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看着大坝上的人影儿慢慢往这边移动, 方爱国眯了眯眼睛，确定是谁后, 才朝远方挥了挥手，心下有点纳闷，不是不来的吗，这怎么又？难道有事？

    这三年，他们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准确来是他觉得媳妇儿跟他亲近了不少，不像开始那么拒人千里之外了。

    有可能她也一直就没怎么远过, 只是重来一次的媳妇儿比较恋家恋父, 对他的关注少了些，嗯, 少了很多。

    对此, 方爱国也很无奈啊，他是没想到这辈子的老丈人运道这么好，搞的他都没什么用武之地，加上媳妇儿还，他又不能天天上人家里找存在感, 能有现在这样的成果，他已经很偷笑了。

    看着越走越近的人影，方爱国深深感谢自己的可怜遭遇和厚脸皮, 革命尚未成功, 他还得继续努力装啊。

    “我看你捉鱼, 今儿收获怎么样, 够不够跑一趟的？”花花看他脸上溅了不少泥点子，用手帮他揩了揩，然后就好奇的问起他的收成来。

    她是上初中后才知道方爱国的秘密，作为她的专用“司机”，他每次骑到半道，从一个水塘里起出来一袋子，里面还有活蹦乱跳的活物，她哪能不知道他干的是啥。

    担心害怕什么的却没有，他们村对这个管的压根就不严，也没谁会想到有人这样搞，无他，因为他们村离城里实在太远了。

    往返公社走得快也得大半天功夫呢，村里是有牛拉板车往返公社，可鱼那么大味儿，怎么能藏的住？再偶尔卖一次还行，经常卖？社员也不答应啊。

    不卖公社，就只能上县里了，那里有黑市，从公社出发，到县里还得坐车呢，一般人进个城，那是半夜就得出发，半夜才能回家，这谁还会投机倒把啊，累都累死了。

    关键是不一定能挣着钱，乡下人又不知道黑市在哪，只能卖给公家，最后卖的钱刨去路费，耽误的工分，实在是划不来，就是赚钱，这活计也干不了，介绍信不好开啊。

    所以花花知道方爱国干这活的时候，下巴都要惊掉了，怎么弄的？她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呢，后来听他讲，才知道他太不容易了，为了挣个钱，是整夜整夜不睡觉啊。

    花花有点自惭形秽，方爱国还是跟前世一样能干能拼，她就不行了，这辈子，她是懒多了，在家除了帮忙做点家务，剩下的就是到处浪了，唉，太堕落了。

    “今天收获还行，捉了几条大白鳝，一条就有好几斤了，这玩意儿城里人爱吃，卖的可贵了。”

    方爱国把沉在水里的竹篓子提起给她看，白鳝跟黄鳝是一个品种，只不过更加稀有，价格上比黄鳝也更贵一点。

    每年发大水前后，方爱国都会弄些私货，一部分做人情，一部分卖钱，他都是私底下做的，谨慎起见，连他爷都不知道。

    他做的都是些高级品种，像那些鲫鱼草鱼扁头鱼这种鱼刺多的不要，他卖的都是黑鱼鲑鱼鳝鱼，包括黄鳝白鳝，鲢鱼，昂刺都得半斤左右的，每次数量不多，但只要拿出去，都有人抢着要。

    基本上不用去县里，在公社就能消化了，当然有些人靠着他也挣了一份钱，他在公社里还挺混的开的。

    “你这次借车了吗，要是没有就问我爸借吧。”花花看了一眼像白蛇一样的白鳝，连忙就躲开了，对这种软体动物，花花本能的害怕。

    “借了，这一阵子比较忙，不借车不行，身体吃不消。”方爱国把竹篓子继续放下去固定好。

    这借车的人就是买他鱼的人，不过他不占人家便宜，每次都给人捎一条草鱼什么的，反正鱼他不缺，有来有往交情才能长嘛。

    “那就好，你也不要这么拼，钱挣不够的，你多注意身体....唉，你现在是好了，什么事儿都能自己做主，你爷也不管你，不像我，啥事儿都得家里同意。”

    花花找了个空地坐下来，看着方爱国用个网兜在水洼子里扫来扫去，一方面不想他这么辛苦，一方面又有点儿羡慕他的自由自在。

    “你就知足吧！我还想家里管我呢，我爸和我爷都在操心我大哥呢，谁还记得起我来？”

    方爱国瞥了眼媳妇儿，心里酸溜溜的，为什么都是重来一次，媳妇儿怎么就比自己好命？跟重新投胎换了父母似的。

    前世他老丈人丈母娘什么模样，如今什么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要不是他也跟着过来，他都不敢相信。

    倒是他，不管前世今生，都没什么父母缘，哦，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就是老爷子对他还算不错。

    不过，那是以前，以前他妈没进去的时候，他还有爷来着，现在好了，他妈进去了，连原来唯一对他好的老爷子也只顾着操心他大哥，没什么心思管他了。

    但其实，他还是很满意现在的状态的，他媳妇儿还，他一点儿都不着急成家的事儿，要是他爷一直盯着他，他才麻烦呢。

    “咳咳，老人家就那样，你得会哭....也不是真哭，就是要会装，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懂了吧。”

    花花被他幽怨的眼神盯着，剩下那些高深的技能就没出来，你自己没摊上好爹妈，关她什么事儿啊，干嘛这么看她？

    “算了，我一大老爷们可学不会你们女孩子的那些把戏，要我哭我可哭不出来。”方爱国对于出馊主意的某人，无奈的扁了扁嘴。

    “不是我，你这样肯定要吃亏的，你看你大哥，从就比你会讨人欢心，如今你妈是进去了，可一下子让你爷心软了呀，你这样不行，你得跟你大哥好好学学....”

