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捕役大闹红崖镇(上)
距茶摊约有四五十步的一处土墙的拐角,有三个人靠依在墙边,三个人穿的是普通的粗衣,戴着普通的既可遮阳又可遮雨的斗笠,他们的双什么都没拿,空荡着的双似是很不好处理,就都抱在胸前,其中一人的脚旁搁着一副挑子,挑子两头各一只编篓,篓口覆着草垫,也不知篓里装着何物。立于中间的人年纪稍长,有一脸乱蓬蓬的胡须,却显老成沉稳,他的眼睛本就不大,为了抵御被风扬来的尘土,又使劲眯成很细的缝,自这两条细窄的缝隙里,透不出一丝可以窥探的迅息,不过,从细缝上面那拧成一团的眉头却可看出,他正处于焦虑和不安的状态中。
他和他身边的人显然不是本镇的人,所以,他们很引人注意,尽管他们努力将身子向后蹭,但还是会被人注意到,然后,那些令人心烦的目光,无休止地就往他们身上、脸上和眼里射,刺得他们愈发焦虑与不安。
他则更能引人注意,倒不是全因他的一脸乱蓬蓬的胡须,是他的沉稳更能引发注意,令人愈觉他的众不同,而他,又的确与众不同,他是一名县吏,是负责本县辑捕盗贼的贼捕掾,有差命在身的他,必须要用与众不同的沉稳来稳定住那班跟随他来的众捕役。
“七,沉住气,别蹭来蹭去的。”贼捕这话是对左边的年青人的,他看出那个年青人极是惶惶不安。
“大哥,”七,“怎么觉得觉得咱们像是都光着身子,到哪儿都被人盯着看,躲都躲不了。”
“人家是做贼心虚,你这做公差的怎么也这么心虚,硬气一些好?”贼捕道。
贼捕右侧的人与贼捕年纪相若,他把笠帽沿压得很低,低得几乎遮尽了他的一整张脸,他压着低声道,“大哥,这里形势和咱们原先想的大不一样,怎地一个乡镇会有这么多人?”
贼捕从嘴里嘘出一口气,嘘出的气竟是颤抖的。
“别担心,老三,县尉大人随后就到了,他至少会带来百十人,别看这镇上人多,大都是普通乡民,哪敢真的跟官差作对,肯为杨家卖死力的定也没几个,一驱一散,我们就可以冲进宅子抓人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咱们的兄弟们别沉不气,在大队人马还没来的时候,和乡民发起口角,起了冲突,那可就不好办了。”
老三点头,“大哥得是,要不,我再叮嘱一番去?”
“叮嘱一番也好,教他们守好自己的位置,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和乡民起冲突,更不可露了兵器,一定要忍住。”
老三应了声,微托笠沿,闪身去了。
七又向贼捕的身边靠了靠,颤着声音道,“大大哥,你发现没有,他们看咱们的眼神都特别狠,特别毒,看得让人浑身发冷。”
贼捕似乎是笑了一声,,“七,你也不是刚上道的的新,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怎这回子怕成这样?”
“也不知怎地,就是觉得这次来这地方,心里慌得很,好像好像是进了贼窝似的。”
贼捕伸在七的肩头拍了一下。
“没事,是你犯疑心了,跟住了大哥,别跑丢了,不管我让你做什么事,千万不要犹豫,记住了。”
见七点头,贼捕便把插回腋下,他脸上的焦虑却堆得更重了。
老三是贼捕的得力助,他做事向来沉稳干练,也颇是精明,贼捕捕贼获功也多依赖于他,他本不打算将自己的这三十几个差役兄弟一起带入镇中,生怕一下子进去这许多生人,引起镇里人的注意,反惊了要捕拿的贼人,那时,贼人若借乡勇之力以抗拒公差,不仅不能制贼,反有自损之虞,怎耐贼捕坚信乡民懦弱,贼人胆虚,若是此时贼人疑惧潜逃,再捕则是极难,故而将一干捕役尽数带入镇中,围着杨宅分布下人,却只待县尉大人带众来时,即入宅擒贼。
平日捕贼,贼捕对老三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此次却顽固甚强,老三无奈之下,也颇有些怀疑,却是怀疑捕贼对自己是否产生了疑嫉之心,故而不再强劝。
老三顺着杨宅的围墙走了两个守点,将忍耐勿躁的话叮嘱给了几个差役,便继续向杨宅的后门去,还未至后门,便听得前面喧闹声一片。
老三心中一紧,忙加快了行速。
继而前面的喧闹声变成了喝骂与喊叫声,并夹着金铁撞击声。
老三情知不妙,拔步飞跑,待赶至后门看时,只连叫不好。
这里已经打成一锅粥了,守在后门的差役原有十几名,人布得最多,多因后门是贼人脱逃的惯路,如今,这十几人几乎看不到踪迹,只见乱纷纷的乡勇举镐锹棍锄乱拍乱砸,中有人高呼道,“贼人假扮公差,想进宅行凶,兄弟们不能放过他们。”
