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护孤主恶斗七煞(中)

A+A-

    来客走了,王先生没有送,他是不会去送一名劫匪的,并非他洁身自好,只因他的双腿仍一直在微抖着,他根本迈不出一步。

    那劫匪临走时,观察过王先生的脸,觉得不太放心,就又搁下一段话,“我们是绿林中人,讲的是信义二字,你放心,我们不会做失信于人的事,否则也就没法在世上混了,只要人一到了,银子尽管拿走。”

    劫匪的话,王先生并没有认真去听,他只默求这劫匪尽快从这里走出去。

    王先生是在吐气吸气了好一阵子,才能挪动脚步的,他缓缓地抬脚,慢慢地向后堂挪去,全然没注意到屏风后面还隐着一个人。

    杨二少已能坐在床沿吃东西了,他刚刚喝了一碗粥,妻子正递来毛巾为他擦嘴,见王先生走进来,就问来客是什么人。

    王先生先叹了口气,把刚才的事向杨二少了。

    王先生的话还没完,杨二少就狠拍了一下床沿,怒道,“这帮天杀的恶贼,竟然打起我妹子的主意,我就算砸锅卖铁,也绝不会拿妹子去换银子。”

    王先生微一思索道,“姐一般不太出门,她是怎么被贼人盯上的?”

    杨二少愣了愣,忽一拍脑额,道,“我的呢,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王先生和杨妻都诧异等着杨二少继续往下。

    杨二少道,“白日里碰到那些贼时,只有为首的贼头脸是蒙着的,可那人的声音听着却有些耳熟,当时也想不起是谁,现在想起来,一定是他。”

    “是谁?”王先生和杨妻同时问道。

    “薜守德——,没错,就是那个天杀的恶贼,害了我父兄,现在又想霸占我妹子,恶贼,恶贼——”

    杨妻一旁点头,“是了,之前,老爷和这恶贼交好的时候,把家里的人都与他一一引见过,想是那恶心贼自那时起就打起咱家妹子的主意了。”

    王先生点头道,“那贼人楚心积虑,用心险恶,就算真的把姐送去,贼人也未必会归还银子,那时,才真是落得人财两空呐”

    杨二少摆了摆,道,“动我妹子的心思,绝无可能,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你嘱咐一下下人们,不要让他们乱讲乱传。”

    次日晌午,空荡荡的杨家大宅显得比前几日还死气沉沉,空旷的院落几乎没有人走动。过了辰时,杨二少才起床,吃了些早点,自觉身子已经恢复,便要遣人去找王先生及几个杨家的老人过来商量如何变卖祖产的事,人还没遣出去,王先生却急匆匆跑来。

    “出事了,二少爷。”王先生人还没进屋,声音先到了。

    杨二少惊了一跳,待要问,王先生迈步进门先了,“姐走了。”

    杨二少一愣,“走了?我妹子?她走了?”

    “是啊,离家走了。”

    杨二少缓缓摇头道,“想是昨天劫匪要她去换银子的事被她听到,害了怕,就逃走了。”

    王先生用异样地眼神瞧着杨二少,顿了一下,道,“后院的轿车不见了,想是姐套了轿车走的,可是,赶车的老刘却还在这里没走。”

    “这倒怪了,我这妹子别是跟了哪个中意的跑了?哎——,走就走了,也好,总比被那些劫匪惦记着,整日担惊受怕的好,只是,不知道带够银两没有。”

    “姐姐她,”王先生摇了摇头,微叹口气,道,“姐不是出逃,是赴约去了。”

    “赴什么约?”杨二少讶异地盯住王先生。

    “还能是什么约?姐在舍身救父兄呐。”

    杨二少“啊——”了一声,“她是见劫匪去了?”

    “没错,我刚才来时,门上的对我,姐一早就出门了,还带走了两个仆人,我问姐出门做什么,门上的也不清楚,我就赶紧去后园,找到姐的贴身丫鬟,那丫鬟起初不肯,经不得我吓她一吓,才对我讲,姐昨夜曾对她,如今只有舍出命去做成一件事,才能救得父兄来,姐自责自己一向没用,只有这件事可以出得力,眼下定要豁出性命去做,姐又做那事极险恶,不许丫鬟同去,还嘱她不许对别人。”

    “哎——”杨二少一抖,“傻妹子啊,她怎么能轻信贼人的话呢?贼人若讲信义,就不是贼人了,她这一去径直是往火坑里跳啊,最可恨的就是老刘,我跟他过,凡要出车一定要经我同意,可他就是不听话,他,嗳,你刚才老刘没有去?那是驾车是谁?”

    “是夕斌,少爷。”

    “夕斌是谁?”

    “一个干粗活的下人,哦,就是前几日,毁了少爷爱犬的那个下人。”

    “是他?嗨哟——这家里的仆人都辞去大半了,怎么独独留下他了呢?这是个祸根呀,哎哟,这个天杀奴才,真是害人不浅啊,害了我的黑虎不算,这番又害我的妹子,待我抓到他,一定把他千万剐了。”

    “少爷,眼下你看怎么办呢?”

    “怎么办?这还要问吗?快派人去追啊。”

    王先生回头向门外瞧了一眼,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跟在车后的家丁不知什么时候不见的,这两个家丁身强力壮,是杨姐特意选定的。自从点了他俩跟随出来后,他俩人就一直在车后声嘀咕,其中一个想是早已得知昨晚劫匪的来意,又见这路途方向正是冲着镇西白杨坡去的,脸色即刻变得煞白,便与同行家丁悄声了,那人听了也是心惊,嘀咕此去见凶匪多是有去无回,愈想愈怕,便寻个会,一同拨草溜掉了。

    杨姐终于发觉两名家丁溜走了,她撩着布帘,瞅着赶车人夕斌的背影。

    姐,“他们俩跑了。”

    “知道。”夕斌。

    “你早就知道他俩跑了?”

