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陇西月冷风如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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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风掠过刀身的时候,几星血点拽着风头飞出了数步远,然后就散落在地上,刀头直插在地里,地上有血,血是从刀身上淌下去的,劲风并没有摇动颀长的刀身,因为有一只就搭在刀柄上,一只疲惫的,那是他的,他曾经有一杆专属他的长槊,一丈八尺长的槊,槊刃很锋利,槊杆很强韧,可是现在,长槊已不知丢在什么地方了,那已是一杆废槊了,曾锋利的槊刃已经卷曲,曾强韧的槊杆已经折断,废槊当然要弃掉。他还有一柄佩剑,很好看的剑,剑柄还镶着一块白玉,可惜好看的剑并不好用,它太轻也太薄,从剑鞘里拔出不久,就被一根势沉力猛的铁棒砸成两截,于是,他就有了这把刀,一把普通兵士用过的刀,刀虽然锻造得粗糙,但刀身却很敦厚,刀刃磨得也算锋利,所以,至少有三个气势汹汹冲到他身前的敌人倒在了这柄刀下,血浆糊满了刀身,此时正一缕缕下滑,然后滋进土里,黄色的土渐渐地变成了红色。

    还有一个人的血也沾在这柄刀上,是刚刚沾上去的,不过那不是敌人的血,而是一个有资格喊他为大哥的队率的血。队率是他的同乡,忠心耿耿地跟随着他,在所经历的大十几次搏战中,队率一直护卫在他的身边,从未退缩过,也从未喊过难,然而这次,队率却对他道,“大哥,我们被围在这个破土堡里快两天了,没吃没喝的,又盼不来救兵,再坚持下去,这三百多弟兄的性命就要全部葬送在这里了。”

    “你,什么意思?”他沉着脸问。

    “大哥,就降了他们,先不管丢不丢人,能保全了性命要紧。”队率。

    “噢,”他沉思着,用拍了拍队率的肩头,,“你想得很周到。”又转过头去看他的三百多兵士,这是一群疲惫不堪的兵,甲衣零乱,兵器残缺,每个人都似在血水里浸过,看不出那些**的血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们都在瞪着眼看着他,眼睛里都流露着某种企盼。

    突然,他里的刀如电光般一闪,闪过的光便带出了一股殷红的血,血是从队率的脖颈间喷出来的,地上血立刻又新叠了一层,队率的人就躺在了那滩新叠出的血里。

    兵士们惊得不由地叫出了声,他们讶异地望着他,他们眼里的那种企盼瞬间就变成了恐惧。

    “他,应该死。”他缓缓地,“动摇军心,死罪一,贪生乞降,死罪二,辜负朝命,死罪三,有此三罪,他只有死。”他的语气忽有变得阴沉而混重,“值此生死存亡关头,有敢沮败军心者,下场即此。”

    兵士们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的前方,那是敌人准备再次发起进攻的方向,那个方向正又腾起一片浓厚的黄尘,黄尘里裹着人的呼啸和马的嘶鸣,犹如一团庞大而凶残的恶兽,要吞噬所有阻在它面前的生灵。此时,充斥在兵士们眼睛里的除了绝望便只有绝望了。

    “大哥——”

    又有人喊他大哥,让令他大感诧异,他的眼睛里泛着森冷的光,冷光射在喊他的人的脸上,是刘挺,这个人已是军中唯一一个有资格喊他大哥的人了。

    “刘挺,你想什么?”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严厉地向他喝问。

    刘挺的身子随着厉喝声微颤了一下,略一迟,缓声道,“大哥,我只是想求你一件事。”

    “。”

    “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找到我的尸骨,把我带回老家埋葬。”

    “你什么意思?”

