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都熟悉调查流程, 李聪按惯例问了顾明深一些问题，无非是讲座前后的行程, 是否和学生们有过别的接触等等。

    高铁站监控录像和校方都可以证明他们的行踪, 保险起见，严瑕把号交给李聪，让他检查聊天记录是否有异。

    总的来, 一次问话, 完全可以洗清他的嫌疑。

    6点多做完笔录，李聪松了口气, “麻烦顾老师跑一趟了，为了避免麻烦，近期请您不要出国。您现在回S市吗？还是在这边住一晚？”

    在他眼里, 顾明深这种大佬完全没有动机, 不离境是最宽松的限制。但调查就是调查, 公事得公办。

    顾明深点头，“我会在这住两晚。你们先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老头子那边还没通知到。”

    后面是对林队他们的。林队还有别的案子，迟疑一阵点了头。

    程世贤推眼镜：“组长，你查不了案子，要避嫌的, 让李队他们查吧。”

    其他人十分赞同, 这边不是他们的主场, 他们并不希望顾明深留下来。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 但我更明白仁华的风气。而且，就算我不能查，还有严瑕。仁华安保很好，外部人员的可能性很低，原因还要从内部找。更何况……”顾明深沉声，“自杀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学校的环境相对封闭，消极情绪的传染速度会变得非常快。他想速战速决。

    调查组其他人还是不同意。李聪了个岔：“这样吧，林队有事先回去，你们调查组可以帮忙，就当做我们发了邀请，这样就没问题了。但是顾老师必须回避，可以以证人身份介入，不能主动参与调查。”

    他们Z市警方早就听过S市心理调查组的大名，自杀这种情绪化的案子，如果有他们帮忙，就再好不过了。

    双方各让一步，皆大欢喜。李聪帮他们联系住处，顾明深：“我就不用了，可以回家住。”

    李聪一愣，这才想起来顾明深是本地人，“那行，顾老师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想去仁华看看情况——请你放心，我不会直接与学生接触。”

    -

    车子开进仁华校园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外面堵车厉害，校园里面却静悄悄的。社团文化节的布置都撤掉了，夜色下一片静谧。

    大家都没胃口吃晚饭，李聪送了他们，转头就载着林队去了高铁站。顾明深给每个人发了个口罩，自己还戴上了帽子，轻车熟路地往里走去。

    李聪事先和校方过招呼，他们在校园里走，路遇巡逻的安保人员，并没有被为难。

    仁华的住校生不多，但为了满足学生的需求，除了寒暑假，每天晚上都会开两个时的晚自习。除了住校生，走读生想来也可以来，一楼自修教室常年灯火通明。他们从窗外路过，看见白炽灯明晃晃地照着，教室里一片低着的人头，讲台上没有老师，教室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聪把两个学生的基本信息给了程世贤。他借着教室的灯光翻了翻，轻声：“豆豆是高二学生……”

    他声音已经很轻了，然而教室里太安静。虽然只开了一扇窗，他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进室内。

    就像整个洞穴的蝙蝠都张开了翅膀，一瞬间，整个教室的学生都抬起头，看向了他。

    程世贤皱起眉，很不舒服，便后退一步，离开了灯光的范围。

    一大半的学生重新埋头，坐在窗边的女生站起来，对他礼貌地微笑一下，然后关上了窗，连窗帘都拉上了。

    紧接着，这间教室的其他窗帘都拉上了。

    “毛病。”喻浩叹早就对学霸不爽了，才不管那么多，轻轻骂了一句，开手机手电筒，“用这个。”

    “豆豆是高二学生，16岁，参加了两个社团，其中一个是推理社，另一个是科学社。两个社团都很有人气，还有淘汰制度。组长？”

    他们都读过大学，但就算是大学，自带淘汰制度的社团也很少见。

    “仁华高中的升学率就这么来的。除了普通高考，还有自主招生和保送。尤其是保送名额，竞争非常激烈，学校一般倾向于校内综合排名高的学生，他们就是仁华的招牌，必须是尖子生。”

    严瑕好奇：“综合排名怎么排序？”

    “学习成绩，社团，社会实践，各种奖项……每项有固定分值，确定保送人选前，会计算当年高三生的总分，从高到低排序。其中有一点，高星级社团的分值更高，社团干部和活跃社员的分值也高。推理社我不清楚，但科学社一直是仁华的热门，是理科生的首选。”

    “保送名额就一点点，这个排名真的有用吗？”

    顾明深点头：“当然有用，每学年一分班，分班依据就是分值排名。班级有5个层次，形成一条完整的鄙视链。”

    韩璃咋舌：“要竞争我理解，但……这也太压抑了。”