    花花对上这么个人，真是心都要操碎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活干活、挣钱挣钱的，半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的，活了两辈子了，连讨个老人家欢心到现在都还没学会。

    “让我爷催我娶媳妇儿吗？”

    方爱国一听媳妇儿居然让自己跟他大哥学习，就有点不高兴了，他刚才是看她心情不好，才那些故意哄她高兴的，这人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

    “什么？那什么....哎呀，我找你什么事儿来着？哦，对了，我刚才不是和家里我想上高中吗？我奶和我爸都不同意，还把我骂了一顿，唉，根本不通，愁死人了，你我该怎么办啊？”

    花花听了某人的话开始还有些不自在，偷偷瞄了瞄，见他眼神好像不太对，忙慌着就把话题给岔了过去，她本来也是找他一起想办法的，别人家的闲事她可是不管的。

    “你就是老师的，过两年恢复高考不就行了？”方爱国一边忙着自己的活计，一边跟媳妇儿话。

    他是个怜香惜玉还大度的人，对于某人明目张胆的转移话题，看在过往的情面上就揭过不提了。

    “我了啊，我爸听了就要找老师评理，我还怎么？我奶也不同意，一个劲儿的要我考中专给他们长脸。”

    花花看某人接她话茬了，话自然了不少，嘿，某人脾气大了不少啊，哼，这次先放过，下次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是挺麻烦的，那要不行你就先斩后奏，哦，不行，你已经跟你家里了，麻烦麻烦，我要是你，就先干了再。”

    “回头大不了被一顿，我想你爸肯定舍不得你，顶多就是骂一顿，你这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了。”

    刚才某人还在数落他呢，她自己办了蠢事也还好意思来数落他？她想让家里同意根本就不可能，要被村里知道了，还不成了村里的笑柄？

    前世精明的媳妇儿哪儿去了，怎么念了书反而变笨了，他都懂的道理，她自己怎么变糊涂了，难道是旁观者清？

    “我...从来没想瞒着他们，我不想让他们失望，我害怕....”

    花花没有变笨，只是她在乎爸爸和老太太的感受，她不想让他们失望，她不敢想象黄爸爸如果真的后知后觉会有多伤心，她不敢赌。

    “看来你爸这些年没白宠你，算了，反正你都了，想那些也没用了，如今你只能靠撒桥卖乖，动你爸了。”

    “再不行，把你“以前”使的招数，撒泼滚，一哭二闹三上吊，挨个试个遍，你爸一心疼，你也能称心。”

    想起媳妇儿跟老丈人面前撒娇的场景，他还是很不适应，明明上辈子是个泼妇，这辈子居然学会撒娇了，啧啧，不是他跟不上时代，实在世界变化快。

    “什么呢，我好歹念过书的，怎么能撒泼滚呢，你会不会出主意？净出些馊主意。”

    花花都有点忘记自己前世什么样子了，她也不爱撒泼的，只是婆婆，妯娌，不，前婆婆，前妯娌都不是省油的灯，她是没办法才如此的，这辈子哪能还撒泼呢，太有辱斯文了。

    “这不行，那不行，我是么有办法了，你爸那么疼你，你回去好好和他，他应该能同意的。”馊主意也不好想的，反正最后老丈人肯定会同意的。

    “我了，我在家口水都快干了，他们就是不同意，想想就烦，我又不能直，爸，过两年就高考了，你听我的，我要真这么了，我爸估计以为我是神经病。”

    花花对着方爱国吐槽自己的爸爸，嘴上的是埋怨的话，但听那音儿可不是那么回事儿，酸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要不你就你爷给你托梦，这样，你奶肯定就不反对了，你爸碍于你爷的面子，不定也能同意。”

    一直破四旧破四旧，可村里的那些老人，还是很相信这些东西的，他觉得自己出的这灵光一闪的主意真是不错。

    “嗯？....什么破主意啊，我爷都没见过我，他不托梦给我奶，不托梦给我爸，托梦给我？出去谁信呐，再我奶都不在老家，我爷也找不着我们啊。”