忽有几个头破血流的公差突出了包围,却蒙头转向,不知向哪里跑。
老三急招道,“快——,这边,这边——”
那几个公差便拼了命地往老三这里奔,后面立刻跟上一群气势汹汹的乡民,紧随而来。
老三见乡民势大,自己一人抵御不住,便急从怀里掏出捕役符牌,高举道,“众乡民听着,我等是办案的公差,殴伤了公家的差人,罪责难逃。”
最先跑来的差役急冲老三摆,喊道,“三哥,快跑,没用。”
让过那几名公差,老三继续举符牌呐喊,冲在前面的乡民略是一怔,便闻后面有人喊,“他们又用假牌子骗人,打死这些贼人呀——”
乡民们发一声喊,如浪潮般向老三扑来,老三见事不妙,调头便跑,自后向前面的差人喊,“去前门,和大哥汇合——”
老三众人一路跑来时,又汇合了几名守点的差役,总有七八个人,待到了前门却发现,这里比后门打得还乱,还凶。
老三已不顾不得分布在前门的几个兄弟被挤到哪去,只顾寻贼捕大哥的所在,却见有众多乡民各举着只能算得上是农具的器械围成一个圈,向里面乱劈乱砸,猜是贼捕大哥被围其中,便从地上拾起一条木棍,呐喊一声,带着七八名差役冲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狠命一冲,将并不善斗的乡民冲得心慌,纷纷让开出去,但见得贼捕大哥和七满头满身俱是鲜血,仍挺着刀拼命乱挥,另有两名浑身是血的差役也在圈中,却有些昏昏噩噩,站立不住。
老三却不停留,挥舞大棍一路打去,冲开一条路,带着众人向镇外逃,众乡民哪肯放过,汇聚一起,呐喊着穷追。
十数人在前拼死奔逃,一群人在后紧追不舍,奔出镇子不远,忽见前面官道尘土飞扬,再近些时,便看清是大队穿着肃整的官兵。
跑在前面的乡勇大喊,“拦住他们,他们是贼,是西凉四十二煞——”
朴实的乡勇们见到官兵,精神大震,追得更紧,再撵近些,脚步却倏地缓了,他们惊讶地看到那些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的贼人也在向官兵招,其中有个跑得奇快的,竟投到官兵队中,用指点着追来的乡民。乡民们虽然朴实,却不傻,见此情景,便知是错殴了公差,殴伤公差已是大罪,更不知没逃出来的公差是死是活,若是殴死便是造反,可罪及九族,一霎时,每个人恐惧都提到了极点,不约而同地调头狂奔而去。
捕役们带引官兵,气势汹汹汹地复又冲入了红崖镇,原本乱哄哄的红崖镇突然之间就平静下来,街口路边尽是丢弃的农械,那些汹涌的乡民,犹如退潮般,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官兵入镇后,就径直奔向杨宅,杨宅的大门是大敞的,宅内空空已无一人,也空空得没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有官兵本想趁早攫取点值钱物什,却连一只完整的碗都没搜得。
县尉是着一身皮甲戎装走进杨宅的,他已经很多年没穿这身又沉又笨的装束了,乍穿到身上,很是不惯,他不想抗着这身沉重的东西走太多的路,进了杨宅,就坐在正屋大堂里不动了,他现在只想喘息,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长时间奔驰了,尽管他骑的是马,却显得比徒步奔跑的兵士要劳累许多。
喘息之后,便是无聊的等,他在等那些捕役的消息。
捕役们进镇后,即就去找寻他们的同伴,有两个同伴被殴得血肉模糊,已是救不活的了,六个重伤,也是奄奄不能起身,幸得其他十余捕役腿脚快,头脑灵,东奔西跑终寻得偏狭处躲藏了起来,但也都带了伤,裹扎住伤处,行动倒也无碍。
见到下或死或伤,连自己身上也是伤口累累,贼捕暴怒了,虽然这个镇留给他们的只是空空的街巷,没有捕到一名暴民,但贼捕的暴怒并不是乡民关上门就可以避得过去的。
众捕役依着贼捕的吩咐分散开去,各带引一队官兵挨家搜寻暴民,凡农械沾有血迹的,尽都抓捕,凡家有精壮者,尽都盘询,那些丢在街边的农械也成了追凶的依据,有刻有本家姓名者,自是暴民无疑,没有刻名的,拿至各家追询指认,遇有不肯指认的,捕役便就发狠,将农械往其院内一丢,将其冤成暴民,即就拿人,一时间,红崖镇家家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