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深静静地看着他，目不转睛，一动不动。

    严瑕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不问话了。他得持续观察这人的面部表情。问题抛得越快，对方越容易失误，他越容易看出对方的真实反应。

    过了一阵子，中年男人才尴尬地笑笑：“为什么这样问？”

    顾明深依然静静地盯着他。

    “不是，警官你别误会，再怎么喜欢，也不会是那种喜欢……”他更尴尬了，“我就把他当孩子疼，没别的意思。”

    这话一出来，严瑕不禁倒胃口。

    当孩子？谁会和自己孩子保持这样的关系？不带这样遮掩的。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明显了，中年男人自觉理亏，声音越来越：“他那时候已经16了……”

    言外之意，是尽量甩脱自己可能背负的法律责任。16岁是个法律的坎，他们这种在边缘游走的人群，更会心谨慎。

    出了事，中年男人第一反应是洗清自己。

    严瑕更倒胃口了。

    “那，警官同志，你们问完了吧？线索都给你们了，千万别是我的啊！我还有事，先走了。”

    中年男人慢慢起身，忙不迭往外走，却听身后有人：“我送你下去吧。”

    他回头一看，就是刚才一直盯着自己的人。

    中年男人没拒绝，乖乖地让顾明深送到车边。他发动车子，还很客气地和他们招呼：“要不我送几位回去？”

    “不用。”

    得到顾明深这句话，他如获大赦，连忙一脚油门开溜了。顾明深注视着远去的车子，问严瑕：“车牌号记下了吗？”

    严瑕一懵。

    卧槽，忘了。

    看见她的表情，顾明深自己把车牌号报了一遍，然后对她：“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办案的时候，谁都可能是凶手。”

    严瑕乖巧点头，问他：“那组长你也是吗？”

    “为什么不可能？”顾明深反问，“时刻保持客观、理性的思考，这才是一个侧写师应该具备的素质。而且这次案子里，凶手对旧案细节的掌握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个媒体，我完全有理由怀疑是内部人员作案。”

    严瑕悚然，“我没听你在报告里？”

    然后收获了顾明深静静的注视。

    她立刻反应过来。

    就算真的有这种方向，顾明深也绝不可能在公开报告中提到。

    连环杀手可能是内部人员？刑侦以后还要不要办案了。

    “要真是，该怎么办？”

    顾明深又一眼望了中年男人离开的方向。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顾明深拉开驾驶座门，严瑕跟着上车，“组长，我们现在回刑侦提交线索吗？接下来要怎么查？”

    “程世贤已经把线索发过去了，让鉴证联系网警那边查。”顾明深，“我们回去开会。”

    “专家组会议？”

    顾明深瞥她一眼。

    “你可能忘了自己为什么来S市。我们是侧写师，整理线索，提交侧写报告，该做的已经做完了，接下来是林队的任务。我们是要开个心理调查组成员的见面会。”

    -

    顾明深很早就有建立心理调查组的想法，但以前手头案子太多，光是做侧写报告就分身乏术，所以一直拖到近期，才有空将想法付诸实践。

    不管是心理侧写还是鉴证科学，都是为了破案服务。专业的心理调查组在国内尚属空白。所以，他刚提出这个建议，就得到了S市刑侦的大力支持。因此，他发出的邀请函，还有S市刑侦的落款。

    心理调查组就设在刑侦大楼的8楼，同楼层还有健身房和档案室，视野不错，平时也很安静，环境相当优越，算是刑侦对调查组的特殊照顾。

    电梯上来，顾明深给每个人发了一把感应钥匙。严瑕郑重地接过，对今后的日子充满期待。

    “前几天是特殊情况，忙案子，所以在楼下会议室凑合了几天。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心理调查组的正式办公场所。”

    调查组的办公室就在8楼正中间，玻璃感应门，原本是一个宽阔的大会议室，现在两两靠齐地摆了四张办公桌，都侧对门口，另有一张在墙边，还加了两排书架，一看就是给顾明深的。

    进门两侧有好几组空柜子，方便他们存放案件资料。窗边木架子上已经摆了两盆绿萝。顾明深办公桌对面的墙边有三块白板，其中一块上面写着“祝贺心理调查组成立”，落款林禹。白板前还有一张灰色会议桌，正好够他们五个人用。

    韩璃啧啧感叹：“林队还是这么可爱。”

    “人家也很现实的。”喻浩叹怼她，“你看那边，人家连咖啡机都准备好了，你就准备给人家通宵加班吧。”

    韩璃怒：“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喻浩叹惊奇：“你怎么知道我属狗？”

