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前尘往事
“工地上好吗?工作累不累呀?工资咋样?是不是每月都发。。。”姚动生很好奇,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好什么呀好!我们这种农民出去打工才上工地干活,城里人都干钱多活儿轻松的工作,工地上的人每天累个半死,到头来工资还他妈的不知道收不收得着呢?你没听社会上流传的顺口溜么?远看工地像银行,近看才知像牢房,嫁汉莫嫁建筑郎,一年四季都在忙,有朝一日回家去,随身一包旧衣裳,家中老婆用不上,有了孩子只认娘。。。?”
“啊?工地上这么乱?没人管理,没有王法吗?”姚动生瞪大双眼,吃惊地问。
“有人管干活,没人管发钱!你坐下来,我摆个龙门阵给你听,听完你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于是,姚动生便挨着王兵身边坐下,细细听他讲他的打工经历。
王兵长呼了一口气,慢慢地道:“九二年的六月份,老家的麦收水稻双抢工作已搞完,天天呆在家里实在索然无味,我就辞别了父母,随着外出打工的人流孑然一身去了蓟州。
我走进了一间职介所,一位十**岁的秀气女孩接待了我。她介绍,现在有一家建筑公司正缺人,不过,得交八十元介绍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总算以三十元成交。她打了一个电话,10来分钟后,来了一个中年汉子,他把我带到一个公交汽车站。
那里已有七八个男孩提着行李在等着,中午汉子一挥,我们就一起上了一辆开往燕云区的中巴车。在城区下了车后,又转了两趟摩迪车,最后到了皇陵镇的一个建筑工地,原来这这儿正在扩建厂房。
下午吃完饭,我打算去外面商店里买支牙刷,谁知还没走到厂门口,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就把我喝住了:‘喂,去哪里?不准出去!’
我一惊,已明白他的意思,忙解释道:‘我出去买支牙刷,几天没刷牙了。’只见他瓮声瓮气地道:‘不行!你以后需要日用品只管跟我,我会叫人帮你买的。另外,你今晚七点上夜班,现在睡觉去。’
我一听,只觉头脑发晕,要知道,这两三天来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此时多想一觉睡到明天,但我还是忍住了,没话。
晚上七点整,我们八个新来的民工被召集起来。包工头反剪着双开始给我们训话了:‘工友们,大家出来打工无非是为了发财,只要你们好好地在我这儿干下去,这5元一天的工资我一分也不会少给你们。但是,谁若敢在这里怠工的话,我也不会对他客气’
训完话,一个监工带着我们来到工地,只见那儿已有七个人在开工,原来是挖坑。地中央已有一个长四五十米、宽十余米的大坑,中间有几十个钢筋混凝土方墩。监工头告诉我们,由于这些梁墩不合格,现在要挖出来用铁锤敲掉后重新浇注,今晚我们的任务是挖沙。
在监工头的监视下,上千瓦的大镝灯照耀的工地宛如白昼,我们十五号人马弯腰弓背地苦挖起来。汗水湿透了我的衣服,可我不敢停下来喘口气,因为这工作得来不易,我要好好地珍惜。挖到十一点左右,实在太累了,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望了望四周,想趁监工头不注意,停下铲歇了口气,没想到一会儿就被他看见了,恶狠狠地指着我:‘你今晚不准吃宵夜。’
果真,到了十二点吃宵夜的时候,其他人希里夫鲁喝着面汤啃生硬的馒头,就是没有我的份,监工在食堂门口拦着不让我进去吃饭,还让我立在门口看里面的人吃饭,你气人不气人?
夜里十二点一过,才是我们最轻松的时候,因为监工头熬不住盍睡,纷纷回工棚睡觉去了。于是,我们纷纷放下中的工具,干脆就地躺了下来,一边盯着坑上面监工何时出现,一边相互聊天,探知大家都来自何方。在闲聊中得知,他们当中有几个已在这里做了三四个月,一分钱也没发,包工头的话根本就是骗人的,平时只给少量的零花钱,只有老板或监工自己村子里带来的工人,才偶尔以借支的形式,要回点工资寄回家。
我听后很伤感,不解地问:‘你们为什么不逃走呢?’
