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

    “你什么？再一遍！”

    黄爸爸瞪着大眼, 满脸的难以置信，他都快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向来乖巧听话的闺女竟然不想考中专了，这么好的成绩不考中专，天！闺女是想干嘛呀。

    “先别急，没准儿是孩子错了，大丫, 咋回事儿，刚才是舌头结了吧, 你可不能吓唬我们呐, 全家就盼着你考上中专光宗耀祖呢。”

    老太太这几年养尊处优的，家里儿孙都上进, 她也没什么憋屈事儿, 70岁的人了，看着精神头还很不错，跟人家60多的也差不了什么，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对孙女循循善诱。

    “奶, 我想上高中，我们老师...”

    花花被老太太看的有点儿心虚，那时候她就靠着考中专的由头, 才让家里同意让她念书的, 结果现在她突然变卦, 老太太这关怕是不好过。

    “你们老师那是胡八道, 是不是姓李的的？你跟爸爸，是不是他？”

    “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呢，当时我明明就和他过了，这一转身又来撺掇你，不行，我明儿得找他去，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考中专去，听见没？”

    黄爸爸一听闺女提老师，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心里气的不行，什么人呐，不同意就来阴的？

    亏得当初他还以为他是个正派人呢，没想到转眼就被脸了，什么国家不可能永远这样，高考早晚要恢复，这不是胡扯吗，城里下放的知青还没着落呢。

    真要能高考，咋还一年年的往乡下送知青呢，搁在城里复习不是很好？

    “咋回事儿？是哪个撺掇？你这老子怎么当的，一点事都处理不好。”老太太用拐棍照着儿子后背就敲了几下。

    “妈，你别了，疼....”黄爸爸连连往后躲。

    “疼才好，让你长教训，你你，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一声，这要是大丫不跟咱一声，偷偷的考了高中，那咱是给念还是不给啊？”

    “亏你还是个老师呢，怎么一点人事儿都不懂啊？你闺女一天到晚在人眼皮底下，人家要撺掇不要太容易，就你这当老子的还傻不愣登的蒙在鼓里。”

    混账东西，自己还当老师呢，连个闺女都管不好，这是幸亏发现的早，还有的救，万一生米煮成熟饭，她怎么跟列祖列宗交待！

    好不容易出了读书的苗子。

    “妈，我当时就跟那姓李的过了，我以为我态度那么明确，事情就结束了，哪晓得人家背后撺掇呀，我真是冤死了。”

    黄爸爸摸了摸后背，一脸委屈的看了眼闺女，看吧，你自己惹的祸，遭殃的却是他这个当老子的，有点良心没。

    花花腆着个大脸，帮着爸爸揉揉了后背，对不起了老爸，这次是不能让你如意了，以后你会感激我的。

    “奶，你就别爸爸了，是我想高中的，考中专对我来太容易了，我想着先上高中，要是三年内没有恢复高考，我就再上中专。”

    花花觉得这个理由勉强能的过去，结果还没完，就被老太太给喷了一脸的口水。

    “我看我不该你爸，家里最该松松皮的就是你了，“还太简单了”，你这念了几年书，别的本事没有，牛皮是越吹越吹大了，有本事你倒是考上再啊，是不是？”

    “你也让你爸长长脸，让我老太婆长长脸，你看村里谁家闺女有你命好，远的，怕你我胡扯。”

    “你就看隔壁老吴家几个闺女，你自己摸摸良心，她们过什么样的日子，你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大丫，你年纪也不了，要晓得好歹。”

    “家里供你读书，容易吗？啊？你就咱家这条件，啊？那是从牙缝里省钱，才勉强供你们姐弟读书，你这么大，也该懂事了。”

    “你倒好，没想着早些念出来帮衬家里，还什么念完高中再念中专，我的老天爷，这是要念书念到死咋地？”

    “不要钱啊，高中还得去县里，这是要把家底掏空？我们都不过日子了，全供着你？”