    韩璃：……

    严瑕还在感叹S市刑侦的诚意，回过神时，其他三人都选好办公桌了，只剩下最靠近顾明深的那张还空着。

    严瑕：？

    套路这么深的吗！

    她发呆的时候，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再一看，顾明深已经站在了自己那张办公桌前，目光略带探究。

    还能怎么办……

    严瑕默默叹气，乖乖地走到最后一张办公桌边，圈定了自己的领地。

    “本来召集各位之前，我一直在考虑拿什么案子给组练手磨合，正好中途遇上这个案子。几天下来，相信大家对同伴已经有了了解，只是缺个正式场合。”

    顾明深话很有磁性。不光是声音的因素，他一开口，就会让人想安安静静地听。

    “先从我开始。顾明深，擅长犯罪心理学，微表情鉴识。”

    韩璃笑嘻嘻地接话：“我第二个。韩璃，最开始是做法医的，后来兼做现场鉴证，痕量分析。”

    程世贤推推眼镜，“程世贤，精神科医生，柔道黑带。”

    严瑕秒懂顾明深带他出去的原因了。身手不错，外表无攻击性，是理想的援手人选。

    喻浩叹了个哈欠，“喻浩叹，以前是考古工地搬砖的，现在研究民俗，属唢呐的。”

    韩璃一时短路：“什么叫属唢呐？”

    喻浩叹自己接梗：“唢呐能从人满月吹到人出殡，我么，和唢呐差不多，从满月到出殡的习俗，我都挺清楚的。”

    韩璃：……

    最后轮到严瑕，她乖乖地开口：“严瑕，以前学语言学，所以比较擅长语言侧写。”

    她还想什么，顾明深补充：“严瑕刚从G市过来，年龄比较，以前没有环境，犯罪心理学的有关知识都是自己摸索的，很不容易。大家多多照顾一下。”

    他难得这么多和本职不相干的话，其实是以组长身份委婉地表态，以后严瑕就是心理调查组的群宠，大家多疼着点。

    严瑕受宠若惊，朝顾明深投去感激的眼神。顾明深却只是淡淡点头。

    “严妹妹真可爱。”韩璃爱怜地揉揉她的脸，手感真不错，“这都11点半了，走，姐姐带你吃饭去！对了，组长，今天我们组第一次正式会面，是不是可以申请公款聚餐啊？”

    顾明深瞟她一眼，戴起了围巾，“想得美。”

    韩璃垂头丧气，还没哀嚎呢，顾明深已经往外走了：“我请。”

    刑侦在市中心繁华地带，周围到处都是美食。韩璃一路上都在给建议：“我知道周围很多店，XX广场四楼有家烧烤，三楼有日料，XX国际五楼的老火锅，旁边还有一家海鲜，对门的淮扬菜也好吃……”

    喻浩叹对附近也很熟，越听越乐，直接戳穿她：“你的这些都不便宜，想吃穷老大就直嘛，干嘛这么委婉。”

    韩璃被直戳重心，心虚起来，就拉严瑕助阵：“严妹妹，这里你最萌，不如你挑吧？想吃哪家？”

    严瑕哭笑不得：“我不是很熟诶……”

    吃什么都行，她只是有点私心：别吃太刺激了。感冒还没完全好，喉咙还有些微微的痒，可千万别复发啊。

    顾明深淡淡地：“韩璃，你再报一遍，让她选。”

    韩璃没想太多，一连串报下来。严瑕乖乖听着，感觉就淮扬菜不错，可又不好拿主意，怕不合大家的口味。

    “选哪个选哪个？”

    严瑕纠结中，顾明深：“就淮扬菜吧。”

    “啊？”

    严瑕惊讶出声，顾明深收回目光：“没什么好问的，你不选，就我来吧。淮扬菜。”

    韩璃早就心馋那家店了，但这个月剁手厉害，只能看看。今天有组长让她抱大腿，她拉着严瑕一个劲偷笑：“严妹妹，千万别跟组长客气，放开吃！”

    严瑕却在想一个问题：顾明深刚才是在观察她的表情吗，一就中？

    这家店在XX国际五楼，位置很不错，虽然消费偏高，但食客不少。

    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韩璃真没和顾明深客气，气势汹汹的，一副准备吃垮顾明深的样子。

    她点菜的时候，喻浩叹不时和她拌两句嘴，鄙视她的点菜技巧。程世贤坐在喻浩叹身边，表情严肃地看着桌面。顾明深坐在窗边，目光落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完全不在乎韩璃点了多少。

    虽然是第一次正式会面，但大家相处不错的样子。气氛真棒。就算顾明深是个冷面组长，其实也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严瑕不禁微笑，感觉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都变得轻盈起来。

    心理调查组，一定会是个好地方。

    “在看什么？”

    程世贤注意到他一直看着窗外，似乎在研究什么，转头问他。

    顾明深收回视线。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