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风雷激过满寨春(下)
那个带剑的年轻人冷冷一笑,道,“你的意思是,我爹也要跟你去县衙了?”
李特瞧那年轻人立在头人身侧,便知是头人的儿子,道,“令尊是此事酋长,若去时不便,可由至亲代替。”
“你是在笑,”头人儿子道,“我们羌人何时去过你们汉人的衙门?你们汉人衙门又如何管得着我们羌人?”
李特正色道,“你错了,没有什么汉人衙门,只有国家的衙门,你们身在大晋,为大晋子民,自然要受国家的管制,遵国家的法度,无论是羌人、氐人、匈奴人,只要是晋民,就要遵守国法,受府衙管制,我也不是汉人,是巴氐人,既然生于大晋,就是大晋子民,就当为大晋效力,为国家办差。”
“你们是晋,这里是羌,这山是羌人的山,这地是羌人的地,这里是我们地方,我们不需要别人来管,你们大晋的衙门管不到我们羌地这里来。”
“这里也是大晋的疆域,容不得你不受管。”
头人的儿子情绪陡然高涨,挥臂道,“我们有二十七寨,可组羌兵数千,自此往南往西延绵千里,大羌寨数百座,可组羌兵数万,我们有地有兵,有什么可以畏惧的?为什么要受你们管?”
李特脸色一沉,“你这话大逆不道,难道你要据此叛逆吗?”
“叛逆又怎地?”头人儿子的脸额头已胀出青筯。
“叛逆大罪,罪不容诛,凡怀有此意者,当立诛之。”
头人儿子一阵冷笑,“瞧,瞧瞧,我们都在这里,你当怎样?”
“当诛首恶。”李特沉声道。
头人儿子脸色一变,按剑柄,大声喝道,“来人——”
自左右两厢忽地蹿来十余名持刀的寨兵,将李特和毛旦、杜新三人围在当心,个个伸臂直刀,刀尖抵向李特。
毛旦、杜新也忙拔刀在,护定李特。
头人儿子狞笑一声,猛地拔出长剑,用剑尖一指李特,道,“当诛首恶?大言不惭,我看今日是谁诛了诛?”
李特不动声色,只冷冷地瞧着头人儿子。
突然,大堂内扑来一种怪声,随着“砰”地一声响,头人的豹座猛地一震。
头人大惊,扭头看左肩座上的豹头,那豹头的眼上竟然钉着一只羽箭,正惊讶间,又是一震,急扭向右看,右肩豹头的眼上也钉着一支箭。头人已惊得魂飞天外,急欲躬腰起身,身子刚刚前倾,跨下却是一震,他眼睁睁地看见跨下的豹头嘴里插进了一支箭,箭杆带着白羽还在微微地颤。
头人身子一软,又坐回了座位上。
左右两名勇士急拔出短刀,挡在头人的身前。
此时,堂内羌人也都反应过来,带着无比的惊讶去寻来箭的方向,方向只有一个,就是正冲着豹座的大门,大门外的空地上,还有四五十名拥挤且排站不齐的寨兵,没有人会在那里发箭。
再向前,就是羌民的寨楼,林林总总户户紧邻。
自大门到寨楼,约有四十余步远,箭射到堂内的豹座上,至少也在五十余步外,而且射中的位置显然不是偶然撞上的。
每个人都在惊讶,每个人都在恐慌,每个人都没有了主意。
石冲跨前一步,指着李特道,“你,你太无礼了,竟敢这样对我们的头人。”
李特扫了一眼围在身边的刀尖,道,“这难道是你们的礼吗?竟这般对国家的役吏。”
“关门,关大门——”头人儿子最先想出了主意,他大喊道。
守旁就有寨兵,听得命令立即去关门,大门是由内向外推闭的,所以,他们不必担心会被门外的箭射中。
大门闭紧了,堂内忽地暗了下来。
头人儿子的情绪却亢奋起来,他将长剑向上一指,喊道,“弓箭——”
大堂两侧的上端各有一排格窗,是用来透光通风的,另外,它还有一种用处——设伏。
堂内的羌人都知道,头人身旁有十名射箭的好,每次来大堂,无论是对外见客,还是寨内议事,射们都会被安排在那两侧格窗的之外,如果堂内有事,便会推开格窗,用弓箭震慑或瞄射,有人经历过那种震慑,没经历过的想象一下也觉惊惧,因此来到这个大堂的人总是怀有一些忐忑与畏惧的。
这时候,听到头人儿子的喊声,堂内人便都知道三名公差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畏惧的地方了。
果然,两侧的窗格大响,数扇窗格被推开,有弓箭从窗外伸进来,人们甚到可以感觉到只只箭头上闪烁着的寒光。
头人儿子又笑了,道,“还要诛首恶吗?你尽可以动啊。”
头人儿子还要笑,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李特也在笑,笑得竟是那样的诡异。
