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俗与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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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琯玉坐在房屋上, 果然听见下头茶盏被掼到地上摔碎了的声音。

    她叹了一口气, 往后一仰, 在陡峭的屋顶上躺下来。身下的瓦片颇有些硌着骨头, 她却恍然未觉,全神贯注地听着屋子里头的动静。

    林如海:“……此事当真?”

    何赤暇觉得最近碰见的质疑自己的人愈发的多了, 只是他并不会为此对林如海生气,他只是很严肃地点点头, :“千真万确。”

    林如海:“你怀疑是皇上对太上皇……?”

    皇帝其实真不算什么孝子, 但是做出这种事情来,让天下学过礼仪廉耻的莘莘学子情何以堪?让被先帝钦点了的探花林如海又情何以堪?让代他在太上皇身边侍疾多年的九皇子水澜又情何以堪?

    林琯玉终于听出来他们在什么了,她脚下一滑,面无表情地扶住了。楼下何赤暇若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 又对林如海:“伯父算如何?”

    林如海摆摆手, 显然是不想再此事了。他:“玉儿在后头, 你去给她看看。京中气候不比江南养人。”何赤暇听到这里,很轻微地笑了一下, 反问他道:“那伯父为何要应召进京?圣旨并非是非接不可的, 陛下一贯很能体谅臣下。”

    林如海道:“陛下是个好皇帝。”

    何赤暇没再话,他对政事其实并不怎么上心, 哪怕是帮着北静王对付忠顺王,也只是出于一些旁的考量。

    他走出林如海的书房,恰好见到林琯玉站在下面,看到了他, 她微微笑了笑,敛裾行礼。何赤暇也笑了,他道:“方才王颀来过?”

    林琯玉皱了皱眉,:“你不必岔开话题。你的意思是,老圣人驾崩,后头是圣人动的手?”

    何赤暇奇道:“你管这个做什么?”

    她道:“我是担心我爹,他那个迂腐的性子,知道了不会出事吗?还是他当初就有了怀疑,才托你查看老圣人的药渣?”

    何赤暇不否认,他道:“伯父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水溶、水澜、王颀,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贾家更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琯玉还想要问,被他用一句“我去看看四”堵住了,噎得险些没翻个白眼。

    黛玉正在接见外祖母派过来的老嬷嬷,不耐烦地回着一些对方询问自己起居的话,到后头,她蹙起精致的眉峰,:“我在自家,怎么会受委屈呢?劳烦妈妈回去告诉老太太,我一切都好,改日回去问她请安,还请她老人家不要嫌我烦才好。”

    老嬷嬷忙笑道:“姐儿最是孝顺不过的,还有二爷也托老奴带了东西过来。”

    黛玉问是什么,老嬷嬷就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盒子来,是二爷磨出来的胭脂。黛玉幼年的时候也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如今没想到这个年纪了,贾宝玉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想要发作,又觉不妥,冷了脸了一句“难为他有心”,却没叫身边的丫鬟接过来。

    老嬷嬷见她不接,便含笑催了一句:“姑娘?姑娘实在不必腼腆,姑娘和二爷是咱们看着长着的,是的情分呢。”

    这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不过几个月罢了,的情分从何而来?”

    老嬷嬷自然不会认得这位盛宠正隆的神医,忙赔笑道:“原来是何先生,是来给姑娘看病的还是如何呢?”又拿乔地指点:“倒不是老奴多嘴,在咱们家,哪怕是个丫鬟看病,也是要拉起帘子隔着号脉的,这样唐突进门来,到底——”

    何赤暇越过她,坐在了黛玉边上,顺手从她手里抢过黛玉的右手,闭眼号脉。老嬷嬷没见过这么不给面子的,一时惊呆了。

    黛玉也怔了怔,随后抿起嘴笑了,:“妈妈既然话带到了,还是且去吧。”

    老嬷嬷气得不出话,林黛玉一言不发,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忙上来,好歹把人给弄出去了。黛玉这时才抱怨:“一盒胭脂罢了,我哪里就缺了?”

    何赤暇睁眼,:“最近可会觉得身子乏力,腹坠胀?”

    黛玉红了脸,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又不是真的一点儿人事都不懂的女孩子了,何赤暇这样好不掩饰地问出来,她能好意思才怪。然而医者眼里是不存在好不好意思的事情的,他扬一扬眉,道:“怎么了?”

    黛玉:“何,你存心气我的是不是?”