    花花想了想就否了这主意，这要是他爷在她出生没多久才去世，不定还能唬点人，一个没照过面的人，咋可能托梦呢，就是胡扯也得大面上的过去啊。

    方爱国想想也就不话了，媳妇儿家是从外地搬来的，她爷的坟地都不在这边，确实找不到他遗落在外的孙女，这下他真想不出办法了。

    “算了，我帮你捉鱼吧，等会儿给我一条大点的当工资。”花花看他连这样的馊主意都能想出来，也就不指望他能想出有建设性的好办法了，她还是回头软磨硬泡磨她老爸吧。

    晚上

    一家人在外面乘凉，黄爸爸把闺女拉到一边，一副拯救迷途羊羔的模样，他下午苦口婆心半天才让老太太端正了态度，吃完饭，就轮到闺女了。

    相比他妈，闺女的思想更危险。

    “闺女啊，下午我已经严厉批评过你奶了，她意识到自己错误这会儿还在反省呢，你下午出去转了一圈，有没有想明白啊？”

    “没想明白不要紧，你啊，还，老师给你们随便点啥，你就信了，白了还是太单纯，明儿个我跟你一块儿去学校，我要好好和你们老师，你呢，好好复习，争取考个好成绩。”

    外面朦胧的月光，黄爸爸看不太清闺女的表情，他按着想好的思路把自己的想法出来，横竖他明天陪闺女一起去学校，他倒要找那老师好好道道。

    “爸，你千万别去找老师啊，李老师对我挺好的，你要是跟人家吵架，把人得罪了，人家还能对我好吗？爸，这事不能干呐，万一人家气狠了，再给我穿鞋？不能找老师，万万不能找。”

    花花害怕了，这要找老师了，她还怎么在学校混啊，再人家老师也就了那么一嘴，并没有逼着她考，她总不能把人家老师给害了吧。

    “嗯，你的也有道理，可我不找他，他再撺掇你考高中怎么办，爸爸又不在你身边，你这意志不坚定，上了他的当，我不去不放心啊。不过你也放心，爸爸会注意态度，保证不影响你。”

    闺女的也有道理，但他还是不放心，这眼瞅着还有一个月就要考试了，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

    “爸，我跟你实话吧，我就是舍不得你，舍不得离开家，我这要考上中专，就得上省城了，爸，我不想去那么远，我就想在你身边待着。”

    花花被爸爸逼的没有办法，身子一软，就抱着黄爸爸的腰撒上娇了，才回来的那几年，她还很不好意思，如今她算是熟能生巧了，不要脸的话张口就能来。

    “哎哟，哎哟，都多大了，还撒娇呢，去省城还不好啊，多少人想去还去不成呢，爸爸就没去过，我闺女要是考到省城了，爸爸沾你的光还能上省城见见世面呢。”

    黄爸爸抱着闺女，心里软乎乎的，他原来还以为闺女学坏了，没想到是舍不得家，真是孩子心性啊。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去省城念书，毕业了，不一定就能分到我们县里，这要是被分到别的地方，孤零零的就我一个人，谁也不认识，你让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办啊？”

    “爸，我不想去省城，我就想考高中，高中就在县城念书，我还能经常回家，爸，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花花靠在爸爸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一想到再过几个月她要离开这个家，离开爸爸，她就有点呼吸不过来，话的声音都带点儿哭腔。

    “你你这孩子，能考出去当城里人，人家都羡慕呢，你倒好，还哭鼻子，人家城里人每月有钱发还发粮票，各种票，住楼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好的事儿。”

    “你看你妈，每天下地挣工分，一年到头才挣多少？你连你妈还不如呢，到时候自己都养不活。”

    “听爸爸的话，爸爸不会害你的，你现在还，舍不得离开家，等你出去了，见识了外面有多好，爸爸让你回来你不定都不肯了，行了，快别哭了。”

    黄爸爸摸着闺女的头发，温声细语的跟她讲城里的各种好处，闺女年纪，还不知道生活的艰辛。

    他要让她下一天的地，见识见识乡下人的辛苦，保证屁颠屁颠儿的考中专去了，不过闺女这么伤心，他就不这个埋汰她了。

    “爸爸，我的是真的，城里是好，可没有你，没有奶，没有宝，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啊，我不想去，爸爸，我的好爸爸，你就让我念高中吧，爸，我求你了，爸？”

    花花真哭了，爸爸为什么就不听她的话呢，她还能害自己不成。

    “别哭了，别哭了，唉，农村太苦了，你没下过地不知道，爸爸是为你好，怎么就不听呢？”

    “行了，你别哭了，你.....算了，赶紧洗洗去吧，你这孩子啊，都多大了，怎么这么娇气，我这为你好，你还哭上了，走走走，去后面洗脸去。”

    黄爸爸看闺女哭那么惨，不下去了，拉着闺女去后边厨房那边洗脸，孩子大了就是“烦人”，两句还哭上了，他没什么重话啊。

    “姐，你怎么哭了？爸你了？爸舍得你了，姐，你是不是犯啥错了？姐？”

    宝刚才看他爸把姐姐拉到一边，他没敢靠太近，就一直远远看着，这会儿看他爸后面跟着姐姐，姐姐还在哭鼻子，宝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在那儿叽叽喳喳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