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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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昕现下只顾着哭, 显国公便大步踏出了祠堂去,过一会儿叫了贴身厮安子进来,吩咐他暗中叫几个侍女过来把裴昕架着回了院子, 耳边才彻底清静了。

    “老爷,这、夫人这事儿该如何……”安子从得知裴朱氏身死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吞吞吐吐地开口。

    显国公站在门槛外头, 单手扶着门框,抿了抿唇,“你把人移到旁边的旧院子去收拾收拾。”他顿了顿又道:“我去一趟福安院。”到底还是得叫母亲出来理事。

    他着便转出房门,一路目不斜视往裴老太太的与院子去了。

    ……………………

    宁茴方才一路追了裴郅出去, 齐商和青丹给她指了个方向,她顺着走过去, 远远地便瞧见圆月门旁边柳树下的人影。

    裴郅立在树下, 面无表情地看着圆月门正对的漆红长廊。

    宁茴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步步走了过去, 裴郅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瞧她,他半垂着眼睑尽最大程度地遮掩住了内中的红意,“你跟着过来做什么?”

    宁茴轻唔了一声,又走近了些看着他,“那你又站在这儿做什么?”

    裴郅抿了抿唇, “吹风。”顺便让他的脑子清醒清醒。

    围砌着的花坛里种满了吉祥草,叶青色翠,掩映着好些淡紫色的花儿,开的很是不错。

    宁茴没修过语言的艺术, 也不知道该跟他些什么,又怕自己错话再把人给惹急了就不好了,她移了两步到花坛边儿扯了自己的帕子摊开在石头上,冲着他问道:“坐一会儿好不好?”

    裴郅看了她一眼,举步走了过去,伸手将她的手帕捡了起来,撩了撩袍子随意坐下,掸开身上的披风一角搭在花坛垫上,对着她冷声了个坐字。

    宁茴惊讶地啊了一声,看着他的披风有些纠结。

    “青青草原,这是不是有点儿不大好?”

    青青草原缩在坑里斜着眼睛看她,“人家都给垫好了你就坐着呗。”它揉了揉耳朵,“我先睡个觉,你自己看着办,不过……崽啊,你可千万别刺激人家知道吗?”

    宁茴暗里乖乖地点头走过去坐下,裴郅的披风里头已经附了薄绒,指尖突然轻触着还有些细微的痒意。

    裴郅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如今更是沉默的很,宁茴也跟着沉默,抿着唇半低着头凝视着脚边的枯叶。

    冷风飒飒,裴郅抬手摁了一下太阳穴,余光瞥到旁边的宁茴,她手中握着腰间的粉色宫绦,满脸严肃一个劲儿地瞅着地上,他扯了扯嘴角,“没什么事儿就回去。”

    宁茴收回目光,见他面色苍白沉寂连唇色也发白发干的厉害心里头难免有些担心,眼尖地看到花坛子角落里盛开的白色野花,便伸着手指将周边的枯叶拨开,心翼翼地刨了土,将那野花连根带土一起刨了出来。

    宁茴伸手递了过去,“送给你,”

    她手心凹落着土,土里长着花,那花的不过拇指般大,茎上连着几片更细的叶子,它太太弱了,似乎一阵风来都能折断。

    宁茴的手很白,这些姑娘姐们的手都保养的很好,嫩白的葱尖儿似的,只是方才刨土,指尖上沾了好些微有些润湿的黄土。

    他恍惚回想楚笏过她一向喜欢侍弄花草又有些了然,甚至不止楚笏,府里不少人都知道她整日把西锦院儿的那些植株当宝贝一样地伺候着。

    只是这还是裴郅头一次瞧见送人花的时候手上还捧着土的,看起来着实有些好笑,他唇角动了动伸手接了过去,泥土在她手心煨热了落在他这里也不觉得冷。

    “就这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宁茴含着笑点头,“对啊,我父亲母亲常这都是上天给的恩赐。”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裴郅听到起父母瞬间想起了当初战死沙场的宁将军,圣上和镇国长公主起那一场战役时也颇是感慨。

    宁茴她自父母双亡却有伯父伯母一腔爱护也是少有的幸运了。

    只是……裴郅眉眼一动,“隔了这么多年,这些话你倒是还记得清楚。”实在的,在他的印象里就是母亲的样子也都有些模糊,当时年纪太,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

    宁茴心里一个咯噔,哎呀,一时嘴快忘了原主父母离世的有点儿早了。她只得干笑了两声,“我记性一直都这么好,能从三岁记到老。”

    裴郅看着手里的花,“是吗?”

    宁茴点头,“是啊。”

    她歪着头装傻,裴郅莫名心情稍霁,握着那细白的手腕儿将人拉了起来,大步回走。

    宁茴被他突然一拉有些懵,“这是干什么去?”

    裴郅眼眉一压,简洁道:“进宫。”

    宁茴:“哈?”