    他终于笑了,:“那老嬷嬷话得不错,你虽然只在贾家住了几个月,但是你和贾宝玉是姑表兄妹,本该亲近,再有他为人温柔体贴,虽然不思进取了些,人却不坏。”

    黛玉脸色愈发冷了。她本来就是个苍白柔弱的美人,不苟言笑的时候颇有些生人勿近的冰清玉洁的仙气,“他是个有来历的,我却是俗人,不配同他话。”

    何赤暇摇头笑道:“若你俗,便没人不俗的了。”

    他要了纸笔写下方子,黛玉托腮瞧着,忽然问:“我听,元春姐姐近来失宠,有些微恙。”何赤暇道:“宫里头的女人,没一点微恙才奇怪。”

    黛玉道:“可若是她……”

    何赤暇道:“你在担心贾家?”

    黛玉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就见对方很讥诮地一挑嘴角,:“迟早要败落了的,贾元春一个贵妃何来的本事力挽狂澜?她自己尚且不清不楚呢。”

    黛玉一直觉得他什么都知道,本来就奇怪,这会儿听见后头这句暧昧不明的话,更加困惑了,抬起头去看他,只见到他低着眉眼写字的样子。何赤暇生得俊秀到近乎刻薄的地步,问诊时也不像一般的大夫那样会慈眉善目的,但是黛玉一直很喜欢他给自己看病的样子。

    她时候总觉得自己活不长久,幸好能够遇见何赤暇。

    她:“那要怎么办呢?”

    何赤暇用有些嘲笑的口气:“积善行德吧。”

    他放下笔,抬起手来,黛玉怔怔地看着他,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想到她是个大姑娘了,终于也只是轻轻松松地放下了手,笑了笑,出门去了。

    黛玉叫雪雁过来拿方子去配药,自己坐在房里苦思了一会儿,咬着毛笔,给探春等人写信。

    毛笔是紫竹的,还有一点儿竹子的清香……写着写着,就饿了。她正在长身体,素的本来也不怎么填得饱肚子,久了简直挠心抓肺。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这会儿生生饿哭了。

    早知道我就不姐姐出去吃肉了,我想叫她带我一起去嘤嘤嘤嘤嘤。

    同样觉得很饿的还有宫里头的薛宝钗。

    林琯玉能偷吃肉,然而在宫里陪着公主守孝的薛宝钗是真的顿顿吃素,不是豆腐就是白菜,两天下去,把脸都饿了一圈(但是仍然是圆的)。

    公主受不了了,趴在桌上,扁着脸,有气无力地:“我好饿,好想吃肉。”

    薛宝钗揉揉她的脸,:“殿下要不要喝一杯茶,再叫些饭菜上来?”

    公主嘤嘤嘤嘤嘤地哭,我要吃肉我要九哥哥我不要读书我不要喝茶。水澜身为太上皇最疼爱的孙辈,丧礼上他的事情比太子这个正儿八经的嫡长孙事情还多,也确实很久没来她这里了。

    在宝钗看着她把地板来回擦了两遍的时候,水澜终于被请过来了。

    他一看到她,就挑了挑眉,弯腰捞起了妹妹,哄她喝了一碗米糊,才回头问她:“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宝钗摸摸脸,:“这不是好事?”

    他失笑。薛宝钗低下头看了看睡熟了的水沁,忽地:“我听殿下前两天与太子在灵堂上起了冲突。太子质问殿下您,在太上皇在世的最后几日,是您守候在太上皇身边,为什么太上皇忽然就在睡梦中去了。”

    结局她也知道,皇帝叫人把太子给拖下去了,这还是他第一回这么不给这国之储君脸面,为的竟然是水澜。这不知道是好是坏。

    水澜悠悠地道:“我也听,阿沁这里,上上下下的事情,现在一应都是你拿主意。你只是一个区区伴读,手是否伸得太长了?”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缓缓地笑了。

    水澜:“你要知道,我是皇帝的儿子,我做什么,都是我父皇让我做的,哪怕是和太子对峙,我也有底气。”他轻轻地拍了拍薛宝钗的肩,觉得有些硌手,又皱眉:“这几天阿沁身边离不了人,只能辛苦你了。”

    薛宝钗嘴唇动了动,没有话。

    眼前忽然闪过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她抬手一抓,低下头一看……一颗糖。

    她忍不住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  第一更

    后面两更可能在晚上,我今天尽量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