    “再你都15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在家待嫁了，我看你这念书把脑子都念坏了，这么个简单道理都不懂。”

    老太太喷完了儿子，自然没道理放过孙女儿，她在外面可是早就放过话了，这要是孙女半道念高中去了，她这老脸往哪儿搁？

    再像孙女这样念书，得花多少钱啊，败家孩子一个！

    “奶，你什么时候牙缝里省钱了？今天中午不是还有鱼有肉吗？奶你吃不比我们少啊。”

    花花被老太太的晕乎乎的，她什么时候不知道好歹了，桌子上的鱼还是她捉的呢，平常家里的伙食不差，她奶什么牙缝啊，大鱼大肉都能漏出来了？

    按她家本来就不算穷，在爸爸当老师后，一个月总能吃两顿肉，鱼虾更是不少，怎么就成了牙缝里省钱？

    “我吃....我吃什么....你少岔，知道错了没？”

    老太太诉苦诉习惯了，每次和村里老太太唠家常都是这么的，不想今天一不心秃噜了嘴，被孙女看了个笑话。

    她老脸有点讪讪的，看儿子还在旁边偷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闺女啊，你奶的没错啊，你要那么念下去，就真成了老姑娘了，你看村里谁家闺女那么大还没成家的，我和你奶都是为你好，你就信我们一回。”

    老太太虽然的有些夸张，可道理就是那么个道理，黄爸爸也不想闺女被耽误了，考高中明显就是个坑啊。

    “爸，万一老师的是对的呢，爸，你就答应我吧，你还记得林老师吧，人家就是念完高中才嫁到城里的，我还就不信，凭你闺女这聪明劲儿，还能比不上她？”

    “实在不行，村里不是还能推荐上工农兵大学吗？奶和支书那么好，赵姑肯定也会帮我的，大学总比中专强啊，爸？”

    他们村也是有工农兵学员指标的，只是很少，而且不是每年都有，好像是公社下面轮着来的，花花没办法了，只能把这个由头推出来。

    “这也是你们老师跟你的？傻闺女哟，要真能捞着那指标，我和你奶能不给你争取吗，我们老早前就跟支书听过了，你啊，没戏。”

    黄爸爸把闺女拉到跟前，准备来一场深入的谈话，彻底消闺女不切实际的想法。

    按着他的想法，他家一外来户，混成今天这样，就很了不起了，他闺女有点异想天开了，如今连大学生都想上了，唉，还是没经历过事儿，太单纯了些。

    “大丫，听你爸的，那个工农啥的，你没戏，支书要真给你了，他支书的位子铁定要被撸。”

    老太太轻叹了一口气，这要高考什么的还在，她孙女儿肯定能考上啊，哪至于....唉，时运不济！

    “凭什么我就没戏，我不是村里的人吗？”

    花花之前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考试书，她也没觊觎过工农兵大学的指标，只是今儿听他爸和奶一口咬定没戏，心里就有点儿不服气了。

    “这个指标是大家投票选出来的，咱家就这点人，你要不嫌丢人，倒是可以试试。”黄爸爸没搭理炸毛的闺女，凉凉的道。

    “这...这不公平啊，难不成谁家人多，就能上了？”

    花花除了第一次架，清楚的体会到人多势众的道理，后来的这些年里，顺遂的日子都快让她忘记那种感觉了。

    “支书要先根据平时的表现提名，那些偷奸耍滑的，家里就是人多也肯定提不了名字啊，然后才投票呢。”

    黄爸爸深知大学指标的宝贵，支书没有徇私，他还是很佩服的。

    “哦...”花花一琢磨就知道自己确实没戏，支书要这么选，人家能不拼命干活？完了再来一轮投票，谁还能一句支书处事不公？

    她个一天地都没下过的，连入选资格都没有。

    黄爸爸看闺女明白了，松了口气，有些事情他也是没有办法的，闺女能想明白最好不过，结果闺女接下来的话，又把他气的要死。

    “爸，要不行，我念高中的时候，给你们找个城里女婿，这样你们就不反对了吧。”这当然是敷衍她爸的话，她要真敢这么干，咳咳，有人会收拾她的。

    黄爸爸听着，心里就别提多后悔了，早知道那老师这么不靠谱，他就不该让闺女最后一学期住校，有他盯着，他乖乖闺女肯定不会起这幺蛾子。

    “呼....你一姑娘家家的，从哪儿听来的这些，啊？这是你该的吗，谁家姑娘像你这样？啊，一点儿都不知道害臊。”

