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夜幕上挂着零零落落的几颗星星, 全然瞧不见什么光亮,众人来时为着隐蔽并未提灯, 只得半摸着黑出了这条暗冷的长道。
齐商从石壁上扳了弯挂着的铜烛台,还没走到裴郅面前,刚端出去就叫迎面一阵风吹灭了个干净, 裴郅冷幽幽地瞥了他一眼, 他有些尴尬地把手里的烛台丢地上,麻利地又另取了火来, 点了几个火把。
从瑨园回往暂住的地方有好长的一段路,脚步不停也得走好些时候, 路上齐商问道:“世子,咱们是不是要准备回京了?”
苦心苦力一个多月了,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还是楚笏好命啊,在京里过的那都是神仙日子。
裴郅微微颔首,“也差不多了。”
事情了了,只余下些散事,自有人收拾善后。
用了将近一个多时辰他们才到了地儿, 裴郅沐浴出来, 书案上已经摆好了督御司和大理寺一起送来的紧要公文,他抬手翻了翻,从中间取出了书信。
掸开的信纸上写了满满两页,裴郅一一看了,半天才放在案上, 半撑着头又瞧了一遍。
实在的,这字儿是真丑,虽能看到底还是不大美观的,有时候写着写着还莫名其妙少了个一笔两画。
他再看了看信封,却见那上头干干净净一个字儿也没有。
裴郅轻笑,还是要面子怕丢人的,知道不在信封面儿上写字儿叫人瞧见看笑话。
齐商外头进来就看见他家老大撑头垂目还笑得挺开心的样子,乐呵的更喝了二两酒似的。
他笑嘻嘻地走到堂前,问道:“世子,是有什么好事吗?”
裴郅表情一收,将信纸叠好,冷眼瞥着,“你有事儿?”
齐商来确实是有事儿的。
正事儿的时候他也不嬉皮笑脸的无赖样了,回道:“带回来的那人醒了,是想见见世子你。”
裴郅没有丝毫兴趣,那女人根本就不像是习武之人,大概率和瑨园没什么联系,“不见,有什么事你去处理。”
齐商点头道是,临退下时候又有些犹豫,还是了一句,“那人她姓韩,属下瞧着有点儿像少夫人外祖韩家的那位表姐。”
裴郅取笔的动作微顿,脑海记忆里翻翻捡捡总算是想起了那人模样,他手腕轻抬,蘸了蘸墨,依旧没算见她,只微拧眉道:“你自己看着办。”
齐商琢磨了一下他这话里的意思,出门拐向另一边。
屋里点了两盏灯,光线不强却刺得半躺在榻上的人眼睛发疼,她干脆又闭上眼,虚弱地抬手给自己把脉。
瑨园的水牢是用来惩罚人没死任务却失败的人的,他们个个身怀武艺,自然比她要能熬得多,不过好在她只在水牢泡了一天,并未有受什么磋磨外头的人就进来了。
现下也不过是神疲乏力,行寒气怯,并无甚大碍,会如此狼狈盖因在被丢进水牢之前,还被关在房间里饿了几天,实在是虚气得厉害。
齐商从厨房端了碗粥过来放在几上,也没什么,只是见她面目无光,上有浮肿,身上脏兮兮的衣物也还未换,实在是难以入眼,想了想还是叫边儿上看管的人去把厨娘带过来给人换身干净的衣裳。
他们这里全是男人,也就厨房里那老大娘一个能来搭把手了。
那侍卫动作很快,叫人过来收拾一通也不过只费了一刻钟,齐商再次进去的时候榻上的人已经坐起了身,捧着粥碗大喝了好几口。
这一下齐商倒是彻底看清了,不是韩意兰还能是谁。
他与韩意兰不熟,但转念想到这是少夫人亲表妹,关系似乎也还融洽,询问的时候便也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味道。
他问道:“韩姐,你怎么会出现在瑨园的水牢里?平春和这里可有一段路的。”
韩意兰喝粥的动作慢了下来,沉寂半晌方才开口,声音嘶哑,“出了些事叫他们给捉去了。”
齐商:“是什么时候?”
韩意兰:“好几天前。”
她本是韩家姐,和瑨园关系不大,齐商别的也没多问,只简单地走了个流程,末尾道:“明日一早我雇辆马车送韩姐回平春,今晚你便早些歇息。”
齐商站起身就走,却叫韩意兰叫住了。
“韩姐是还有事?”
韩意兰撑着虚弱无力地身子往前探了探,“我能跟你们一起去京都吗?”
