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星月前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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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公子收了笑, 神色黯然,“我无处可去。道长要去哪里,不如我与你做个伴?”

    江月初:“贫道下山游历, 随意行走。你家在何处?可还有父母亲人?”

    “就是有, 才不能回。”那公子从袖子里抽出一柄撒扇,看着愈发风流倜傥,“家父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我不愿意, 所以离家而走,若是回去,势必要被逼婚, 那岂不是自投虎口?”

    “你为何不愿娶亲?”

    “自然是因为我那未婚妻貌似无盐, 奇丑无比。她若有道长这般国色天香的姿容,我求之不得, 又岂会逃婚?”

    江月初:“……”

    他自幼与光蔚真人一起生活,师父就是师父,徒弟就是徒弟, 谁也不会特意关注对方长相如何, 光蔚真人没心思摸着徒儿的脑袋,赞他“好俊的脸蛋”,而江月初本人, 更不会无聊到去端详自己相貌美丑的地步。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夸长得好, 虽然措辞很奇怪,但其中褒赞的含义,还是让他欣喜又有些赧然。

    只是这事, 不能这么来。他一本正经地劝道:“你这么跑出家,途中危险自不必, 父母也定然日夜担心,不如贫道送你回去,成亲的事,大可与令尊好生商议,你若当真不愿,他也不至于拿刀迫你。”

    那公子嬉笑道:“他倘若真的拿刀迫我,你帮我他么?”

    江月初一怔,“我们修行之人,岂能随便与人动手?不过,他倘若当真逼迫你,我自会帮你劝他,他若是不听,我也会助你脱困。”

    那公子沉吟半晌,“如此,那就有劳道长了。”

    他了自家的住址,在千里之遥的北方。两人又叙了姓名,江月初这才知道这位公子名叫孟星舟,与他一样,年方十八,一人一马,已逃了数月有余,直到在客栈尖时,被钟秀山的千年虎妖盯上。

    这虎妖让喽啰强抢人家正经公子当压寨夫人,简直荒唐透顶,这事一定要管上一管。只是,当务之急是先送孟公子回家,以免将来和虎妖斗法时殃及他。

    见孟星舟虽然容貌俊美,举止风流,左足却微跛着,行动颇为不便,江月初心生怜意,“山路难行,我背你下山?”

    孟星舟目光往他身上一量,笑吟吟道:“跛子就不能自己走么?道长莫要瞧我。”

    江月初心想,分明是你看我生得瘦弱,在瞧我。

    他也不争辩,左手捏个剑诀,佩戴的秋水剑缓缓横到空中,右手一拉孟星舟,跃上剑身,剑身顿时绽放出亮白色的光芒,带着两人腾云驾雾般向前飞。

    孟星舟吓得惊叫,身子东倒西歪,“天啊,道长,我要掉下去了!”

    江月初身姿笔挺,宛如青松修竹,淡定地御剑继续飞,“不会。”

    孟星舟身子歪得更厉害了,摇摇欲坠,“可我真的站不住了,好快啊,眼花了!”

    拉着你呢,怕什么,怎地如此胆?果然是没修行过的人。江月初无奈道:“那你抱着我,闭上眼睛不要看。”

    孟星舟依言靠近来,从后面揽住他的腰,这下东倒西歪的身子不倒了,也站得好比青松修竹,他闭着眼睛,把下巴抵在江月初肩上,嘴角勾起微不可见的浅浅笑意。

    飞行数十里,到了山脚的镇,江月初提前收了剑,与孟星舟走进镇子,沿街都是摊位,有热腾腾的包子、烙饼、馄饨,香气四溢。

    他们一人吃了碗馄饨,继续赶路,即将走出镇子时,江月初忽然驻了足,只见一位大伯站在大理石板后面,拿长勺盛着姜红色的糖汁,不断挥洒,没几下就画成一个栩栩如生的鹿。

    拿竹签把鹿一黏,递给摊前一个七八岁的孩,收了几文钱后,又帮第二个孩画了一个肥肥胖胖的红鲤鱼,孩接过鲤鱼,送到嘴里抿了一口,甜丝丝的感觉让他嘴巴都笑咧了。

    原来不仅好玩,还很好吃啊。江月初没见过这个,更没有吃过,不禁又是好奇,又是羡慕。

    他瞧着倒糖人儿的大伯,孟星舟就在旁边瞧着他,片刻后,忍着笑意问道:“你想吃糖画?”

    江月初急忙撇开视线,摇头道:“不想。”

    是不想,却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虽然动作很,却还是被孟星舟注意到了,他哈哈哈笑了起来。

    江月初谎话被拆穿,不由得红了耳尖,声如蚊呐地辩解道:“我……没有钱。”

    孟星舟不知从哪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大伯,转头问江月初,“你想要个什么样儿的?”

