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星月前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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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月初疾速后撤, 原本准备点向那雌狐妖的左手,正好点上孟星舟太渊穴,右手反手一抽, 秋水剑裹着一道清冽的剑光出了鞘。

    冲我拔剑!

    孟星舟伸指一弹, 剑身铮铮而鸣,连带着江月初都被震得后退了丈余远。

    就交了这一招,江月初已经明白,对方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他稳了稳心神,孟星舟也没追击,站定了冲他招手, “听话些, 过来。我比你大三千多岁,动起手来多没意思。”

    这话江月初如何肯听?他身上带的符纸不够, 手腕一挥,荡起地上落叶,仓促间以叶片为媒, 袭向孟星舟, 孟星舟也没用什么兵刃,红蝴蝶般来回穿梭,片叶不沾。

    攻守拉锯好些回合, 孟星舟穿过符阵, 落在江月初头顶,就向对付虎妖那样故技重施,身子悬在半空, 左手扣在江月初百会穴上,进可散他修为, 退可汲取他魂魄。

    江月初被这股灵力压制得动弹不得,一颗心反倒踏实下来,无论哪一种下场,总比被抢回去压寨好一些。他声音因为适才的激.战微微带喘,语气却平静至极,“有死而已。”

    孟星舟失笑,轻飘飘地落下来,“瞧这话的,我你尚且舍不得,又怎会舍得你死?”

    江月初只觉头顶笼罩的威压瞬间收走,他回剑入鞘,严阵以待地盯着孟星舟,以防他再次骤然发难,“你又想如何?”

    孟星舟替他把稍显凌乱的逍遥巾飘带整好,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垂头丧气地走开,倚着古树坐下,闷闷不乐地:“我又想如何?我又能如何?我不过是见你与别人……别狐亲热,心中难受,一时控制不住脾气罢了。”

    那模样简直郁卒,看着江月初一阵心软,他不由得走近几步,温言道:“我并不曾与她……亲近过。我最初救她,只因误以为她是人类,被树精所害,后来察出不对,已经准备动手降服,是你抢了先。”

    孟星舟抬起头,就着月色望向江月初,望了半晌,伸手扯住了他袍袖,叹道:“那条白狐已有两千年修为,最会蛊惑人,你只要有一刹的动摇,就会被算计,跟她相处,生死一线。我真是吓坏了,唯恐来迟一步,哪怕死了她,你的魂也被勾走了,那我找谁哭去?”

    那狐妖是两千年道行,但比起孟星舟到底差了不少,适才江月初的神志虽然有所动摇,但凭借过人的天分和精湛的修为,很快就意识到了危险并及时反击。那一晚被孟星舟蛊惑,才是真正的生死一线,任人施为也就罢了,还鬼迷心窍地迎合对方,危机当头,连察觉都不曾察觉,更遑论自保。

    不过,这一次确实是自己不够警觉,见那狐妖命在旦夕,就疏忽了防备,孟星舟一路跟着他,帮他清理追踪的精怪,又切切实实记挂着自己,总是一片好心。

    江月初很是过意不去,缓缓在孟星舟身旁坐下,轻声道:“是我大意了,以后我会心。”

    他这一坐,刚才还激斗的剑拔弩张,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气氛温和下来,连夜风都变得更加舒缓,月色也愈发温柔。

    孟星舟趣道:“你不是有照妖镜吗?怎么不照她?”

    江月初莞尔,“我于人间行走,身边所遇大都是人类,若是时时把照妖镜端在手里,见谁都先照上一照,那成何体统?”

    孟星舟哀怨地问:“那你一见面就照我?”

    江月初忙道:“你莫名出现在半山腰,手无缚鸡之力,却能与六个妖怪周旋,情形实在可疑……”

    “那她莫名出现在大郊外,手无缚鸡之力,却没被树精勒死,情形就不可疑了?”

    “……”

    江月初不善口角,这回本身也不占理,登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便低着头默默不语。

    孟星舟一笑,摸了摸他逍遥巾的垂带,“这也无妨,我喜欢你,自然会护你周全。”

    之前他喜欢,江月初自是不信,只当做性魅的狐妖蛊惑人心罢了,然而,这几天他一直在暗处照护自己,那也许……

    被蛊惑时那羞愧又甜蜜的激动卷土重来,江月初心情激荡,他克制着这令他震惊又恐惧的感觉,沉默良久后,郑重其事地:“孟公子,我一心向道,别无他念,你不要喜欢我,也不用照护我,咱们就此别过。”

    他收拾了东西,站起身,披着月色,重新上路,孟星舟叹口气,也站起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江月初走出七八步,驻了足,正要开口,孟星舟便笑道:“道长一心向道,别无他念,不会去给我做压寨夫人,也不需要我照护,对么?”

    他抢先了江月初要的话,堵住了他的嘴巴,而后才敛了笑意,正色问道:“你以前没有一个人下山游历过吧?”