出了这样的事,她若回平春非得叫祖母捏住,这一辈子也就莫做他想了,至于母亲那里她传信回去,待安定下来再另外行事的好。
齐商有些惊诧,“韩姐去京都作甚?”难道是要去找少夫人?
韩意兰道:“在平春闷了十几年,想着去别处瞧瞧。”
齐商皱了皱眉,“这事儿我拿不定,还得先问过世子。”
“有劳大人了。”
齐商觉着这韩姐真是奇怪,从瑨园死里逃生出来,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回家去的吗?
去京都?
他摇头晃脑,这些姑娘家的心思可真是搞不懂。
齐商一走,原本守着看管她的侍卫也退到了外面,屋里便只剩下了韩意兰一人。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半晌后下榻,从地上那堆**脏透了的衣衫里捡出了荷包,倒出里面的花籽摊开在摆放着桌灯的几上,半低着头,默然瞧了许久才又回了榻上。
瑨园之事就此算是了结,即便有些漏网之鱼,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就在江湖朝堂都因为这事儿闹得风风雨雨,裴郅一行人整理行装,返往京都。
…………
…………
裴昕出嫁,国公府里少了个人,却和以往没什么大的相差。
裴珍和丞相府的楼三公子定下婚事,老夫人看了日子商量后将婚期定在初夏,宁茴一边忙着她的事儿,一边还要继续给她那一点儿没有存在感的妹妹裴悦相看,连着几日倒也充实。
开春后便一直都是晴朗天,晚间好难得飘了雨,转眼天亮又停住了。
宁茴一早起来晕乎乎的,待到收拾妥当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青丹看着她用完早膳就耷拉着头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一颗“慈母心”那是揪得发疼,她凑过去柔声问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宁茴摆了摆头,瓮声道:“没事儿。”
青丹探手摸了摸她的额,温度尚好,没见发热,只是这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儿。
“方大夫探亲回来了,要不奴婢还是叫他来看看?”
宁茴听她要叫大夫忙站起身来,走到太阳下拎起墙角边的锄头,回道:“真没事儿,真没事儿。”
唉,就是因为没啥事儿,她现在才心空得慌。
挖两棵草,刨两朵花就好了。
宁茴想着给自己挖草刨花补充点儿能量,还没开始呢,榕春就笑眯眯地出现在院子门口,往里探头道:“少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话呢。”
宁茴只得又放下自己的锄头,洗了洗手跟着榕春去了。
老夫人也没别的事儿,只道过几日是老国公爷忌辰,叫她好生备着东西,别到时候搞出什么岔子来。
宁茴把需要的东西都一一记下,看她这么认真实在是顺心,裴老夫人少有大方地叫她留下来一起用午饭。
老夫人饭食用得早,但宁茴吃得慢,等回到西锦院洗漱一通,往漏刻上一瞧已然是午时末了。
她一向有睡午觉的习惯,窝在被子眯了半个时辰,半梦半醒间好似听到有人在话。
她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着哈欠半天都没能睁开眼。
裴郅刚在侧屋沐浴出来,肩上披着件烟色大氅,他立在晃动来晃动去的珠帘旁边,见她懒洋洋地晕神,哈欠时候眼角还挂着泪。
想是在被子里闷得久了,脸红红的,瞧着便觉得指尖痒乎得厉害,上手去捏捏才好。
他这般想着,面色柔缓,轻笑出声,“睡醒了?”
宁茴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歪着头,缓了许久总算是看清了人。
“裴郅?!”
这下是真清醒过来了,杏眸瞪得溜圆,瞅来瞅去确信不是做梦没认错人才高兴地丢开被子,跑过去扑进他怀里,眼睛亮晶晶的好看。
裴郅搂着她将人抱回了床上,捧着脸亲了亲,微凉的双唇触到她发烫的双颊上,叫她弯了弯眼,环着他的腰,脑袋搁在肩头上蹭了蹭,“你不是还有好几天才会回来的吗?”
裴郅怕她着凉,扯过被子半包着人,修长的手指穿过黑亮的长发半扣着将她怀里轻摁了摁,下巴轻抵着额角,低着声儿回道:“天气好了,路要比雪天过去好走得多,自然就要快些。”
言罢,阗黑的眸子微动,视线下落了两分,他凑在耳边,道:“这么久不见,夫人就没什么想跟我的吗?”
宁茴直起身,仰头去吻了吻他唇,回道:“有的啊。”
她停了停话,手指头微曲着,轻轻勾了勾他身后的一缕长发,环着脖子也凑到了他耳边去,声道:“我可想你了。”
裴郅闻言眼中盛满了笑意,掌心紧贴着她的脸,低低道:“那可巧了,我也可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