    江月初心里一喜,“你要赠我……贫道吗?”

    “是啊道长,多谢你救我,免了我给山大王当压寨夫人的罪。”孟星舟听他中途改口,更是乐不可支。这傻孩子眨眼间就把六个妖怪得魂飞魄散,这么厉害的手段,言行间偏偏呆得可爱。

    江月初不知怎么,想起了人参精所灵狐的故事,便道:“贫道想要一只狐狸模样的,可不可以?”

    孟星舟双眼一眯,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江月初不明所以,也直勾勾地看回去。

    一阵胶着后,孟星舟认输,向那大伯道:“那位道长要一只狐狸,我嘛,我要一只道长。剩下的钱不用找了。”

    大伯看了看江月初,虽然画不了那么精致,但画出轮廓和意态没问题,便喜滋滋地吆喝一声,“好嘞!”

    他手艺精熟,干活利落,很快江月初就拿到了他的狐狸,模样比起传中的狡猾,更多的是憨态可掬,孟星舟也拿到了他的道长,仿佛是个童稚版的江月初,秀美自然颇有不及,但发髻和逍遥巾都非常细致,圆圆的脸蛋也添了不少童趣。

    两人都拿在手里瞧着,谁也没舍得动口,江月初看几眼狐狸,又看几眼孟星舟手里的自己,不解道:“你为什么要吃我?”

    孟星舟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因为你可爱呀,可爱的东西就应该被吃到肚子里。”

    江月初一愣,转眼就明白他在开玩笑,便也笑了笑,没往心上去。又不是精怪,怎会吃人呢?

    他和孟星舟相识不过一两个时辰,却莫名投缘,总觉得这人很好玩,脾气也不错,被自己冤枉是妖怪,拿玲珑镜照了一遍,不仅没生气,还请他吃糖画。

    两人走出镇,担心糖画被中午的太阳晒化掉,才慢悠悠地吃了它们,在无人的郊野御剑飞了一阵,赶在日落前到了另一座镇。

    鉴于上午人家请了自己吃糖画,晚上江月初便主动提出请孟星舟吃包子,孟星舟也没意见,陪他啃了两个蘑菇青菜素包子,之后才去投店。

    好巧不巧,这家客栈只剩下一间房,孟星舟扭头就走,“换一家吧。”

    江月初见他跛着脚,行走大半天已是不易,便拦住他道:“咱们住一间就好,也能省点盘缠。”

    “我有钱,不用省。”

    “节俭些总是好的。”江月初劝道,“你放心,我晚上不睡觉,不与你同榻,不挤你,我个坐便能恢复精神。”

    他艺高人胆大,加上确定孟星舟是人类,对他没有半分防备之心,这也不算违背师父教诲,毕竟师父只了让他提防好看的女人,好看的男人不在其列。

    他这么坚持,孟星舟却之不恭,两人便在唯一的一间房里歇下,江月初让孟星舟上.床去睡,自己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左手捏个法诀,气息在经脉里运行一个周天以后,吐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稳。

    孟星舟趴在床上,以手支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凝视着江月初。这脸是真俊啊,言行举止也挺有意思,若只是个普通的道士,真可以拐回去当个压寨夫人,可惜啊可惜……

    他遗憾地惋惜了一会儿,懒洋洋地睡过去。

    二更末,三更初,寒凉渐重,江月初为了驱寒,下意识多运了几分功,孟星舟一觉醒来,见他还坐在椅子上,便下了床,缓步走到他面前。

    修行者骨子里的警觉性,让江月初倏地睁开双眼,孟星舟指指床榻,轻声笑道:“来啊,上.床睡,被窝我已经暖好了。”

    江月初迟疑道:“这床不够宽敞,你不怕挤么?”

    孟星舟牵着他就往床边走,“挤怕什么?挤一挤不是更暖和?”

    江月初曾在山洞里闭关修炼过好几年,那环境比如今艰苦得多,他吃得了苦,床上睡还是椅子睡,没什么所谓。然而,床上到底要比椅子舒服许多,他也不想自讨苦吃,既然同伴不介意挤,他也就从善如流。

    被窝的确暖好了,江月初隔着里衣都能感受到那体温,在春寒料峭的夜里让人愈发舒服。睡在外面的孟星舟,往他的方向挪了两寸,江月初便跟着往里面挪了两寸,孟星舟又挪了几寸,江月初也跟着挪,床本来就不够宽,这下马上到了墙边。

    没想到,孟星舟又往这边靠过来,胳膊紧紧挨着他胳膊,江月初道:“你别挤我啊。”