    江月初不解其意,点点头,静候下文。

    孟星舟又道:“人心不古,妖孽横行,道长你又待人赤诚,我总怕你再受欺骗。要么,我与你同行一个月,待你见惯了这些狡诈伎俩,能自如应对,我就回玉京山去,可否?你若答应,咱们这就启程。”

    江月初心生感动,又不愿耽误人家时间,“孟公子,你不必如此费心,我修为虽不如你,但一般精怪与奸恶,还是可以对付的。”

    “看来是不答应?”孟星舟做个有请的手势,“也好,你先走,我继续跟着。”

    江月初:“……”

    你总归是要跟着,又何必问我的意见?

    他这么死缠烂,江月初法力不及,还真没办法。于是,两人又继续赶路,就相隔着一步远,江月初被逼得无奈,心里鼓着气,不肯开口,孟星舟安之若素,也没招惹他。

    赶了半夜路,谁都没话,黎明时分,朝阳冉冉升起,孟星舟幽幽叹道:“道长,我活了三千多年,你年纪,可修行者至少有百余年寿命,如果得道成仙,寿数更是无尽。这么来看,一个月该是如何短暂?就这点眨眼即过的时间,你还要与我斗气么?”

    江月初一愣,是啊,一个月后,他们就见不着了。

    胸口蓦然有些发闷,他仍旧沉默,孟星舟也不再多言,进了城,路边摊上的各种食物香喷喷、热腾腾,江月初见那油糕炸得金黄,看着脆、闻着香,不禁想买一份,递钱给摊主时,又顿了顿,“我要两份。”

    油糕拿到手,把另一份递给孟星舟,孟星舟笑了笑接过,两人就此言归于好。

    孟星舟活了三千多年,见多识广,他绝口不提压寨夫人的事儿,就陪江月初些稀奇古怪的见闻,逗趣解闷。路过茶舍时,他们进去听了一通评书,走到街边拐角,看摊子上在斗鸡,还押了一注,赢了几文钱。

    到得晚上住店,默契地开了相邻的两间房。三更,江月初尚在安睡,一个黑影潜行而来,悄悄把尾巴伸进他房里,沿着地板,无声无息地向床榻上爬。

    嘭的一声,孟星舟破开间隔的墙壁冲进来,拎着峨眉刺,就向那玩意儿身上戳,江月初随之警醒,拔剑斩过去,那黑黢黢的尾巴猛然收缩,孟星舟和江月初穷追不舍,追出十几里路,竟然没了踪影。

    孟星舟锐利的目光四下环顾,“是一个赫赫有名的蝎子精。”

    江月初不知道这蝎子精多有名,但能从他和孟星舟的合力追击下逃走,本领是真不,如果哪天他一个人遇上,不知有几分胜算。他颇有些无奈地:“天下精怪,未免有些太多了。”

    孟星舟道:“都是冲你来的。以后再遇见什么妖怪,不必多,直接往死里!”

    冲我来的?难怪天南海北、陆生水生的各种精怪,总能叫我碰上。

    江月初疑道:“为何?我身上并无奇珍异宝,最珍贵的玲珑镜,也于他们毫无用处。”

    孟星舟半眯着眼端详他,见他着实不知情,便笑吟吟道:“这都怪你呢。你一个出家人,偏偏生得这么好看,大家自然都想抢你当压寨夫人。”

    江月初愕然,用力瞪他一眼,当人家妖怪都跟你一样没出息。

    回到客栈,孟星舟给人赔了破墙壁的银钱,这一晚再住店时,他只要了一间房,“以后我们同床睡,若有要紧事,也好应对。”

    江月初想起那夜的情景就心惊肉跳,哪敢再跟他一起睡?他一口回绝,掏钱给自己单独开了一间,“我足以自保。”

    孟星舟也不与他争执,两人分别入住。

    江月初上了床,合上眼入眠,卯时再次睁眼,正想穿衣起身做早课,手往旁边一摸,触感光滑细腻又毛茸茸的,只见一只红狐卧在他床头,脑袋枕着他衣服,九条尾巴窝在他胸腹处。

    他吓得不轻,急忙跃下床,“怎么是你!”

    红狐懒洋洋地睁开眼皮,幻化出人形,也不和他个招呼,着哈欠自行离开。

    又一天晚上,江月初入睡前,再三确认关好了门窗,方才躺下。躺下后也不敢掉以轻心,隔上一炷香工夫,就要检查一下狐狸精有没有趁虚而入,来来回回检查了四遍,没发现狐影儿,才松了戒备入睡。

    第二天卯时,红狐又卧在他床头……

    江月初气得不行,不等它幻化人形,就抱起它,向窗外扔去。不想这狐狸生了九条尾巴,一条赛一条的纤韧灵活,缠他脖子,缠得胳膊,缠他手腕,缠他腰肢,稳稳当当地挂他在身上,拆都拆不下来。

    江月初:“……”