    每天从睁眼开始，就是分值和排名，直到闭上眼睛，才可能得到片刻安宁。

    严瑕忽然觉得，林队仁华的学生做梦都在背单词，并不是夸张。

    喻浩叹挠头：“要是十多年前的我，才不会选这种学校，太累了，我宁可被放养……”

    他天性如此，无拘无束惯了。要是被这么管着，不是他疯，就是校方被他闹疯。

    “仁华高中是Z市名校，能进来就是对能力的肯定。有些学生就算受不了，进来了就会选择熬下去。其一，孩子在名校，全家都有面子；其二，从仁华转学出去的名声并不好听。”

    顾明深扬眉，看向喻浩叹：“你也别叫苦连天了，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当年的区文科状元。”

    喻浩叹一拍大腿：“组长，揭人不揭短啊！”

    韩璃怒，“短你个头！”

    -

    一行人决定先去豆豆住过的宿舍看一下。门卫大爷扶着眼镜，仔细量他们，还看了他们的证件，一板一眼的，这才让他们做了登记，放了进去。

    高二男生本来住在3楼，学生宿舍有很多空位，豆豆出事后，这一层就空置了，全体高二男生都往上挪了一层。

    喻浩叹吐槽：“学校这不是掩耳盗铃嘛，换一层就无事发生了？”

    顾明深：“及时换环境，以免消极情绪发酵。这一点应该不用我教你。虽然我不喜欢仁华，但他们的管理水平无可厚非。”

    李聪没给他们详细案卷，他们只能自己问。门卫大爷豆豆的宿舍从出事以后就没动过。当天是舍友发现的，一发现就送去了医院，学校当晚就催舍友们换了宿舍。

    顾明深：“舍友都有谁？”

    程世贤：“有两个你很熟悉的。”

    顾明深稍稍意外：“推理社长，和……那个瘦高的男生？他们现在住哪？”

    喻浩叹一拍脑袋，“忘了，我下去问问。”

    他们正好走到了三楼，喻浩叹还没来得及转身。程世贤往豆豆的宿舍那边随意看了一眼，厉声喝道：“谁？！”

    一个黑影从豆豆宿舍门口一闪而过，程世贤拔腿就追，在另一边楼梯口逮住了他。

    看见那人，顾明深并不意外：“是你？你不上晚自习也不回家？”

    被抓住的是推理社的中二少年竹竿，被程世贤一衬托，显得他格外瘦弱，风一吹就倒。

    竹竿惊慌失措，看见顾明深也在，还要强行镇定。

    “我是来……来看现场的……”

    喻浩叹无语：“少年你醒醒，什么现场不现场，人没死呢，还现场？看多了吧你？”

    “姓喻的，你注意点。”韩璃察觉到他有情绪，连忙喝住他，又问竹竿，“你经常过来吗？和豆豆关系很好？”

    竹竿梗着脖子，“不好。他就是块木头，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因为他，我差点被踢出推理社。”

    韩璃仔细问了才知道，豆豆出事后，因为社长李立和竹竿既是他的舍友，也是和他同在一个社团，竹竿还和他同一个班，所以推理社内部被学校整顿调查过。

    竹竿扭过头不看他们，“他们都是我和李立逼豆豆自杀的，我们哪里做过这种事情，根本没有！肯定是他看我们不顺眼，故意假装自杀，报复我们。”

    比起之前的桀骜中二，竹竿现在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好，话都没底气。

    程世贤：“你回避了我们的问题。”

    竹竿并没有自己和豆豆的关系。加上“开不起玩笑”和“报复我们”的辞，他和豆豆的关系比他们预料的还要差。他偷偷来豆豆的宿舍，想看“现场”，明他感觉自己被冤枉了，想挽回自己的名声。

    竹竿想辩解什么，韩璃曲线问话：“你是未成年，我问你，你可以不。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你们和豆豆有什么恩怨？”

    竹竿低着头，好半天没话。

    他们耐心地等。

    “就是上次请顾老师做讲座，那是我的主意。”

    竹竿偷偷看了顾明深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顾老师答应来，李立和我想在讲座上安排活动，作为一个亮点，我就想到了演一段经典剧情。话剧社有自己的节目，没答应合作，我们只能自己排练。李立选了《东方快车谋杀案》，他来改剧本，我来挑演员，优先让推理社员出演。”

    严瑕轻声问他：“你让豆豆演被杀掉的凶手，豆豆不高兴？”

    竹竿点头。

    严瑕回头看顾明深，他示意竹竿，暗示他还有话没。

    她更温和地问：“除了这个安排，你们还有别的冲突吗？”

    竹竿低头不话。

    严瑕叹气，“算了，你不想，我们不会逼你。你先回去吧。”

    调查组转身要走，竹竿猛地抬头，声音都在抖：“我他长得五大三粗，天生一副凶相，不演凶手可惜了，不懂我和社长的苦心。他不理我，我就他开不起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