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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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月山的这一日, 日暖初照,金耀白雪。

    阳光尚未化尽起的寒气时,纪如寻被李歌摇醒了起来。她有些宿醉的头疼,她看着李歌, 有些疑惑。

    “李歌, 可是发生了何事?”她很少见李歌面色如此沉重。

    李歌眼睛闪烁了几下,他拥着纪如寻。眼中全是担忧, “阿寻, 陆非镜,她快不行了。”他知道阿寻与那陆远的女儿关系甚好, 他很是担心, 阿寻知道了陆非镜为救高仪淮身亡后,会很难过。所以才想带她来云月山上, 让她多快活几日。

    纪如寻脑子有些糊涂,“她待在宫中好好的啊,皇上也许诺我, 过几月就要好好待她呢。”

    李歌带着纪如寻,走向怀善寺。陆远他已带着移完毒,只剩一口气的陆非镜上了山,寻苦智大师。

    纪如寻看着李歌的神情,慢慢也正经起来。“我给了她炎毒的解药,待在师姐身边的山丘叔也服了解药,除了武功弱了大半都好好的,她怎么可能出事?”

    她亲自将解药放在陆非镜的手心。怎么可能有差错?

    李歌微微低垂着眼, “高仪淮中了鸠鹤,她为了救高仪淮,已经时日无多了。”鸠鹤鸠鹤,剧毒之首,无毒可解。只可移毒,却越移越凶猛。初中毒的高仪淮,有半年的活期,而移毒的陆非镜,怕是只有半月了。

    纪如寻却有些彻骨寒冷,她半软着倚在李歌的怀中,有些直不起身子。她攀住李歌的肩膀,才勉能站立,“高仪淮...皇上又是如何中这种毒的?”

    不忍看纪如寻,她的眼睛里已是有了泪水。

    李歌别过脸道,“那时,他为了救困在周府的你,服下了端妃给他的毒。”他一只手紧紧握成拳,若是当时的他,再有些权势就好了。

    纪如寻和李歌玉石剑客等人,连高仪殊也面无表情地撑着一根树干,静静候在此处,站在怀善寺寺门口。陆远带着不省人事的陆非镜,随着苦智进了厢房,他们单独话已经很久了。

    厢房内。

    陆非镜还是着了一身宫女装扮,正面白唇乌,双眼紧闭。

    苦智轻轻按了按陆非镜胸口,她的胸口处正插着一把匕首,未能拔出。随着苦智的轻轻按动,有丝丝鲜血渗出。

    陆远跪在厢房内,他头发凌乱,全身褴褛,大商到云月山他只花了三日时间,他已经三日未合眼。

    “我带她来山上,我怕时间来不及,想为她移毒。镜儿竟然...竟然趁着最后一口力气拿出匕首,想要自绝,还好她力道不大,也不知这伤口深不深...”

    陆远刚刚完,四十多岁刀口舔血多年的汉子,泣不成声。他想救自己女儿,可镜儿宁愿自尽也不愿他来救她。

    苦智叹了叹气,“远儿,你出去吧。”

    陆远,睁大了眼睛,看着苦智大师。眼中的情绪,悲愤,欢喜冗杂成一团。他不知道鸠鹤的厉害,只听过此毒狠绝。

    陆远颤抖着全身,慢慢从地上爬起。“师父,我...”

    苦智摆摆手,他的双眼微微闭着,“出去吧,我会救她。”他顿了顿,“你再唤阿寻进来。”

    众人看着陆远独自出了房门,心中都明了很多事。纪如寻扯了扯玉石剑客的衣袖,“师父,大师会不会...”

    玉石剑客抬头看着怀善寺的寺门,心中怅然,“阿寻,你幼时聪明过一回,你问我为何大师会救魔教的人。”他转过头看着眼眶红红的纪如寻,“那是因为,陆远是大师自养大的弟子,陆远身负血仇,大师终是没能救回他。”

    陆远眼中有泪,他看了看纪如寻道:“阿寻,师父有事要于你。”

    李歌听闻,松开了纪如寻的手。纪如寻有些恍恍惚惚,她走路时只觉踩在一堆棉花上,她有些摇晃着,走入厢房内。

    李歌皱眉,方才他与阿寻,高仪淮是为了救她才中毒时。他内心堆积已久的惶恐,慢慢地,慢慢地,不受控制地疯长。

    阿寻,是真的心悦他么?

    他大漠之行,当时便是死在那里,他也是不后悔的。如今,阿寻知道了,知道高仪淮也是这般真心,她会不会后悔。

    纪如寻跪在厢房内,她还未张口,眼泪就流了出来。她看见苦智,依旧是和蔼关怀地望着她。

    “大师...”

