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木石前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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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信!!!”

    外头的晴雯正做着针线, 突然听见这一句话, 手一抖, 针尖扎破了手指。她皱眉道:“好好的, 宝玉这是怎么了?”

    她将手指含在嘴里,也来不及找药, 起身匆匆进去,就见宝玉把东西丢得满地都是。她不由嘲笑道:“哟, 这是怎么了?二爷纵有天大的脾气, 对着我们这些下人发作就罢了,怎么好对着袭人动怒呢?”

    袭人方才不料他会如此动怒,吓得跪在地上,这会儿听晴雯嘲笑的话,气得满脸通红, 眼泪都要下来了。贾宝玉一贯温柔体贴, 为了旁人冲她动怒发火这还是头一遭, 她心里不由更恨了林黛玉几分。

    贾宝玉眼里含泪,问晴雯:“她太太那边叫的妈妈被林妹妹给骂回来了, 林妹妹这样仙子一般的人物, 岂会如此无礼?她又为什么不收我的胭脂?”

    晴雯含笑道:“我记得林二姑娘还在咱们家里头的时候,便不喜欢擦胭脂的, 许是觉得用不上罢了。那些个老妈妈倚老卖老的不在少数,怎么二爷竟不问是否她们恼了林姑娘这样不假辞色,才回来到老太太、二爷您跟前林姑娘的坏话呢?”

    贾宝玉怔愣愣的,忽地道:“那老妈妈还, 林妹妹由着那大夫给她把脉,连个帘子也不拉,两人亲亲热热的。我以为林妹妹只是性子冷淡,才不喜欢和我玩,这天下的男子全是浊气逼人的蠢物,哪里配得上她呢?”

    晴雯似笑非笑地道:“既然是看病,怎么二爷不想着林姑娘是否身子不好了呢?”

    宝玉觉得她得有道理,怔怔坐了许久,忽地站起身就:“我要叫老祖宗去接林妹妹回来住,哪怕是天大的病,我们家也能请太医来,哪里用得着那沽名钓誉的所谓神医?”

    袭人还想拦,麝月按住她,摇了摇头。

    晴雯冲她冷笑一声,也没有跟着宝玉去,而是指桑骂槐地道:“宝姑娘也要搬出去了,有些人盘算得好,岂料人家压根不领情,这又是何必呢?咱们都是当奴才的命,何苦来?”

    袭人嘴拙,气得不上话来,只是流泪,看着贾宝玉怒气冲冲地去了贾母那边。

    贾母正在为了元春的事情烦心。她怎么都没有料到,那极尽荣宠的省亲一夜过后,元春就失了圣宠,虽现在还在国孝期间不能侍寝,但是那些太监的嘴脸却一天比一天难看了,她好不容易使了银子听,才知道元春竟然有一个月都没有见到皇上的面,连提都没有被提起过。

    贾家的富贵都押在她的身上,贾母怎么能不急呢?

    她和王夫人道:“银子送进去了没有?”

    王夫人自管家之后,银子就没有够用过,这会儿听见女儿失宠也很担忧,咬了咬牙拿出了自己的一笔银子送进去,急得嘴角都起了泡,只是道:“送了,只是元春却……”

    贾母敏感地道:“什么?”

    王夫人道:“她,都是天意,叫我不必强求,与其在她身上押宝,不如多多勉励族中子弟。”

    贾宝玉就是在这个时候哭着一头撞进来的。

    贾母慌得搂住他,问慌慌张张跟过来的厮:“这是怎么回事?”

    贾宝玉在她怀里哭得直嗝,:“老太太,你去接林妹妹回来住好不好,园子里没人陪我玩了,我听人林妹妹要嫁人了,这可怎么办呢?”

    王夫人脸色都变了。

    贾母缓缓地拍着贾宝玉的背,问他:“这些话,你都是听谁的?”

    贾宝玉泪眼朦胧地道:“袭人那老妈妈从林府回来,了许些不中听的话,还给、还给那个太医摸了手腕子,她、她不收我的胭脂……”

    贾母想了想,笑着:“你林妹妹回家去住了这么久,你是该想着她了。我改日叫她过来住可好?”

    贾宝玉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达成了目的,喜得连眼泪都忘了擦,只是谢老祖宗,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亲娘在边上愈发难看了的神色。

    贾母要让林黛玉到贾家住,有的是现成的借口,是隔壁宁府贾敬辰寿到了,贾敏听了自然不会不去,携着两个女儿现在荣国府住了一晚上。

    林琯玉实在不耐烦外祖母见了她母亲就必要哭泣一回的行为,拉着黛玉悄悄走得早了些,两人嘀咕了几句宁府之事,恰这时候鸳鸯送了一盘子的桃儿过来,个个都硕大饱满,甜香可人。