    两人顺着鹅卵石铺的道疾步往前,齐商青丹两个一直在路的那头静候着没过来扰,他们见着人影急忙迎了上来,“世子,少夫人。”

    裴郅顿下脚步,将手中的花土递给了齐商,“马上叫人备好车马。”又转向青丹冷声道:“立即去取些水来。”

    齐商急匆匆地就跑了,一手摊着土一手挡着风,走的老远了还莫名其妙回头看了裴郅一眼,挖了棵野花回来是啥意思?

    这头离厨房很近,青丹很快便取了一铜壶兑的温热的水来给两人将手上的泥土淋洗干净。

    待裴郅带着宁茴出了府中大门,齐商和楚笏两人已经备好马车候在一旁了。

    ……………………

    福安院里气氛有些凝滞,榕春伸着手给裴老夫人顺气,在一旁的榕夏也忙递了茶碗到她嘴边儿,裴老夫人被气的够呛,就着榕夏手上的茶杯喝了连喝了好几口热茶才顺下去。

    她抬手在案上狠狠一拍,吓得榕夏差点儿手一抖把茶杯丢到了地上,她满定下心神将手中东西放下就听见老夫人的急怒之声,“谁给她的胆子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儿自裁?好他个朱氏,真是朱御史家养出来的好女儿!”

    裴老夫人脸都快被气歪了,“明日就是圣上万寿,她今日就整这么一出是存了心的来折腾人是不是?!”自裁也不知道寻个好地儿寻个好时候,死了还给活人找罪受。

    好歹裴老夫人还知道在儿子和下人面前端着面子,将后头的话憋在了心里,暗暗地埋怨了好一番才堪堪冷静下来,却也突然惊觉不对,开口疑问道:“我儿可知道她为何做出这事儿来?”

    裴敬可没有替裴朱氏隐瞒的意思,将那些事情与裴老夫人一一细了个遍,裴老夫人直接气的一个倒仰,被榕春扶着狠喘了几口气半天都没能缓过来。

    裴敬坐在对面的圆凳上静看着围上去的人,等着老夫人拿个主意。

    裴老夫人是真没想到裴朱氏居然干过这样的事情,因为家世她对萧如双这个儿媳妇是不大满意但也不至于有多厌恶,毕竟长的是真漂亮,看起来赏心悦目的,老太太她眼睛还没老眼昏花,对着那张脸连气儿都生不起来。

    萧如双死后她还可惜了好久,但他儿子还年轻的很,自然又了门亲事,的就是因为祖母离世守孝耽搁下来一直未嫁的朱氏。

    她这是给他儿子了个毒妇呢!

    老夫人越想越气,“二郎和昕儿可知道这事儿?”

    显国公摇头,“二郎不知。”

    老夫人到底心疼裴都,“这事儿也不必让他知道,对外头就宣称她病逝了……”

    显国公道:“郅儿怕是不肯……”

    他话还未完,安子就跑了进来急忙禀道:“老爷,世子和少夫人进宫去了。”

    老夫人惊呼一声,“什么?!”

    显国公倒是平静的很,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待到安子退至一旁他才缓声道:“那就不急,等郅儿回来再这事儿。”

    老夫人一言难尽地看着显国公,她这个儿子还真不知道到底是该个好还是不好。

    显国公拱手作揖告辞,裴朱氏的丧事问题便如他所言暂时不论。

    一路雕梁画栋,所见皆是琼窗玉宫,宁茴头回进到皇宫里来,心里头砰砰地跳得厉害。她和裴郅并站在紫宸殿的正门外头,满心满眼的都是这金碧辉煌之景,早忘了裴郅自下马车开始就一直拉着她的手。

    她忘了,裴郅一心思虑着待会儿的言行也忘了,就这么牵拉着,莫随行的齐商楚笏,就是紫宸殿门口的侍卫都忍不住往二人频频看去。

    总管太监张公公从里头出来请了他二人进去,“陛下正等着呢。”

    听到这话宁茴还是有点儿紧张,她一紧张就想和青青草原瞎扯皮,无奈青青草原睡的正香,她只好又放弃了,一心低埋着头看殿中地毯的不知名花纹。

    裴郅拉着她请安,叫了人起来的昭元帝却是眉头一皱,将手中的蘸了朱砂的毛笔搁下,“脸色怎么这么差,这天越发冷了,你也该好生顾着自己一些。”

    昭元帝了话见他和宁茴还跪在地上不起,他抬着手点了点御案,“怎么的,这是有什么事?”

    裴郅放开握着宁茴的手,跪在地上挺直了脊背,他虚看着前方,直截了当地明了此次来意,“陛下,微臣继母骤然离世,但微臣夫妇不愿服丧守孝,还望陛下恕臣之罪。”

    这可不是事,昭元帝闻言面色一肃,但他熟知裴郅的性子,沉默了半晌端着茶盏抿了半口,看着下方的夫妇二人严声道:“你且把这话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