他们很无奈地:‘逃?这里荒山野岭的,咱们身无分文,能逃到哪里去?身份证又被扣押了。再,逃走要是被发现,还会挨打的,即使逃出去,半路上也可能被联防队查暂住证逮走而收容。。。’
接下来的几天,我心不在焉地做着,一心想着怎样把身份证拿到,逃出这个虎穴,但一直想不出妥当的办法,实在无计可施。
第二天下午包工头又叫我们上白班,我有些受不了就没去。等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走了之后,我就一个人躲在工棚里。这时,包工头进来了,爬上床指着我的鼻尖问:‘操尼玛还想偷奸耍滑,当这儿是旅馆啦?为什么不上班?!’
我冷漠地回答道:‘我们昨晚刚刚上完整夜班,需要休息。。。’
我话还没有完,‘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打在我的脸上,我顿觉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地疼。羞辱的感觉顿时笼罩了我的整个身心,我也举起准备回敬他一个耳光,监工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眼前,他目露凶光地指着我道:“你敢还?”完,他爬上了床头。
我胆怯了,毕竟从没见过这阵势,只好接受他们雨点般的拳打脚踢,最后带着伤去了工地干活。
下午的工作是灌梁柱,我们用铁桶一桶一桶,轮流向上逐级传递着混凝土给最上面的混凝土工人。突然,那个建筑工抓握不住,一桶水泥砸在下面桌子上站着的那位工友的脚上,痛得他“哎唷”的一声,便从平台板面上跌落下来,幸亏地面是泥土,要不然他摔不死也会落个重伤,但还是摔得鼻青脸肿。
包工头听见惨叫声赶了过来,和监工头扶着那个受伤的工友走了。
下班后,我打好饭端到工棚里来吃,抬眼就看见那位受伤的工友躺在床上“哎哟哎哟”地呻吟着,右脚、脸、额头、鼻子背肿得像面包一样。我气不打一处来,原以为他住进了医院,没想到这个该死的包工头连跌打药油也没给他擦,他妈的真没一点人性,包工头,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啊?我在心里骂道。
晚上,我强忍着悲愤和几个新来的工友去找包工头,要他买瓶跌打油来给那位工友擦一擦。包工头见我脸色铁青,又怕引发众怒,唯唯诺诺地叫人去买了。
第二天,我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上班,心里却在想着如何出去告发他们。在他们聚精会神做事的时候,我抽了一个空隙偷偷往工地门口溜。
谁知刚走上十来步,哗啦啦一下子围上来四五个包工头的老乡,对我一阵阻拦推搡,我只好又返回来。这时,我寻思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心中实在是忍无可忍。于是,我在工棚外坐了一会儿,藉以观察动静,寻找逃跑的最佳时。
当我看见厨房伙夫上厕所的时候,便起身奋勇奔向厨房,从案板上抄起一把切馒头的大菜刀,怒气冲冲地往工地门口走去。
工头的老乡一见我这个挡杀人神挡杀神的气势,没有一个敢来阻拦的,偏偏那个不知死活的监工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扑上来就想夺走我中的菜刀。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一刀挥过去,在他的右臂上划了一条四五厘米长的口子,鲜血顿时渗了出来。我之所以在他的臂上划口子,是因为我也不想把事情搞大,或者闹出人命官司,那就不值当了。真要那样的话,这帮人还不得不计后果,强行冲上要了我的命?!
我丢了菜刀,逃也似的跑出了工地门口。一路狂奔超过十公里,终于逃到了皇陵镇上,我用仅有的三块钱在一家文具店买了一支圆珠笔、一本信纸和一个信封,躲在一个废弃不堪的皇陵破屋里写了一封举报信,把我在这个工地的经历和那位受伤工友急需救治的工友事情全写上去了,然后找到当地的派出所,不顾后果地交给了一位老干警。
这位老干警非常重视,替我录了口供,还摁了我的印,然后带了两名干警驱车前往那个工地,监工见到警车却早已躲起来了。
在我的指认下,包工头很快被带到了派出所。经过核对,一切属实,包工头受到老干警严厉的训斥,并作出相应的处罚。经过调解,包工头很不情愿地算清了我和其他工友的工资,那位受伤的工友也被送到医院治疗。
临走时,我朝包工头做了一个鬼脸,只差没把他的鼻子气歪。这回,你该知道工地是啥滋味了吧?”王兵一口气讲完,满脸涨得通红。
姚动生听后不胜唏嘘,无比感慨,对即将要进入的建筑工地有了一丝莫明的惆怅,他关切地问王兵:“这些年你都没回家过年吗?时常还跟家里联系吗?”