    要不是不过,真的想动手。

    白天游历除妖,晚上红狐暖床,江月初无计可施,被迫认命。一来二去,睡习惯了,孟星舟不再等他入睡后搞偷袭,而是在他临睡前,就自觉地上床暖被窝。

    这狐狸精灵力精醇,动物形态的皮毛也万里挑一,亮丽柔软,蹭在人身上特别舒服,加上原形状态下无力施法,没有威胁感,江月初心想,只要不化人形,那便这样吧。

    白天两人同行,有时斗气,有时协力,晚上一人一狐同榻,也尚算太平,直到某一次,江月初晚上挨着红狐入睡,第二天蹭在他怀里的是孟星舟……

    这一回得鸡飞狗跳,把人客栈屋顶都掀了,又给人家赔了不少钱,双双被赶出了店。然而,这对江月初的境遇,并没有任何改善,他连红狐都扔不出去,遑论三千多年道行的孟星舟?

    他心如死灰地想,只要不再施法蛊惑我,勾引我,那……便这样吧,再,他也是为了保护我。

    想到这儿,心里又暖洋洋的。

    孟星舟还算规矩,确实没再蛊惑江月初,也没什么出格的言行和举动。两人一路有有笑,时走时停,还不断有四面八方赶来的山精水怪送上门来,让他们活动筋骨,日子并不寂寞。

    转瞬间,一个月就要过完,分别在即,都有些不出的滋味,适逢城里的富绅为儿娶妻,大摆宴席,阔绰地邀请来往行客前去赴宴,孟星舟问道:“你参加过喜宴么?”

    江月初摇头,孟星舟笑道:“去瞧瞧?”

    江月初点点头,“好。”

    孟星舟摸出一对玉如意,当做贺礼,两人喝着喜酒,观着大礼,看新人拜完天地,结为连理。江月初向来以不动七情六欲做自我约束,可在这欢欣热闹的氛围下,也不自禁地感到喜乐,“他们是夫妻了。”

    “是啊,被送入洞房了。”孟星舟向江月初的方向靠了靠,低声问道,“尊师光蔚真人,可曾教你洞房是怎么回事?”

    这狐妖又来了。江月初心一跳,冷着脸道:“我们修道之人,修身养性,清心寡欲,不会娶妻成家,自然不需要学这些。”

    孟星舟嗤地一笑,“你们人类的礼法,真够麻烦的。”

    我们妖精就好了,厌恶谁,就去死他甚至吃掉他,喜欢谁,就勾引他,跟他交构,率性恣意,岂不痛快?

    他兴致不高,后半程很少话,喜宴结束后,东家见他们送的贺礼贵重,热情地留客。晚上请了梨园班子唱戏庆祝,孟星舟和江月初左右无事,就留下来听了一场戏。

    晚上留宿在东家客房中,正要熄灯,孟星舟翻个身,侧躺着,用手支起脑袋,微笑道:“道长,明日一早,我们各走各路,你要保重,可别离了我没两天,就被妖怪吃了。”

    江月初听他话里有惜别之意,心头也郁郁的。他自幼跟着师父生活,这还是第一次与一个同龄人相处这么久……也不算同龄人,孟星舟是妖,还比他大三千多岁,可就是投缘得不行,尤其孟星舟近来不提压寨夫人的事让他为难,两人结伴不出的愉悦,他心下更舍不得了。

    可是,人妖殊途,总归是要分别的。他抑制着这股思绪,也侧躺着看孟星舟,“公子无需担心,我虽然只修行了十几年,有一些妖物无法战胜,但逃生总是可以的。”

    他想了想,趁机问了个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一般妖物,我都能感知到气息,哪怕感知不出妖气,只要他们靠近,我在睡梦中都会本能地惊醒,可是你,不管你是狐形还是人形,我睡梦中总是感知不到,每每要到清醒时方能发现。是因为你的修为远高于我,气息隐藏得足够好么?”

    “不是。”孟星舟沉吟许久,迎着江月初期待而谦逊的求教目光,一本正经地道,“许是因为我们交.合过,你熟悉了我……”

    江月初一股热血涌上头,厉声道:“呸,不要脸!谁与你交……了?!”

    掌带疾风,劈向孟星舟,一人一妖就那么在床上了起来,十几个回合后,江月初双手被按在头顶,孟星舟近在咫尺地看着他,“那天夜里,你有没有被白狐蛊惑,与她亲热?”

    江月初手臂被制,本就怒在心中,听他莫名其妙重提旧事,愈发不耐,“与你何干!”

    “嗯,你没有。那你为什么会被我蛊惑呢?”孟星舟也不恼,俯下身抵住他的额头低低笑,“如果那天没有鸡啼,可不就交……了么?”

    江月初断道:“那是因为你比她多了一千多年道行,你修为更高,蛊惑力更强!”

    “错啦,傻孩子。”孟星舟缓缓道,“因为狐妖蛊惑人,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挖掘出你内心最隐秘的情感,将它无限放大,你对白狐无情,因此不会中蛊,你对我有情,因此会意乱情迷。懂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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