    刘挺垂下头,端详着卧在血泊里的队率,压着声音,“还有他,也一起带回去。”

    “你到底想什么?”他提高嗓音吼道。

    刘挺猛地抬起头,盯着前方滚滚而来的黄尘,大声道,“我带着一部分兄弟冲过去,吸引住贼众,大哥,你就带另一部分人找会突围。”

    “胡扯。”这是一声厉喊,但随着厉喊声,他眼里的冷光却已消尽,他顿了顿,缓声道,“能突早就突了,”又微一顿,,“战马没有了,一匹都没有,就算能突出去,贼众不消片刻就能赶上我们,旷野之上,没有依托,抵抗不能,逃走不行,所剩只有被屠杀了,行不通,根本行不通。”

    他撩起刀尖,指着土堡前累累死尸,对众兵士朗声道,“看看,看看我们杀了他们多少人,从前天,昨天,到今天,我们死人,他们死得更多,死这么多人,他们能放过我们吗?贼人向来只讲恩怨,不讲道义,即使我们降了,他们也不会饶过我们的性命,刚才,你们都看到他们的眼睛了,那都是什么样的眼睛,是红的,是血红的眼,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心念,就是杀死我们,为他们死去的人报仇,如果我们降了,他们会怎样?他们会把我们一个个活剥了皮,一寸寸割我们的肉,扯出我们的肠子拴在马尾上拖着我们跑,你们——能受得了他们这种虐杀吗?能吗?你们能,我不能,我宁可脖子上挨一刀,堂堂地战死,也不会受着屈辱地被虐杀。”

    他最后的几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很是凄厉,也很苍凉,没有人应他的话,士兵们都在沉默,但那种沉默不是消沉,因为,他们把里的武器攥得更紧了。

    “来了。”忽有士兵了一声,声音不大,似是在一件很普通的事。

    众人把目光齐聚向前方,前方,那团黄色的巨兽正滚滚而来,它愈发变得庞大恐怖,发出的怪啸声足以摧毁任何横臂相抗的意志。然而横在巨兽面前的并不是努力抵抗的意志,那只是一种简单而统一的念头,这个念头就是以死相搏。

    巨兽很快就奔到近前,它愈发变得庞大,愈发显得凶恶,更似已饥饿难耐而不顾一切地全力扑向那座破败不堪的土堡,只在瞬间,便将其吞没,黄尘猛地又高了一层,血腥气霎时从黄尘里溢了出来。

    他的刀脱而飞了,飞到丈许之外,他反应极敏,没有做任何停滞,随从地上拾起一根已折掉半截的枪杆护在身前,身前不远正悬着一杆沉而锋利的长戟,刃尖上呲出一丝寒芒,像是狞笑的白牙。执戟的人正在狞笑,从马上俯视着他狞笑,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看到执戟人的笑,尽管是狞笑。几天来,执戟人就像一个缠身不舍的恶魔,一直围着他转,一次次冲击,一次次把那杆长戟向他戳来,每一次,又都被他奋力挡了回去,然而这一次,饥渴困乏的他已自感没气力去挡那杆戳来的戟了,他脚底下的地仿佛在摇,仿佛在晃,他努力使自己站稳,把拾来的残杆比向那张狞笑的脸。

    “降了,也许我会饶给你一条命。”执戟人竟然话了,俨然是在胜利者的语气在。

    “降你?胡贼——”他一声冷笑,嘴角高翘着轻蔑。

    执戟人的狞笑仍挂在脸上,但笑得已经僵硬,他也把嘴角翘得很高,喝道,“好,成全你,去死——”

    戟锋忽地弹出一股冷风,先已抵到他的胸膛,他急挥动那根残断的枪杆去拔戟锋,枪杆荡在戟锋上就像草棍扫在铜钟上,弹出一声响,枪杆就打着筋斗飞了出去。两空空的他只好向后急退,但再快的脚步也比不得迅疾刺来的戟锋快,况且,他的脚下还有横七竖八的死尸,死尸绊住他的脚跟,他站立不住向后仰去,戟锋便顺势扑刺过来,飞溅的血一下子就糊满了他的脸。

    他想他终可以解脱了,这几天来的苦战,几天来的紧张,几天来的疲倦,终于在这一刻结束了,他想他将要去另一个世界,那里安静,那里详和,那里没有厮杀,没有血腥,去的路上是否会孤单寂寞?已死的他竟然还能想到这些。然而战马的嘶鸣声,士兵的喊杀声仍然灌入了他的耳内,马蹄踏得地在颤,不断地颤,似是要将他摇起。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模糊,那是血浆迷住了双眼,他抹去了血,于是看到了天空,被黄尘染得发暗的天空。

    没死,他在闪过这个念头后,就开始感觉身上的每个部位,这几天他身上积下了至少五处伤,但都是皮外伤,除此之外,他感觉不动新的伤痛,那么血,血是哪里来的?

