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法真话的时候微阖着眼, 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叫裴郅怔了怔,檐角三两只麻雀骤然腾飞,叽叽喳喳乱鸣了好几声, 裴郅回过神来捏住棋盘上剩下的最后一颗棋子, 微曲着的手指轻轻一松,玉石子儿便从指尖落进了棋篓子里。
叮的一声响, 落在法真耳中, 唇角的笑意倏忽之间便深了些许。
“裴卿怎么不话呢?”她目光平缓如水, 缓缓道:“难不成是看不上我的礼?”
裴郅垂目, 缓缓摊开手, 掌心微凹着,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纹路,过了好一会儿他收回悬在棋篓上的手,冲着法真道:“怎么会?微臣却之不恭, 多谢长公主。”
法真又取了棋子,“姑娘家梳妆扮总是费时,来一盘,也好叫我看看如今是个什么本事了。”
裴郅确实许久不曾与她对弈了, 摒弃心中杂念, 依着她的意思落了子。
翡云从十二三岁开始就在镇国长公主身边伺候,这些年长公主居在清水庵她不便随时过去伺候,但这一身手艺却是从未落下过。除开那一头青丝初初上手的时候因为天冷动作有些僵硬外,很快便手指利落穿梭玩起了花样。
宁茴盯着妆镜,“青青草原, 我好捉急啊!”
青青草原举着锄头哼哧哼哧地挖了两下,为梨花树埋坑做准备,它也是急的不得了,但嘴里还是安慰宁茴道:“不急,反正一时半会儿跑不了,看这个情况长公主暂时是不会走的。”
宁茴很信任熊猫的,听它这么一,心里头的焦躁感瞬间散去大半。
就在这个档口翡云已经给她梳好了发,开始着手描妆,翡云只给她施了些淡粉,省了好些步骤,笑道:“这样便好了,少夫人年轻,那些东西少擦些更好。”
从头到脚翡云一手包了,青丹青苗两人站在一边完全插不上手,干脆就安安心心地静瞧着翡云取了衣裳裙襦来,又将那一件绣着落花扇的浅蓝色大袖衫给宁茴套上。
这些衣衫都是新的,司衣司每年都会送好些到长公主府来,可惜长公主一心着了素袍青衣,这些红妆绸裙看也不看,几乎都堆在柜子里搁置下了。
“正是合适的。”翡云越看越高兴,从一边的盒子里取了玉雕白蝶缀月白色流苏的禁步与她配在腰间,叹道:“这还是殿下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太后娘娘送的。”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宁茴闻言有些局促,“这怎么好,这样贵重的东西如何使得。”
翡云笑着将人往外推去,“早时接到消息是少夫人要过来,这一身儿都是殿下预先亲自挑出来的。”她将宁茴发髻上的莲花缠叶步摇往里推了推,“殿下拿世子当子侄,少夫人大方出去就是了。”
这种梳妆扮出去给人瞧的感觉有些新奇又有些怪异,尤其是青青草原还坐在土里瞪着两只眼珠子幽幽地盯着她,手爪子撑着锄头,有些凝重,“哎哟,不得了哎宿主,这么一瞅竟然还挺好看的,完了,我的熊眼睛大概是瞎了。”
宁茴:“……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居然现在才发现我的美?是的,不要怀疑,你确实是瞎了:)”
青青草原:“呵。”
“裴郅?”宁茴一出房门就叫坐在石凳上的裴郅吸引了了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罗衣璀璨,瑶碧玉珠,像是将秋日的沉谧都尽数驱散了去。
法真觉得自己的眼光真是极好,她满意地转头看着裴郅,笑道:“到底是年轻的好时候,挺好看的,裴卿你是不是?”
裴郅阗黑的眼眸动了动,扣着衣袖,异常平静道:“长公主的是。”
法真瞥了他一眼,丢下棋局站起身往宁茴那边过去,路过裴郅身旁的时候佛珠一动,低声道:“愣什么神,还不起来?”
裴郅闻言摸了摸腰间玉佩,立时便站起来,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法真和宁茴话。
宁茴对着长公主道谢的时候察觉到裴郅的目光,她冲着他笑了笑,裴郅把玩着玉佩的手指确是叫上头的穗子缠住,他沉着脸对她微微颔首,低垂下视线慢条斯理地将缠起来的穗子给理顺了。
“青青草原,裴郅的脸好臭啊。”宁茴在心里头感叹了两声。
青青草原还记恨着宁茴刚才它眼瞎,“哦哟,狗狗的鼻子挺灵的嘛,这么远都能闻到。”
宁茴:“……”很好,熊猫,这下我们梁子结大了!