    苦智亲身上前,扶起了她,“阿寻,我唤你来是想同你,自我走后,高仪殊的腿伤还需医治,需要用到我教你的一种心法,你要和苦了一起,治好高仪殊。”

    纪如寻,喉咙的声响全都出不来,只得哭个不停。“大师,你会活着么?”她一双眼睛被泪水洗得很净,像是苦智初见她时明亮。

    苦智淡淡笑了,“我这一生,抚育过的二人,一是陆远,二是你。陆远家中亲人,被我兄长所屠,我没能救下远儿,他终还是仇恨噬骨入了魔道。而你,愿意救高仪殊,令我欣慰。”高仪殊,早与他过,自己幼时哄骗纪如寻喝□□的事。

    苦智叹了声“阿弥陀佛”。

    年老的嗓音,一如地浑浊,一如地慈悲。让纪如寻想起,她四岁时抱住苦智的大腿,问道,“大师,你就是佛祖么?”

    纪如寻眼睛红肿得快要睁不开,只是眼泪还是不断涌出。她接着问道,“大师,你会死么?”

    苦智轻轻抚摸纪如寻的头,“寂灭从不是终结,阿寻,你会一直记得大师,对么?”

    纪如寻使劲点头,她已经哽咽到无法好好出话来。

    苦智的手掌,如儿时般温暖,他眼中还是有些愁苦,“镜儿她武功修为尽散,即便是我移走她中的毒。她也不过三年可活。”罢,他挪开了放在纪如寻头顶的手,“阿寻,你且先出去吧。”

    纪如寻踉踉跄跄出了房门,她看着陆远,还不容易顺了顺气才:“大师,镜子往后也只有三年可活。”

    苦智大师,身体健朗。他若要老死圆寂,怕还要过十余年,用自己余生,换陆非镜三年活期。

    三日内。房门再也无人进出过。

    因着纪如寻情绪不稳,李歌这几日都是日日守着她,拥着她。苦智大师为纪如寻解了失魂,教她内功心法,和玉石剑客一起养育她十年。李歌自然明白,苦智大师现在要离世,阿寻定然很是难受。

    李歌压着内心深处的情绪,他三日内从不闹她。他也飞鸽传了书信,告诉高仪淮此事。

    三日后,清的第一丝柔光穿透了黎明的混沌。

    怀善寺从未停过的钟声,带着大山大河里的浑厚一声声响起。

    苦智厢房的门,是苦了大师推开的。

    里面,是刚刚圆寂的大师,和异常虚弱却好在能活下去的陆非镜。

    人,总要见着人落了气,再也睁不开眼,才会彻底相信死亡的到来。

    苦智圆寂的第二日,山上的桃花一夜里因着早春的温暖,开了不少。纪如寻拿着几束花枝,到怀善寺时,她看见,陆远正跪在怀善寺的大厅里。

    苦了大师正唤了人,为他剃度。高大威猛的汉子,在几日内似是换了一个人,不见杀气和戾气。纪如寻看着陆远,他平和得像得出家多日,跋涉多年的僧人,见过山川河流见过疮痍荒原。

    眼中无波无澜,像极了僧人,但陆远却无苦智眼中的和善慈悲。

    陆远跪在佛像前,极为虔诚。苦了大师,你的法号,释悲。

    陆非镜醒来时,知道了苦智舍命救她的事。眼中泪水大滴流下,她动了动手指,哭着道:“阿寻,我没有遗憾,我不怕死的。”

    李歌站在山顶,他看着远来的雪白的信鸽,落在自己手臂上。解开纸条一看,“朕愿立陆非镜为后,三年里。后位不变。”

    下山的那日。

    魏阶因着身份特殊,被李歌强迫着下了山。

    纪如寻和李歌临走时,看见陆远身着苦智大师生前常披的袈|裟,立在古旧的寺庙钟前,双手合十。看着他们离去。

    纪如寻将马车里的棉被垫得厚厚的,才将陆非镜抱了上去,陆非镜此时还不能下床。陆非镜有些无力地握着纪如寻的掌心,她面色有些惧意,“阿寻,我,真的会当皇后么?”

    “会,你是大商的皇后。是高仪淮的正妻。”纪如寻的眼睛,勉强有了一条缝,她笑着回道。心中的难受,都被狠狠压下,谁都未曾提起过。她只能活三年了,她只不过十六岁。

    一旁的高仪殊,跳着上了马车。他的腿伤从此后,就要纪如寻为他运功疏通筋骨了,纪如寻要回京城,他也只得回去。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陆非镜,神色莫名。

    这是他数月前要置之死地的女子,这女子救了哥哥的性命。高仪殊低着头,他心中微苦,一切源头,鸠鹤也好,失魂也好,都是自己的娘亲要下的毒手。

    李歌想到已是来年开春,他爹李言与沈阙以及一干大臣,议着皇上开春选秀,充实后宫。

    他没有与阿寻,立后与选秀会一并进行。他不禁叹了口气,高仪淮如今的权力,无法做到后宫独一人,即便只是三年,也做不到。

    想着再过不久,大商与大夏又将起的战乱。李歌的眉心拢得很紧,孟珏不听劝告,对魏家悄悄出手已经好几次了。

    马车哒哒哒地向着回大商的路驶去,淹没在风雪里。

    前路茫茫,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