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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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里安静的可怕, 宁茴秉着呼吸, 她听到裴郅冷戾的声音像是从那些个幽鬼深渊里传来一般, 阴凉渗人的可怕。

    “确实没什么用。”这世上后悔若是有用的话,天牢暗房里哪来的那么多阴魂恶鬼?

    裴朱氏轻笑出声来,笑声凉凉的, “是没用, 但人走过了总是喜欢往回看,看一看过去的自己, 然后疑惑不解又难受,明明有另一条康庄大道,为什么当初的自己偏偏要在如今的这条路上踽踽独行呢。”

    裴郅看着裴朱氏已经跟看死人没什么分别了, 裴朱氏一向有些怕这个孩子,但如今倒是淡定地迎对着他的视线, “我今日跟你这些就没算活着走出这道门,裴郅, 我所做的事情和二郎昕儿无关, 他们是你的弟妹,万望你还有些怜心。”

    今日的结局她早有预料,这件事情憋在心里多年, 每过一天她便难受一分, 日复一日的煎熬是真的很难受。

    她这辈子做了很多善事, 但这一件就足以把她彻底落深渊, 在这人世间功能抵过, 但善却不能抵恶, 善就是善,恶就是恶。

    恶人也许会做善事,但真正的善人不会做恶事,也许从根儿上她就是个恶人。

    裴朱氏看着素来不惊不慌的裴郅面色隐隐狰狞,她淡淡地笑了笑,“你想杀了我,我理解你,但不建议你这么做。我虽然不算活下去,但裴郅,我这个人不值得脏了你的手。”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害怕,这些年她从来没关注过这个继子,她看着他总能想起萧如双来,想起她最后那一刻投来的目光。

    裴朱氏抿了抿唇,上头的口脂有些花了,深一点浅一点的,她从袖中将一早便准备好的瓷瓶取了出来,慢慢揭开了盖子,“我自己走,也免得叫你平白多担个弑母的名声。”

    这些经年往事早不可查了,哪怕有一个王嬷嬷,谁会信这些事呢,出去也不过又是叫满京上下看一场笑话罢了。

    裴郅还来不及反应她便举着瓷瓶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咽了下去,手上的白瓷瓶顺着裙摆落到地上滚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供案下面。

    她服了毒!宁茴一颗心微提着,又看了眼裴郅。

    裴郅一脸冷漠,她连看了几眼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你倒是选了个好地方去死。”他阴着声,她死得痛快,他心里头却极是压抑极是不爽快,他整个人都很暴躁,暴躁地想要直接拿着剑砍死这个女人。

    裴朱氏倒在地上半撑着身子,笑了笑,“你好便好,在这地方死去也不亏我嫁进裴家这一遭了。”

    她着话身子却是突然一个抽搐,嘴角渗出暗红色的血来。

    比起待裴郅查出来叫她生不如死,她就在这儿在今日当着萧如双的牌位踏进鬼门关里去也是好的了。

    她完这句话已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手肘一软整个人都倒在了地石板上,她半是喘气半是咳血,心里头竟是松快极了,“死了好啊,死了好,人活着才是受罪呢。”夜夜梦回的时候她就在想死了也许就好了。

    裴郅胸膛剧烈起伏,看了一眼手上沾血的和田玉莲蓬发簪又盯着上头的牌位看了许久,裴朱氏的气息越发弱了,他突地垂下头来,冷瞧了她半晌撩开袍子走了。

    他走得极快,宁茴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裴朱氏却是弱着声音道:“去,跟着他出去。”

    宁茴啊了一声,裴朱氏的手指紧抓着地面,“以后这个府里都是你当家了,昕、昕儿那里,还望你、你多担待啊。”

    宁茴目光微闪没有应她的话,这时后头却转出来一个人影,身穿着蜀锦暗花流云大氅,不慌不忙地踱步出来,他对着宁茴淡淡开口道:“你去看看郅儿。”

    显国公的突然出现叫她一怔,如此她倒是点头道了好,末了又看了裴朱氏一眼才追了裴郅出去。

    刚跨出内里的门就看见躲在外面咬着牙泪流满面的人,宁茴脚步微顿,拎着裙摆跑了出去。

    青青草原惊了一声,“她什么时候来的?”

    宁茴弱弱地应了声,“……不、不知道啊。”

    青青草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躺在坑底叹气,人啊真是复杂的很。

    宁茴走远了,躲在外面的人捂着嘴蹲下身子,含着泪水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惊惶茫然,她无措的很,里头却是又响起了细微的话声。

    “听、听全这些事你有些什么感想?”裴朱氏躺在地上虚瞧着眼前的男人,有些费力地问出了话。

    显国公双手背在身后低垂着目光淡漠地看着她,“没什么感想,只是有些惊讶。”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连音调都没有升降,平的像是一条笔直的线,没有丝毫的起伏。

    裴朱氏怔然,突地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心口绞痛喉间猛地涌出血,

    她的视线渐渐的模糊起来,“裴敬啊裴敬,我亲手害了你的结发之妻,你居然没什么感想?哈哈哈……”

    显国公蹙着眉头,不是很明白她这又是干什么,缓缓道:“你当年害人如今偿命,也是理所应当。”