    他忽地直起身,便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一匹高大的战马正不停地在他身前翻踏前蹄,马上的人端坐立着没有动,那杆令人胆寒的铁戟仍握在那人里,仍是做出一副要将铁戟刺出的姿态,然而那只是姿态,戟已永远刺不出去了,因为那个人已没有了头颅,那颗刚刚还挂着狞笑的头离开了身体,头就落在他撑地的旁,还在微微地滚动,还在汩汩地冒血。他杀过人,杀过很多,见过各种死在他面前的人,但如此诡异地死,却也令他心惊胆颤,不由地急回缩撑地的。战马忽地一声嘶鸣,再抬头看时,马上的那具无头的尸身正斜斜地向下坠,战马没有等尸身触地,就惊蹿出去,扎入了纷乱厮杀的人丛中,尸体的脚仍勾在马上,马是拖着尸体去的,颈腔里喷涌的血铺出了一条伸向黄尘里的血路。这匹马去后,一匹更高大雄壮的马便出现在他面前,这是一匹通体黑得发亮的乌骓马,马上人也穿着一身黑而发亮的铁甲战衣,黑甲人的脸也是黑的,也许他原本不黑,沉冷的盔沿压在眉骨上遮暗了他上半边脸,而下半脸却又被杂密的胡须染得浓黑,所以整张脸就成了黑色,然而在这黑色中却闪烁着两束光,寒光,一种能瞬间刺穿对方心脏,令人畏惧而不敢直视的寒光。他心中一悸,虽知是这黑甲人在他生死关头救了他一命,但他仍是被那两束寒光刺得惶栗不安,他下意识地抱起双向黑甲人一拱,示以谢意,黑甲人却没有理会他,忽地调转马头,于是,他又看到了黑甲人里的刀,一口长柄的三尖两刃刀,刀锋泛着寒气,犹如坚冰上削过的厉风。他忽地感到怪异,他相信那颗挂着狞笑的头颅必是由这口刀削掉的,但是,这刀口的刀身和刀锋上却不见一丝血红。

    在他正诧异时候,那匹黑马和那口寒刀已如风般向一匹疾奔而来的战马迎去,奔来的战马上是一个愤怒到极至的人,他的怒吼声已几乎撕裂了他的喉管,他把里的大斧高高地举起,只待和黑马接近时能一斧将这个杀死他们首领的黑煞头劈成两瓣,然而,他似乎慢了一点,只慢了一点,他的大斧落下去的时候,黑马和寒刀已风一般从他身边掠过,且没掠去多远,忽又一个回旋,迎向另一匹同样迅疾奔来的战马,那匹马上是一个粗壮的汉子,暴怒的汉子已不是坐在马上,而似已站在马背上,他急着把里的铁叉在头顶来回地抡舞,他只求在撞击对方那一刻时,铁叉恰能抽在对方的头颅上,即使砸中对方的战马也是个不错的结果,不过,焦急的大汉终是想错了,铁叉并没有击中任何东西,它似乎只在和风较了一次劲,那是一股快得令他两眼欲迷的黑风,风过后,铁叉仍在空中旋舞。

    黑马寒刀又立在了他面前,黑甲人把刀横担在马背上,抱起双向他一拱,竟是来还他一礼的。他愣了一下,忙不迭地又拱了一下,再侧目去看那个举斧人,举斧人的斧再也没能举起来,因为,这个时候,他的头正缓缓地离开他的身体,坠向地面。他吃了一惊,再去看舞叉人,铁叉仍在旋飞,却是独自在飞,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跌落在地上,持叉的仍在空中乱舞,蓦地,一股鲜血从他的腰间喷射出来,喷出有丈余,狂舞的这才戛然停住,整个人僵如一尊泥塑。

    他急收目光再去瞧横在黑马上的那口刀,刀仍泛着寒光,刀身上,刀锋上,没有挂上一丝血迹。

    “好快,世上竟有这么快的刀!”他不由得低呼道。

    黑甲人抱过拳后,并没做丝毫停留,勒缰策马向厮杀得黄尘最浓处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