进自己的后宫。
就算什么都不做,每日叫过来在自己跟前多看一眼都能身心舒坦。
难不成父皇这么喜欢他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着养眼?
白泞思绪古古怪怪,脚步生风,身后没有追着的婆子仆役, 眼前没有四四方方的宫廷高院,她觉得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之上。
两人来到一处高墙处,低着头,旁边有形色匆匆的弟子,但大家的衣服都是白色,便利就出来了,他们低着头,竟是谁都不曾注意两人。
“我蹲下,你坐我肩膀上,我送你出去。”
白泞愣了一会儿,看着尊贵无比的国师大人蹲了下来,顿时心口一跳。
“你让我坐你肩膀上?”
她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
连拉一下她都嫌弃的只拉衣袖的人,居然让她坐在他肩头?
“不然你蹲下?”
卓景勾唇,笑的无可奈何,“没时间了。”
他皱眉提醒她。
白泞心情稍稍有几分激荡,这可不是寻常人,是那个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老妖怪’。
他身上有很浅的熏香。
安神香的气味。
人还没坐稳,白泞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卓景,你晚上是不是睡不着觉?”
卓景起身的动作顿了顿,“怎么这么问?”
注意到身下的人骤然沉下的声音,白泞转开视线,“你身上有安神香的气味。”
卓景松了一口气。
“这个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泞听了自发闭嘴,她果然不该问这句话。
他随口道:“抓稳了。”
着就站直了身子,白泞眼前的视线骤然一空,自肩膀上去都弥漫上一层寒意,在高处吸气都觉得格外的冰冷些。
她伸出手,抓住了墙沿。
猛地将自己往上一带。
胸腔里传来清晰的心跳声。
今日是阴雨天,至少在这往生门的四方残垣里看出去是一片灰蒙蒙的天。
但此刻她趴在墙壁上,自天际边界线处,她看见厚厚的阴云叠加,似一方锦绢被规整的叠好,而那边界之外,晴好的天透着勃勃生机,湛蓝的似她一顶发冠上嵌着的蓝宝石,晴空万里。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天地奇像,能卷走她心底所有的烦躁不安。
“白泞?”
卓景在底下心翼翼的护着她,轻喊了一声。
白泞如大梦初醒,赶紧手上用力,手足并用的爬了上去,翻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卓景将人送出去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他敲了敲墙壁,开口:“我出不来了,你去找人……。”
话还没完,就听见外头脚步声匆匆离去。
卓景一愣,她走了?
他这么辛辛苦苦的把那丫头扛上去,那丫头就这么走了?
他想着想着,突然就蹲下捂住眼睛笑了起来。
笑的肩膀微微颤动,长长的黑睫缓缓盖上,掩下里头三分失落。
“真是完了。”
他暗声呢喃,“卓景,你完了……。”
姑娘就这么抛下他跑了,然而他却不能再似以往一样对那些背叛或者是伤害他的人一般心生杀意。
他无法控制的觉得。
走了也好。
至少不用留在这里。
至少将她给送出去了。
他席地而坐,越想越觉得跑路走人其实放在白泞身上真的是再正常不过。
有些聪明,识时务,冷漠又薄情。
这些不都是他自己教给她的吗?
在以往的一年年中,他们两个总是针锋相对,白泞在他面前吃亏吃的多,他便站的高高的三分炫耀七分教导般的对姑娘。
“不要对人太好,那些对别人掏心掏肺的都是傻子,你要做个聪明人!”
她成了他口中的聪明人,他如今却席地而坐,满身尘土的成了一个傻子。
他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狠心的丫头?可能因为他们两个太过相似?又或许她与旁人都不一样,她是他亲眼看着,一点点儿长大,她一笑他就知道她在什么主意,他欺负她没错,却越发不能容忍除他之外的人去欺负她。
他仰头,看着天,灰蒙蒙的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咚咚!’
突如其来的两声轻响,将卓景的思绪拉了回来。
卓景贴着墙壁站起来,耳朵也轻轻附在墙壁上,外头姑娘压低自己的声音,声音轻细的仿若猫叫。
“卓景?”