    她笑道:“这原是下头庄子里头的人孝敬上来的,姑娘们晚饭毕走得快,只宝二爷吃到了,特命我送这个来。”林琯玉因嗤笑道:“这倒是比他的那玉值钱些。”鸳鸯听她当面这样,只是含笑听着不言语便是。

    林琯玉叫人收了,又给鸳鸯包了点心回去。这才懒懒地坐下由婢女们给自己卸了钗环。解佩问她可要洗了桃子来吃,林琯玉便心满意足地吃了一个,还嚷嚷要再吃,被拦下了。闻琴笑道:“虽是好东西,吃多了只怕不虞。明儿个还要给东府的敬老爷去拜寿的。”林琯玉这便罢了。

    第二日果然要起得大早,不过是众人约着一起去东府。那贾宝玉一门心思都扑在林黛玉身上,只是这么多人,他一时过不来,心里着急,便叫个利索的幺儿过来问她们那桃子可还喜欢。

    林黛玉啼笑皆非,她并不是个贪吃的,何况桃子她也不喜欢吃,便随口敷衍了。幺儿回了贾宝玉的话,又得了他的信还要过来问话,黛玉却转头问王熙凤,笑道:“今儿个老祖宗怎么不来呢,她这样爱热闹,我瞧着那边有戏班子呢。”

    王熙凤自然是知道贾宝玉方才叫人传的话的,有些忍俊不禁,低声道:“老祖宗昨日瞧着宝玉吃桃子,因而嘴馋,吃了大半个,鸳鸯五更便起身了两回,精神不大好。”

    黛玉亦笑了,林琯玉没笑,冷冷瞥一眼那幺儿,幺儿不敢惹她,灰溜溜地回贾宝玉那儿去了。

    宴席罢,众人吃毕了,凤姐便要去瞧秦氏。那秦氏近来得了怪病,听起来仿佛不大好。宝玉痴缠着要去,林黛玉贪玩些,听见那边仿佛有唱戏的,也跟着去了。林琯玉对那秦氏印象稀松,只是记得是个美人儿,也不愿见美人缠绵病榻的模样,只是心中道回去请何赤暇再来一回,便也跟着黛玉去了。

    贾蔷忙着安排众人看戏,本忙得团团转,才走到外头命人去厨房催一催点心,却不料突然脑袋被人敲了一下。他在江南的时候没少瞧见林琯玉习武,心中颇为不服气,后来被林琯玉的武先生操练了两天,回了京中这几日来也不曾放下,因而极警觉,反手便是一个轻巧的擒拿。

    偏那人又轻又软,一晃从他手底下溜走了,又敲了他的额头一下。林琯玉懒洋洋地道:“好侄子,倒是和你姑姑动起手来了。”

    贾蔷并不奇怪是林琯玉,翻个白眼,道:“姑姑怎么这样闲?”

    林琯玉含笑道:“我只是听你依稀不大待见他家府上,等到这么一点子事你又要鞍前马后的,心里奇怪罢了。”罢随意在一旁石桌上坐了,摆弄自己的袖子。

    贾蔷其实并不爱忙这些俗务,闻言也笑道:“琯姑姑懂我。不过我可不是为了伯父来的。原是嫂子病了,他家无人操持,我便跟着帮忙罢了。”

    林琯玉仍然是摆弄袖子,她在这儿自在得很,断不愿意回去那边寒暄,随口问他道:“你嫂子是如何病的?”

    贾蔷微微一哂,不话了,只是瞧着她。

    林琯玉慢悠悠地道:“此番来之前,我听了一点儿谣言。”贾蔷摇摇头,道:“既然是谣言,姑姑不该拿出来讲。”

    林琯玉慢条斯理地把袖子摆好了,变戏法一般地撤开袖子,贾蔷一惊,那下头居然是不过女子臂那么长的一把袖箭,也不知道是出自谁手,泛着冷冷的光。林琯玉道:“劳烦你给我转交此物。”

    贾蔷才要拒绝,林琯玉手指便一动,一支不过婴儿巴掌长的箭擦过他的脸颊,钉在了后头的大树上。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当初他是见过林琯玉这货能拉开一石的弓的,且准头极好。

    她笑眯眯地瞧着他,道:“手滑。”

    贾蔷脸色变了几变,才叹道:“治标不治本。这个家都是他们的,她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呢?”

    林琯玉指指他脑后那死死地钉到树上的箭,冷笑道:“连这都不敢做,还妄想脱离苦海么?不破不立,你自个儿没有魄力,可别拦着人家。”罢起身慢悠悠地走了。

    贾蔷听她话中大有深意,愕然了许久,垂了眼,那素日阴柔大过英气的脸上有些沉思的神色。

    林琯玉才出了这边,预备着去园子里逛一逛,走了两步便含笑回头道:“我演得好不好?”

    背后那人淡淡地道:“还行。”罢便走上来了,竟然是多日不见的王颀。

    作者有话要:  二更。

    我自己没眼看这时间线,大家别在意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