“没回过,但我跟我姐姐一直都有联系。她结婚了,嫁到了西昌市区里,在邛海边的旅游景点开了一家超市,我曾想过去在姐姐超市里帮忙,但这事儿让我父亲知道后,他打电话警告我,如果我敢去我姐姐那儿,他就打断我的腿。。。”
姚动生看着眼泪顺着王兵的脸颊流下,但他强忍住了哭泣。“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我会恨我父亲一辈子,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将来让为他的所作所为后悔。。。”
“纵有千般不是,毕竟父母对你有养育之恩,不可忘本呵,千里纵横,你总得有个家,万众首领,你也得有个爹妈。家是你的港湾,父母亲人和你始终是彼此的牵挂。命运如何,就看你怎么去努力,怎么去看待。命运就在你的里,也在你的心里,就看你自己的决定!王兵,你想过要怎样出人头地吗?”
王兵似乎有些茫然,第三瓶啤酒已经喝完。“我觉得。。。我要先要娶一个老婆,哪怕是当上门女婿,我也心甘情愿,我要让我父亲知道,没有他,我也一样能娶妻生子,然后,我还要做生意赚钱,赚很多钱。。。”
“嗯,有志气,王兵,我鼓励你!有这么一句话得好!真的很累吗?累就对了,舒服是留给死人的!苦-才是人生,累-才是工作,变-才是命运,忍-才是历练,做-才是拥有!如果,感到此时的自己很辛苦,告诉自己:容易走的都是下坡路,坚持住,因为你正在走上坡路。不过,王兵,你以后会怎样教育你的孩子?。。。”
姚动生正满心期待地等待着王兵的答案,然而,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他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已经斜靠在车厢墙壁上睡着了。
“哎,又是一个不幸的家庭,”旁边的列车员听完那男孩的遭遇,叹了口气道,“在当前父权制文化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中,像他这样离家出走、四处流浪的孩子,我在列车上见的多了,他们此刻可能也坐(或扒)着其它线路的火车逃离那个‘不像家’的地方,而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到哪里下车?酿成这幕悲剧的罪魁祸首正是根植于父权制的传统霸权男性气质,这在当前性别文化秩序中占支配地位。”
“有些事也不能全怪父母的管教,谁都知道,现在的孩子大多叛逆,渴望了解外部世界,而我们的父辈长期口朝黄泥背朝天,没有会外出拓展眼界,对孩子的叛逆行为不知如何处置,大多缘用‘棍棒出孝子’的老方法对待子女,难免不引起两辈人的隔阂。”姚动生解释道。
列车员继续接道:“根植于父权制的传统霸权男性,是一个阳刚的、异性恋的、坚强的、上进的、成功的、暴力的、具有进攻性的混合体。然而,对于多数男性而言,他们实际能够获得的这种男性气质与传统霸权男性气质之间存在着较大差距,这一差距在年轻男性、低收入男性或男同性恋群体中更加明显。在贫穷或暴力的环境中,那些无法达到传统霸权男性气质要求的青少年男孩,在由家庭、学校、同辈以及区环境等因素造成的压力下,通常会体验到严重的‘男性气质危’,于是选择逃离原生家庭、抽烟酗酒、暴力犯罪、甚至自杀等行为,来成为他们应对危,重构或证明自身男性气质的重要方式。”
姚动生不置可否,列车员悲愤地解释道:“受传统家庭教育观念的影响,许多父母都有‘望子成龙’的期待,当孩子不能满足他们的期望时,就会转向‘棍棒头上出孝子’、‘打是亲、骂是爱’等暴力型的教育方式,这种‘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做法看似起到了短暂的效果,殊不知给孩子的身心健康造成了莫大的伤害,原本快乐的童年可能因此变成痛苦的炼狱。”
姚动生不无感概地道:“父母爱孩子,这本没有错,但不要让爱成为实施家庭暴力、甚至虐待儿童的借口。否则,因爱而恨、亲人反目成仇的悲剧将代代上演。如果真的爱孩子,就少替孩子做几个决定,多听一听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引导他们,支持他们,鼓励他们,给他们一个健康、自由、和睦和快乐的成长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