    “嗯。”

    “你为什么不跑?”

    “我要赶车。”

    “你知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您刚才告诉我了,白杨坡。”

    “那你知道我要去见什么人吗?”

    “昨晚就听了。”

    “那你还去?”

    “是姐要去,我为姐赶车。”

    “你不怕吗?”

    “姐怕吗?”

    “怕,当然怕,只是,我别无选择,我要救我父兄,只能走这一步。”

    夕斌侧回头,向车里的姐瞅了一眼,又继续前视,道,“姐初涉世事,贼匪的话是不可轻信的,若是他们把人留下,银子也带走了,怎么办?”

    杨姐叹了口气,道,“这个我也不是没想过,不过,除此之外,已没有其他好办法了,我只能赌上一赌,赌输了,我就和贼人同归于尽。”

    夕斌没有话,默然良久,道,“其实,杨家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是还有”

    “祖产,是吗?”杨姐道,“卖祖产是忤逆先人,是大不孝,相信我爹宁死也不会让卖祖产的,况且,我杨家只剩下这份祖产,父兄即使现在保全住性命,将来还要靠多方疏通才能解救出狱,没有祖产,拿什么来疏通?而且,杨家老老少少以后也都要靠着这份祖产过活,祖产没了,一切就都没了。”

    “一肩担起全家的安危荣辱,也真难为姐您了,好,就算劫匪讲信义,把银子还了,难道姐是想让我一个人把银子带回去吗?”

    “没错,只能由你带回去。”

    “你不怕我独吞了银子?卷钱逃了?”

    “一个为救一对素不相识的母女而肯拼出性命的人,难道会负了与他相识的人吗?”

    夕斌又沉默了,沉默了许久,久得杨姐撩帘的臂都酸了,她只好垂下臂,任帘子遮住轿车门。

    当夕斌的声音再次传来时,那话却是,“姐,前面就是白杨坡了。”

    白杨坡,并没有一棵白杨树,甚至连一棵像样的树都没有,大都是一丛丛低矮的灌木,随着坡度的隆起,再往上灌木也渐少了,只有杂乱的草,而到了坡顶,竟连杂草也没有了,只是一片光秃的黄土,为什么被唤做白杨坡,当地没有人能解释得清,也许原本叫白羊坡,羊在坡上吃草,才会吃秃了坡顶,后来人们同音误传,便传成了白杨坡。

    还在坡下,远远的就可以望见光秃的坡顶上立有几个人,再近细看,是五个人和八匹马,人骑在马上,一动不动,宛若几座石雕。

    轿车继续向坡上去,通上坡顶的路并不宽绰,刚好能容得下一辆轿车。坡很缓,所以,车子并不费力地就奔到了坡顶,终于,也看清了那几座石雕一样的人。

    一个人在前,四个人列成一排在后,后面的四个人面容凶恶,肤色黝黑,和着在身上的黑衣溶成一体,他们的腰间都插有一把长柄刀,刀头略弯成月牙形,刀身窄长,刀其实是别在腰带上的,没有刀鞘,刀刃一直晃着寒冷的光,可以将所有投来的目光刺得战栗而避缩。

    前面这个人的脸是无法看完整的,他的眼睛下面遮着一块面纱,纱在微微起伏,是在呼吸,有时会突突地跳,却是在笑,笑得很是得意。

    夕斌勒住了马,使轿车在距那五个人十步之外停下了。

    夕斌跳下马,如一个老练的赶车人,习惯性地为车马整束了一下缰带,然后,很规矩地立在车旁,大声,“姐,到了”。

    车帘撩起,杨姐探出身子,挑目向前看去,于是目光就与那个遮面人的目光相撞了,目光相撞时,遮面人的眼睛里立刻欢跳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杨姐稳了稳慌乱的心神,大声,“就是你劫了我家的银子吗?”

    遮面人道,“姐误会了,我们没有劫,是令兄将银子遗落在我这里了,你看——”抬指着一匹无人骑的马,那马上驮着包裹和布袋,“银子都在那里,没动一文,只等令兄来取,不过,我看令兄好像没有来呀,是不是身子抱恙啊?”

    杨姐道,“我阿兄很好,不用你挂记,银子可以由我的马夫带回去。”

    “当然——”遮面人又指了指另一匹无人骑的马,“这匹马是专为姐准备,马很温顺,是刚洗刷过的,马鞍也是新的,很干净,就请姐下车上马。”

    杨姐犹豫了一下,道,“银子呢?”

    “放心,姐只要一上马,银子马上就会装到车上去的。”

    杨姐仍觉不妥,待要再,忽然听得夕斌的低语声,“叫他过来,接你下车。”

    杨姐不知夕斌有何用意,也不及思想就照做了,她大声且带着些高傲地,“既然你是迎娶我,总要有些诚意,纵然没有喜轿彩乐,至少也该亲自来携接一下?难道要我就这样下车跟你走吗?”

    遮面人大笑,道,“是我粗莾了,合该要接,要接的。”便甩掉缰绳,跳下马,大步向轿车走来。

    杨姐见遮面人向自己走来,禁不住有些慌神,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便去看夕斌。这时的夕斌却伏躬下身子,半跪在轿车沿旁,显然是在为下车人做垫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