忽有几缕灰土从他眼前落下,他颇觉诧异,正要抬头向上看,猛听得周围人在惊呼,与此同时,身后似落下一物,正迟愣间,握在右的长剑自后受了一击,剑脱而出,前蹿在地上。
头人儿子急转向右侧去看,不想左腕却被人抓住,忙用力挣脱,那抓住腕的如铁钳般,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
扭过脸去看,见一年轻人并立在自己身旁,一脸冷淡,并不瞧自己一眼,看装束是官府衙差的打扮,唯有不同的是,那人的腰间别插着一柄用麻布裹缠的长刀。
“不要乱动。”这一声,是急切之下的头人喊出的,这一声喊,既是喊给他的下听的,也是喊给他的这个脾气暴躁又狂傲的儿子,
其实,即使头人没有喊出这一声,也没有人会向前去,他们一是投鼠忌器,再是,也的确对这个如幽魅飘至的人怀有一种恐惧感。
“箭——,放箭——”
头人的儿子并不听老子的话,他大呼,仰头向窗格大呼。
只是,他喊了两声便咽住了,仰起的头也随即垂下来,垂得很无力。
窗外的人他并不认识,搭在弓弦上的箭也一定不是对准李特的,他鼓涨起来的最后的一丝暴躁,就这样像爆碎的皮囊,瘪了下去。
昏暗的大堂里很静,静得像里面没有一个人,静是因为没有人动,没有一个人动,哪怕是轻微的呼吸和眨眼,所有的人就像庙宇里的泥塑,凝固住了。
突然,一束光射进大堂,光是从门上的破洞射入的,破洞大得像澡盆,洞开的时候碎屑乱飞,与洞开的同时是一声震耳的响声,随着响声,房梁上的灰尘弥散飘落下来。
堂里的人都惊疑地扭过脸,去看那个破洞,但他们看的却是一个更新的破洞,同样的碎屑乱飞,同样的震耳欲聋,同样的粉尘弥漫。
众人惊诧,想看清是什么东西在门上破出洞的,然而他们还没看清时,第三个洞又出现了,他们仍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那是什么了,因为,破洞连连的左侧大门硬生生地倒下来了,门的枢轴终于承受不住重击而折断。
门外的光亮得刺眼,倒地的门拍起的粉尘,被强光映照着,犹如腾起的云雾。
云雾里立一个人的影子,高大,雄壮,魁伟,而且,应该在这几个词之前还要加上一个“非常”来形容。
这个人里所提的就是破门的用具,那是什么?
堂内的人都瞪大眼睛去看,包括李特和他的众下。
竟然是门旁的石兽。
那只石兽,被寨内力气最大的勇士双搬起离地半尺,挪动不到十步,已是气喘吁吁,同是这只石兽,被李特搬离地面两尺许,用的却是双臂。
而现在,这只石兽正提在这个人的右上,这个人已迈步跨入大堂来。
所有的人都已是目瞪口呆,直勾勾地盯着这个如天神一般走来的人。
伏在寨楼上的严柽将连珠三箭射出后,扣住弓弦,察看堂内动静,看到的竟然是大门忽悠悠的关闭起来了。
严柽顿时发了急,正欲下楼,忽见豹堂一侧转出一人,也不吭声,径直向大门走去,却正是麹歆,心下一松,就持定了弓,仍伏于原处。
空场上的寨兵见麹歆旁若无人的走来,也不知是他是做什么的,正迟疑间,麹歆已走到堂门外,忽地一伸,抓住堂门个的一尊石兽,一提,竟然拎了起来。
寨兵们都被惊得呆住了,齐齐地只盯着麹歆看,看着他走到门前,抡起石兽去砸门,一下砸开一个洞,寨兵们竟然都无动于衷地呆立着,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
直到一整扇大门倒下去时,才有一个反应快心眼实的寨兵挺着矛向着麹歆的后背冲过去,只奔出两步,就一头栽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一枝从背后飞来的箭钉在了他的腿上。于是,再没有人敢往前挪动一步的了。
麹歆进入大堂,踏过破碎的木门,立在堂心,将石兽重重地杵在地上,适应了堂内暗光的麹歆已瞧清了里面的形势,不过,令他奇怪的是,堂内所有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看,这反倒令他有些不自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