    裴朱氏听着她的话一颗心空的厉害,她这些年常在想,裴敬这些年放浪形骸理应是还惦记着萧如双的,惦记着当年那个堪称风华绝代的女人,到现在她才算是明白,他不是惦记着她,他是压根儿就没惦记过任何人。

    这个男人是块冷玉,里面什么都容不下的。

    看,她猜对了,她就是死在她面前他也依旧是这副表情,裴朱氏怔怔地看着他,心口疼的厉害。

    眼中蓄着的泪水还是掉了出来,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悔的,总归是难受的厉害。

    “裴、裴敬,你爱过人……吗?”她哆嗦地问出这句话,再是没了丁点儿力气。

    显国公看着她,冷静的,淡漠的,无情的,没有回答。

    裴朱氏泄气地落下搭在腹前的手,一时间祠堂里安静的连根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她心里翻涌着无尽的痛苦与悲愤,眼泪混着嘴边的暗血又是哭又是笑,她羡慕萧如双与他的结合,她嫉妒萧如双与他恩爱,同样的她也自豪,自豪于自己选择男人的目光,自豪于这个男人的深情,但是现在他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深情没有恩爱,这个男人甚至没有基本的喜怒哀乐,这个人连自己都不爱,他怎么爱别人?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她强加在他身上的虚无,她这些年的坚持都是妄想,这些年的自我安抚都是笑话。

    她的这半生是真真正正的一场空。

    “哈哈哈……”裴朱氏仰躺在地上,目光里尽是空虚,手指着他,“我竟然为了你这样的人,竟然,竟然因为你这样的人变成了年幼时最痛恨的女人。”

    信念的瞬间崩塌让她有些癫狂,“裴敬啊裴敬,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显国公低眸看着她,依旧平静,“你应该问,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裴朱氏低弱的笑声叫他这话戛然而止,狰狞的面容缓缓平静下来,她的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浅,她怔然,他的对,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

    显国公的目光从裴朱氏身上移开,落在祠堂里萧如双的牌位上,看了好一会儿又虚落在供案上,他不话,裴朱氏也只是半口气吊着。

    里面又安静了下来,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外面的人惊恐万分,慌慌张张站起身来却因为蹲的太久双腿发麻噗通跪在地上,她也顾不得膝盖被地石板磕的生疼,手脚并用着爬了进去。

    “母亲……母亲……”

    裴昕一早便化好的精致妆容早就被哭花了,今天这一切彻底将她原本的人生翻转了个面。

    裴昕往着裴朱氏躺倒的地方跪行过去,裴朱氏本来缓缓闭上的眼睛在瞥到裴昕身影的时候瞬间被刺激猛地瞪圆。

    昕儿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能在这里!!

    裴朱氏身体一个痉挛抽搐,看着裴昕的方向含带着惊痛死不瞑目。

    “母、母亲……”裴昕出声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她哆哆嗦嗦爬过去,看着裴朱氏的尸首满脸呆滞。

    她今日一大早就出门去了,难得母亲不拉着她学习那些繁琐的杂物,她也就乐得和几个姐妹约着出去玩儿。

    今日秋风大,她们也没走远,去珍宝阁里转了转,买好些摇动女儿心的珠宝首饰,又去香料铺子里搜寻些新调上来的胭脂水粉,本来是约好了去梨香园听戏,可是一个姐妹临时有事走了她也没了什么兴致早早地便回来了。

    她今日买了不少东西,也给裴朱氏捎带了不少,一回来就兴冲冲地去了正院,结果里头根本没人,她干脆就回自己院子去了,刚坐下没多久宁茴身边的丫头春桃就来了是母亲和宁茴在祠堂,顺便叫她也过去看看。

    她去了,路上还碰见了回正院的桐枝桐叶,她还在想呢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她想了很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这一种。

    裴昕的浅蓝色襦裙上已经沾了些属于裴朱氏的血,本来还不觉得秋风多冷,现下跪在这里却是觉得刺骨极了,比起冬日寒风还要来的凛冽些,她下压着唇角,下唇上有着明晃晃的齿印,撑在地上的双手沾满了尘土,面上怔惶,她如今是真的茫然无措的厉害。

    她不喜欢裴郅,全然是因为裴郅对她母亲的态度行事让她非常不高兴,在很的时候,她甚至有好几次都看见裴郅站在暗处盯着她母亲那阴戾冰冷的像毒蛇一样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太可怕,又有裴都的对比,她怎么可能能喜欢这个兄长,她爱她的母亲,尊敬她的母亲,在她心里母亲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她温柔善良端庄贤淑,父亲向来不管事,是母亲顶着她与兄长头顶的那一片天。

    可是现在,就在方才……天翻地覆了。

    裴昕双唇嗫嚅,无措地抬起头,看着祠堂内唯二的两个活人之一,“父、父亲……”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做,她该做什么?

    显国公转过来,“现在马上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裴昕惶惶,“可是……”

    显国公点了点头,平声道:“回去。”

    完这话他又转过了身去,目光再次落在牌位上,眉头微皱了一下但是很快又舒展了。

    他的平静叫裴昕惊愕甚至不可置信,终是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捂着面放声大哭了出来,手上沾惹的泥尘抹进了眼里,有些疼又有些痒,但更多的是难受,难受地叫她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