离酉时其实还有些时候,但昭元帝惦念长姐,早早地就遣了裴郅来请人进宫去,几人也不好耽搁,这便出了府门去,乘着马车直往皇城。
长公主坐昭元帝派来的车驾,裴郅和宁茴两人坐的一辆。
裴郅仍旧垂目玩儿着他的玉佩,不话也不理人,宁茴偏头连瞅了他几眼,裴郅指尖一顿,分给她一丝儿轻飘飘的目光,平声道:“有事?”
宁茴摇了摇头,“没事。”
马车又恢复了安静,宁茴其实是个挺喜欢话的人,平时一有空就和青青草原瞎扯皮,但是她现在和那只熊猫结梁子了,准备把它暂时拉入黑名单,没人话又没事儿做也是无聊的很。
她干脆从马车几下摸出了镜子玩儿,撑着头无聊地对着自己左看右看。
好在长公主府离皇城不远,没用多少时候就到了目的地。
进了皇城到达宫城门口,昭元帝身边的张公公已经候等着好一会儿了,见到法真穿着一身素青色的长衣从车里下来,他当场红了眼睛,“长公主殿下,奴才可是好些年没见着你了。”
镇国长公主在清水庵的事情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法真也不愿别人来千叶山扰她,昭元帝若是去了她直接不见,也只有裴郅过去她才肯露个面,算来算去张公公确实是许久没见着她了。
昭元帝一心要叫法真去话,张公公和裴郅问了好就领着人回去复命了,他二人站在宫门口,宁茴望了望天色,问裴郅道:“那我现在去哪儿呢?”来的实在是早了些。
裴郅转头往皇城官署去,走两步顿住叫她,“不走?”
人家都叫她了,她当然是过去呀,宁茴眨着眼睛跑到他身边,禁步上的玉佩缀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督御司位于官署最西侧,其他官员都不喜欢往这边凑,一路上所见的人倒是少。
大衍民风开放,但把自己女人往官署里带这裴郅也是开了这头一遭,瞧见的大人多是心底冷笑但难免又有些好奇,御史府的人则是直接暗戳戳地给裴郅记一笔,想着待到明日就将手里头的折子递上去好好参他一本。
裴郅冷冷往御史府的大门口扫了一眼过去,站在门口的那位年轻大人连忙别过头去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顺便又在心里骂他十几遍。
宁茴都快好奇死了裴郅上班卡的地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顺着长道过去,拐了几个弯停在了督御司的门口。
宁茴一停下来就感觉到一股阴森骇人的气息,明明刚才走一段路挺暖和来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上头的牌匾黑色的大字上泛着森冷诡异的红光,又不知道从哪里来了风,吹的她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宁茴收敛了表情,白嫩的脸上带着几分心翼翼的慎重,面上还好,只是这心里都快吓哭了。
天呐,这地方好像鬼屋啊!救命,她后悔了,可不可以不进去!
青青草原在空间草原捧着自己的大肥脸,对于她这副样子见怪不怪,吸血鬼魔鬼各种鬼就是她家宿主的克星,正常。
想当初这可怜的娃可是被鬼片吓晕过去的,还是烂到渣,特效极有可能三分钱都不到的鬼片。
一个在实验基地,在众多科学文明包围熏陶下长大的人居然被鬼片吓晕过去,它家崽真的是很棒棒哒:)
宁茴很有骨气地没有向青青草原寻求安慰,她是不会忘记她俩之间的梁子的,她就是这么有脾气:)
裴郅举步往里去,广袖却是叫人扯住了,他垂目就看到抓着袖子的手,手指细白,很是好看。
裴郅看向她,眉眼微动。
宁茴就冲着他笑,一声不吭,权当做不明白他看过来什么意思。裴郅漆黑的眸子一动,平静地收回目光踏上了台阶。
宁茴随着他往前走一步,手里又抓的紧了些,心里还默念了两句南无阿弥陀佛。
刚才还在暗自嘲笑自家宿主的青青草原霎时脸色一变,熊猫脸全怼在了屏幕上,两只眼珠子瞪得老大。
“宿主,快把你的爪松开!”抓着他干什么,靠那么近干什么!
“你上次不是还他像魔鬼来着吗?”
“进鬼屋手上还牵着魔鬼你是认真的?”
“吓不死你哦!”
青青草原叽里呱啦的了一大堆,宁茴左右看了看,“啊,信号不好,我怎么好像听到谁在话呢?”
青青草原:“……”坏蛋!怎么那么记仇呢
宁茴到底还是牵着裴郅的袖子走了进去,里头瞬间聚拢来的各方视线叫她微微有些不自在,不过她一向心大也没什么影响。
刚走进大堂里就看见楚笏齐商两个人抱着剑的同款冷漠脸。
宁茴还以为他们这是又要干仗了,谁知道两人竟是一致冲着她使了个眼色。
宁茴莫名其妙,顺着他二人的视线看过去,入目的便是一抹茜色身影,在这一片黑沉之中格外扎眼。
她顿了顿,歪着头啊了一声有些忧愁,哎呀,这人病好了,手有点儿痒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