    黄爸爸看闺女一点儿都不害臊的样子，他自己反而臊的不下去了。

    “你真能找着这样的？我可是听，城里最看不起我们乡下人了？你该不是糊弄我们的吧。”老太太倒是觉得这主意不错，孙女要有那本事，她还高看她一眼。

    “妈，你胡八道什么，大丫还呢，妈，你也学坏了，你现在咋变成这样了呢，不行，我们得好好道道，大丫你出去转转去吧，我和你奶有话要。”

    黄爸爸都快被他妈气着了，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本来闺女有那想法就不对，他妈还在那火上浇油，他觉得闺女的问题可以放放了，还是先端正他妈的态度。

    花花被疼爱自己的爸爸推推搡搡的就给轰出门了，她还想和老太太联合起来劝服爸爸呢，算了，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月，她还有机会。

    花花看了看天，准备到芦苇荡那边找方爱国去。

    从蔡三进去，又是三年春秋，这三年来，老方家沉寂了不少，没了蔡三这个搅事儿的，几家都消消停停的，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老两口彻底不上工了，三年前的秋收分粮，支书把方家几兄弟该出的养老钱粮直接扣给了老爷子，免了他们不少麻烦。

    方家几兄弟虽然很不愿意，但老爷子断了腿后，确实不能下地干活了，老太太要在家照顾老爷子，只能把地里的工都停了，他们老两口都丧失了劳动能力。

    在蔡三出事的风口浪尖，要是他们几个敢不给老人钱粮，估计又得被人道，几家子人各自在家商量了半天，最终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不认不行！

    大伯娘为此还在家对着空气骂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被老爷子威胁了一通才没敢继续，但日常的酸言酸语是少不了的，好在老爷子想明白了，不跟儿媳妇呛嘴，老宅还算安宁。