    孟星舟也很委屈,“并非我想挤你,实在是床榻太窄,我怕睡到半夜,掉到地上。”

    他灵机一动,翻个身,面对江月初侧躺着,“这样似乎宽松一些。”

    对啊!江月初受到启发,也学他侧躺着,两双漂亮的眼睛,借着隐隐的月色,你看我,我看你,看着看着,就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卯时,江月初准时清醒,睁开眼吓一跳,孟星舟缩在他怀里沉睡,脑袋蹭在他胸口,还枕着他半幅袖子。

    他推推孟星舟肩膀,“公子,醒一醒。”

    孟星舟迷迷糊糊地醒来,他抬起头,揉着眼睛,看外面天色尚早,疑道:“这就要赶路了么?”

    “不是,我要做早课练功,你若愿意,便继续睡。”江月初趁这工夫,抽出自己袖子,而后穿上道袍,系好腰带。

    敢情把我摇醒,就是为了抽袖子?孟星舟算是明白了,他坐起来叹口气,幽幽道:“今日若易地而处,我一定会割断袖子,悄悄起身。”

    师父没教过江月初读史书,他不知道断袖之癖的典故,也不知道孟星舟在占他便宜,只是略感歉疚地解释道:“对不起,扰了你,可是衣衫珍贵,不容糟践。”

    孟星舟抱膝,歪着脑袋望着他笑,“衣衫算什么?你要是睡在我怀里,别断袖,哪怕断臂,我也绝不会吵醒你。”

    江月初心下感动,急忙劝阻道:“你叫醒我便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因此而毁伤?”

    孟星舟:“……”

    他重新躺下去,拿被子把自己一捂,决定再睡一会儿。

    江月初做完早课,孟星舟才着哈欠起身,正在房间收拾行囊,只听得外面一声尖叫,江月初剑一提,风一般疾趋而去,孟星舟一跛一跛地慢慢跟上。

    客栈院子里围满了人,地上躺着一个中年汉子,浑身肿胀,脸皮紫红,正是客栈的掌柜,他的妻女跪在他旁边,哭得撕心裂肺。

    江月初于紫云观修道,也习过药石之术,他拨开人群,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番,淡淡道:“他是误食相思草中毒,有方子可救。”

    堂倌马上送来纸和笔,江月初写下药方递回去,“一个时辰内,煎服喂下,三个时辰后,再煎一副。”

    堂倌连声答应,跑去抓药,掌柜的妻女含泪道谢,送上重金相酬,被江月初谢绝。

    他们回到房间,拿了包袱,在客栈里用了些茶点,正准备启程,那堂倌又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见他还在,惊喜又焦急道:“道长,找遍了药材铺,就是缺一味罗杉草,是要去无量湖那边现采,可那边……谁也不敢去。”

    “无量湖”仨字一出口,整个客栈的人都神色诡异,孟星舟挑眉道:“怎么,无量湖闹鬼?”

    堂倌急得直跺脚,“我的公子爷,这话可不敢乱,被荷仙知道,怕是要怪罪的。”

    在天界挂职的,没有荷仙这号人物,江月初也没听师父提起过这个散仙,能把百姓吓得谈之色变,这所谓荷仙多半是荷妖了。

    他起身道:“我去采。”

    孟星舟也道:“我陪你。”

    江月初:“你留在客栈等我,我怕那荷妖手段厉害,伤了你。”

    孟星舟:“我也怕那荷妖手段厉害,你应付不来,我哪怕帮不上忙,也能挡在你身前,让你有机会逃跑。”

    江月初啼笑皆非,他一个修道者,怎会让凡人身躯替自己挡灾,自己扭头逃跑?

    孟星舟不依不饶,拉着他的手,委委屈屈地:“道长,我跟着你去,藏得远远的不露面,好不好?我实在担心得紧,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无依无靠,只能回去给虎妖当压寨夫人,那还不如和你一起被荷妖杀了。”

    天可怜见,江月初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有人牵着他的手,冲他耍赖撒娇。他耐不住这水磨工夫,又寻思着那荷妖应当不至于有恁大危险,便答应了他。

    人命关天,不敢耽搁,两人御剑来到无量湖,降落时,江月初秀眉微蹙,“有鬼。”

    孟星舟立刻牵住他衣袖,靠着他瑟瑟发抖,江月初被他逗笑了,“不要怕,不是真的鬼。我是,无量湖附近,已经被提前布好了阵法,就好像知道我们要来一样。”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圈套,我们中计了?”

    “也有可能是恰好有人寻仇,荷仙布阵是为了对付他。”江月初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心些,跟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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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是的,星舟是狐妖,照妖镜没照出来的原因,后面会。番外的确是星撩月多一点,风水轮流转嘛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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