他心口一轻,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咬了一口,“恩。”
声音有几分他都不自觉的迫不及待。
“你往后退,我把东西扔进来。”
白泞声音的,压低了不敢高声话。
卓景刚往后退了两步,上空一晃,一条两指粗细的长绳自外头被甩的高高的,仿佛一条呆头蛇,愣愣的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后啪叽一下掉在卓景的面前。
“你快拉着绳子爬上来。”
白泞在那头着急的很。
卓景应了一声,伸出手拉住绳子。
他虽然不如苏靳他们文武双全,但平常骑射之术也不曾落下,轻轻松松的抓着绳子就攀到了墙头。
“等会儿!”白泞见他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了,连忙叫他停下,眼眸里有藏不住的笑意,卓景发现她似乎很开心。
“卓景,你抬头,看天上!”
姑娘手指着天边,身上的白裙脏了,底下一圈乌溜溜的,不知这麻绳是从哪儿来的,她脸上也脏兮兮的,眼角边上尽是黑黑的灰尘。
他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看去,天际大亮,仿佛有人持着巨斧将天空一分为二。
景色很美。
卓景只看了一眼,便又不自觉的低下头。
白泞笑的连牙齿都露出来,平日里装模作样的端庄文气都不知丢到了哪里。
卓景轻笑,从上方轻轻一跃,跳到白泞面前。
景色很美,却不及她!
两人走了很久,才看见有雇马车的地方,这才知道这里已经是离京城很远的乡下。
就算雇了马车也要整整三个时辰才能到京城。
三个时辰之后怕是天都要黑了。
两人又怕往生门的人追上来,只能雇了马车连夜往回赶。
坐在马车上,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白泞是折腾了一天累了,卓景是不知道什么。
马车颠簸,生生将白泞心头那点困意都颠出来了。
她脑袋一点一点,忍不住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过去。
等她睡着了,卓景才将可以移开的视线转了回来。
“白泞?”
他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白泞没动。
他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坐到她身边,指尖在她鼻尖缓缓拭过,将那点烟灰抹去,她眉心紧皱,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不好的梦。
他又伸手抚平她眉间爱你的褶皱。
姑娘皱了一下嘴角,哼哼唧唧的嘟囔了两声,卓景失笑,正要收回自己的手。
“大人?”
外头赶车的车夫压着嗓子喊了一句。
卓景眼中温情散去,淡声应了一句,“怎么?”
睡着了的白泞不知道,卓景如今的势力早就不止在京城,甚至在苏州,江南等稍稍富饶一些的地方也都有他的人,更别这地方虽然又偏,但也算是京城里头的了。
雇马车的那店便是卓景手底下的势力分支,这里的人自然也都认识他。
“消息已传回国师府,可要让暗卫们来清了这往生门?”
卓景手底下的人自然是跟他一个脾气的,戾气煞气一点儿不少。
“不必!”卓景弹了下指尖儿,“你这会儿去,只能是扑个空。”
往生门是个古怪的门派,且江湖本就能人奇多,往生门的高手不少,和朝堂势力一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自然,往生门的人若是偶尔抽风那又另当别论。
“去国师府!”他轻皱眉头。
车夫愣了一下,本来他们也是不知道那位一直让自家大人吃闷亏,且能大摇大摆的在国师府溜上三圈还不死的女人是谁,但如今这么一闹,大家也都知道那是六公主。
这位公主……自己有公主府的吧?
且公主府和国师府就在隔壁,怎么就直接去国师府了呢?
车夫沉默的赶着车,又暗自想,两家住的近,可能等会儿国师大人就给人姑娘送回家,反正位置都一样。
想通了车夫也就手上轻快的接着挥马鞭。
三个时辰很长,但白泞却睡的很沉很沉,连脑袋整个埋在卓景的怀里都不自知。
“大人,到了。”
车夫递上披风,春夜的风稍带凉意。
卓景接过,轻轻往白泞身上一卷,就将人整个横抱起来。
直看的车夫目瞪口呆。
国师大人抱女人了?
那些见到他回来就想要涌过来的暗卫们也齐齐的止住了脚步。
他们清楚的看见那位不苟言笑的大人心翼翼的将披风给怀中的一团裹紧,怀里的人似乎是不舒服,手掌一扬,啪的一下便在国师大人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上。
“完了完了!”
暗卫们十分焦急,生怕国师一怒之下将人给丢出去。
却不曾想到听见了国师大人一声轻笑!
一声轻笑?
主子莫不是中邪了?