    不过后来，两家中间还是多了一堵墙，眼不见为净，各自安生。

    方二伯家算是兄弟三个中过的最好的一家了，方二伯娘只有一儿一女，大闺女早就嫁人了，儿子和方爱国同龄，也在两年前成家了，今年还新添了孙子。

    如今方二伯夫妻俩含饴弄孙，别是一番滋味！

    不像方大伯早年还多少被老爷子压着帮衬儿子家，方二伯却是一直抠门的很，只要不是被逼的没办法，他一般是死活不会出钱的，加上他家孩子少，这些年着实攒了不少钱。

    要不是出了大笔的彩礼，就他家儿子也不一定能那么快娶上媳妇儿，当时可把方爱党羡慕坏了，他可是还比这个堂弟大一岁呢。

    方二伯在独子成亲时，请了老两口过去，后来就逢年过节才会上门问候一声，意思意思送点节礼。

    平时就不怎么来往了，反正老两口的养老钱粮都是扣缴，支书一视同仁，他家没吃亏，也就没怎么闹腾过。

    方爱国家就有些一言难尽了，认真起来，方有牛还算是个勤快人，但架不住他家儿子多啊，一个被分出去，剩下两个还被蔡三给教坏了，干活都不大行。

    早前是靠着老两口帮衬，还有压榨二儿子，在供着两个儿子念书的情况下，还能勉力维持下去。

    两个读书的儿子毕业后，没有找着合适的工作，只能下地挣工分，他们那身板挣的工分也就跟人姑娘家差不多，将将养活自己，这几年情况才稍稍好了些。

    方有牛有二儿子每月给的3块钱底，加上家里的积蓄，他也有了几百块钱的家底了，他盘算着给老大老结婚用。

    老二有本事他是不操心了，身边这两儿子没什么出息，而且他以后也不让这两儿子养老，但毕竟疼爱了这么久，他哪能不管他们？

    这三年来，他愁也是真愁，特别是家里大儿子都那么大岁数，都快成老光棍了，他不急是假的，他能托的亲戚都托遍了，人家姑娘都不愿意他能咋办？

    好在家里除了这个糟心事，其他的就没什么了，不然日子真没法过了，另外少了搅家精媳妇儿，没有那么多的吵闹，他能平静不少。

    虽然跟大哥二哥比起来，他家是最差的，但他有个出息的二儿子，他那俩儿子们也都还算上进，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方爱党还是没娶上媳妇儿，他攒了一些钱，可因为他干农活不太行，工分一直不多，他要想单独盖房子还是不够的，加上结婚的彩礼和酒席钱，差得远呢。

    虽他爸会帮衬些，但他们兄弟三个都没成家，家里条件在这摆着，他哪能不愁。

    方爱民这几年还算是老实，大哥妹都有了自己的心思，已经不怎么听他的话了，渐渐的他也知道以前的那些办法都不管用了。

    没了他妈，好些招就不好使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只能认命，他年纪也不了，前面两个哥哥还在光棍.

    堂哥堂姐们都成家了，就他家.....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原先意气风发青年，经了一场“祸”事，变成了萎靡不振可怜！

    少了方家的八卦，村里却不少被人道的谈资。

    三年来，村里又新来了不少知青，那些家底殷实的人家就被有些知青给惦记上了，特别是像支书家这样条件好的。

    支书家的儿子就被人给盯上了，后来还让人家成功上位了，从来都是看别人家热闹的支书，自家也被村里看了不少热闹。

    支书家的不是个例，还有不少人家娶了城里来的知青，乡下婆婆和城里媳妇儿是好相处的？大家伙儿可是看了不少笑话。

    花花家这三年，一直都太太平平的，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她按部就班的上完学，念初中，从村里到公社，一路稳稳当当，她喜欢现在的家庭生活，喜欢待在爸爸身边。

    初一的时候，黄爸爸舍不得花花吃苦，就把自行车借给方爱国让他每天顺带接送花花回家的，直到初二下学期，学业重了才让她住校，他每周自己来接送。

    70年代的初中只有两年，学的东西都比较简单，她没有忘记让爸爸一起参加高考的事，每天回家都会攒上好多问题，刚开始黄爸爸还能答上来，越往后面，他就觉得吃不消了。

    黄爸爸为了挽尊，暗戳戳的把初中课本重拾了起来，学的比花花还认真。

    初二下学期新的内容不多，多是复习，花花和爸爸在初二下学期开学前，一起去了趟县城淘了些辅导资料。

    花花跟着爸爸找到了传闻中的废品回收站，好东西当然早就没了，就是有，花花也不一定认不得。

    她只是求爸爸把高考要用的一些书买了些，前世她也就在广播上听了那么一两耳朵，她在一堆废品里找了半天，才淘了几册数学方面的书，看着封面上面的序号数，还缺了几册。

    另外她还买了些连环画，她不知道这个是不是电视上的将来会很值钱的那种，反正都是论斤称的东西，先买回去再。

    黄爸爸大手一挥就买了，他家的情况又不穷，闺女难得提要求，当然是买买买了。

    黄爸爸作为老师，一个月工资是8块钱，外加满工分，这年头人都朴实，放暑假寒假就啥也没有了。

    但这就很不错了，一年下来，工资加上工分分的钱，就有两百块钱，他们村是偏僻，可不是穷，工分还是很值钱的，不过她妈的就算了，刚够她自己的。

    老太太有徒弟孝敬，一年也能有几十块，光是老太太和黄爸爸母子俩，几年下来就攒下不少钱，花花还想着等她进城，她得服她爸在城里把房子买了。

    不过依目前看来，花花还得花费一番力气才能服黄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