他将白泞的手安稳放好,抬脚走进府邸内,脚步走到很稳,怀里的姑娘伸手环住他的腰。
“喵~!”
一声声奶猫儿的叫声传来,远远的,卓景看见了立在一处墙角的数只奶猫儿。
这是松子儿生下的孩子,一共八只猫,七只纯黑色的猫儿,像松子儿,还有一只看着最的,雪白一团,毛色倒是随了太子家那只蠢猫。
只是往常卓景见了这些猫都心生不耐,他养了松子儿就已经叫他自己奇怪,但如今看来,那白猫倒是看着也挺顺眼,尤其它卷起尾巴窝成一团,像颗汤圆似的,就像白泞睡觉喜欢蜷成一团一样。
他看了好几眼,嘱咐旁边的丫头。
“等会儿给白单独弄个窝。”
完也不等那丫头点头直接抬脚走人。
丫头:“……。”
白是谁啊?
他将白泞轻轻的放在床上,又找人端来热水,给她擦身子。
丫头们捏着毛巾站在屋子里,卓景不紧不慢的喝水,眸子里的墨黑色如外头夜色一样沉。
“若是等会儿公主被你们擦身的时候醒来了……。”
他留下半句话,丫头们顿时就懂了。
纷纷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卓景满意点头,抬脚走出去,外头稀稀落落的缀着几颗星子,他心情格外好。
隔着一堵墙,他还能听见隔壁公主府沈嬷嬷的哭声。
低低的叫人十分心酸。
“天杀的贼人,也不知公主殿下如今可有吃饱睡好……。”
紧跟着是丫头们安慰的声音。
卓景听了两句,默不作声的转头离开。
明日送回去也一样。
不着急!
第二日卓景起的很早,洗漱好之后丫头们端上酒心糕团,这是他很喜欢的一道点心。
里头的酒心掺了蜂蜜,清甜又不腻人。
“公主起了吗?”
他问了一句。
“起了。”
丫头答道,“问了两句之后,在吃点心。”
卓景松了一口气,本以为她醒了就闹着要回去的。
半响后却回神,手指一顿问道:“她吃的什么?”
丫头见他神情严肃,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差点没膝盖一软就跪下来。
“就,就给大人上的点心,也给公主殿下上了一份。”
卓景当即皱眉,脚步一迈就匆匆往白泞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正好就看见白泞将最后一块儿糕点塞进嘴巴里的样子。
两颊鼓鼓,眼神清亮。
白泞也算是和卓景‘同甘共苦’了一回,相处起来倒是比之前要随意几分,伸了伸手就算是了个招呼。
“你都吃完了?”卓景眉心一跳,仔细的盯着她的脸瞧。
白泞抿唇,避开他的视线古怪道:“怎么?你还舍不得了?这次难不成又吞了你的蛊虫?”
“你头痛吗?”
白泞摇头。
“想睡觉吗?”
她还是摇头。
“眼睛涨吗?”
白泞坐直了身子,犹豫的开口问:“卓景你是不是……。”
她眼神深邃且复杂。
“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
最后卓景臭着一张脸离开,白泞则是惴惴不安的想着他是不是真的给自己下药了。
还是该提防着这个老妖怪的。
两人回京,白泞也没深想他怎么不把自己叫醒送公主府,还以为他是想要提前对对辞,好去见父皇。
结果辞倒是没对好,卓景又开始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譬如此刻。
“我们什么时候进宫?”
白泞站在卓景旁边,他躺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他不回答她,只定定的拿眼睛瞧她。
白泞被她看的毛骨悚然,想着好歹也是他帮忙才能从往生门逃出来,便又清了清声音好声好气的道:“我去叫马车?”
卓景还是不话。
旁边的人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就连一向来稳重的管家都往外头站的远了些。
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就不要随意的凑到卓景身边去,或者多两句好听的话。
只是白泞一贯来都不爱给他好脸色,这么两句就已经是很惯着他了。
当即腰背一直,很是无所谓的道:“既然如此,那我先进宫,国师大人随心吧。”
一旁的侍卫们暗自心惊。
公主当真是不了解国师,这样只会适得其反的。
所有人都等着国师发怒,冷笑也好,嘲讽也罢,总之是不会给好脸色了。
却不料卓景居然慢慢站了起来,他憋着眉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傲声道:“马车里要有羊绒垫,不然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