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 想不想举高高？”

    胖胖怀疑脸，“姐姐举不动我, 我很胖。”

    他连吐字都是圆乎乎的感觉，严瑕越看越觉得他可爱, “让这个大哥哥给你举高高好不好？”

    胖胖仰着头。

    顾明深面无表情地俯视他，对他伸出双臂：“来。”

    寡言冷淡是顾明深的风格，然而胖胖是朋友, 并不懂这些, 看见他的表情, 差点松开手就跑。本来想叫他叔叔, 到嘴边换了个词, “大哥哥你不会把我卖掉吧？”

    喻浩叹趴在程世贤背上，忍笑忍得直抽。

    顾明深平静地：“怎么卖, 多少钱一斤？”

    胖胖想了一会儿, “大哥哥，我要看你的证件。”

    喻浩叹惊奇脸：“朋友还挺有警惕心？”

    顾明深把证件给他看，胖胖认认真真看了好久, 还给他的时候问：“哥哥, 你的名字怎么读？”

    现在的孩子认字认得多, 顾明深的名字很简单, 然而胖胖居然不认识？

    他与严瑕对视一眼，严瑕哄胖胖：“给你举高高, 姐姐就教你。”

    胖胖犹豫片刻, 终于对顾明深伸出了双手：“抱抱。”

    顾明深把胖胖斜着抱起来, 让他坐在自己臂上。非常标准且常用的抱孩子姿势。

    韩璃悄悄对喻浩叹吐槽：“我觉得组长可能偷偷在家练过，搞不好早就盯上了严妹妹……”

    离得太近，顾明深都听到了，凉凉地瞥他们一眼，“我抱煤球也这个姿势。”

    韩璃：……

    抱个孩子，对顾明深来是轻而易举。严瑕看见胖胖的表情，竟然不清是什么感觉。

    怎么呢，这种渴望、兴奋又失落的表情，她从来没在孩子脸上看到过。

    “胖胖，平时都是谁来接你上下学啊？”

    “叔叔。”

    严瑕认真地教他：“你叫叔叔的人，比你爸爸要哦。老师，来接你的是伯伯？”

    “是伯伯。”

    严瑕一下子不懂他到底是不清楚称呼，还是故意隐瞒。然而胖胖这时候像一只大胖猫，乖乖地窝在顾明深身上，不太想和她搭话的样子。

    “哎哟哎哟，这是胖胖诶？胖胖？”

    一个中年妇女路过他们身边，似乎认出了胖胖，连忙叫他，同时警惕地看着他们。

    “王阿姨！”

    胖胖抬头，嘴巴很甜地叫了一声，抱紧了顾明深的脖子。

    王阿姨迟疑地量着他们，“胖胖，你爸爸在找你，你怎么还没回家啊，星期六怎么乱跑？在幼儿园调皮，不能在外面调皮哦。”

    胖胖很骄傲地拍拍顾明深的肩膀，“王阿姨，这是我今天刚刚认的干爸！”

    顾明深眉头抽动一下。

    他又指向严瑕，“这是干妈！”

    “……？”

    严瑕无语，最尴尬的场景还是出现了。

    干妈不方便开口，韩璃向王阿姨解释，还给她看了证件，王阿姨这才勉强放心。

    “我呢，平常都是冯接送，怎么今天又换人了。我还以为……”

    又换人？

    后面的话，王阿姨猛地意识到不该当着他们的面，随便搪塞两句，就拎着包匆匆走了。

    严瑕思考片刻，问胖胖：“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写个冯字让姐姐看看？”

    胖胖声地：“我不姓冯，我爸爸也不姓冯。叔叔才叫冯。”

    严瑕一怔。这家长心可真大。

    走到23栋楼下，顾明深把胖胖放下来，“真的不用我们送上去？”

    “没关系，我认识我家在哪里。我喜欢一个人下来玩。”

    顾明深拍拍他肩膀，又帮他把衣服拍平，“那等你进家门我们再走。”

    “嗯！谢谢干爸！”

    “……”

    午餐时间，周围飘着饭菜的香气，喻浩叹的肚子比手机铃声还响。胖胖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向了喻浩叹：“叔叔，你要来我家吃饭吗？”

    “……不用啦，不麻烦你爸爸了。”

    胖胖的眉毛皱得紧紧的，“我爸爸才不怕麻烦，他这个时候不在家。我可以做饭给你吃！”还拿出家里的钥匙给他看，“爸爸已经把钥匙给我了，我是个大人！”

    钥匙串晃得比金银财宝还响，严瑕看见他脖子上挂着一大串钥匙，比看见一串枷锁还难受。

    胖胖才五岁，拿这么多钥匙干什么。

    喻浩叹问：“你要做什么饭给我吃？”

    “火腿肠！我会切！”

    胖胖开心地举起手，严瑕看到他手指上有很淡很浅的伤痕。

    她每天下厨，怎么会不认识这种伤口。

    韩璃科班出身，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拧着眉头问：“胖胖，你爸爸呢？那个冯叔叔也只管接送你，不管你怎么吃吗？”

    胖胖往他们身后一指，“爸爸在那里。”

    他们回头看去，19栋底下都是储藏间，只不过有的门被改装过，变成了玻璃门，一阵阵麻将声从里面传出来，不停有人端着饭碗出入，还有个外卖哥刚刚到达，提着一串外卖盒子往里跑。

    程世贤去那边转了一圈回来，“好几张麻将桌，一间两张，人挤人。就是不知道胖胖的爸爸是哪个？”

    “爸爸好多头发，喜欢抽烟。”

    程世贤稍稍回想一下，“那个？那间两张桌子，都是抽烟的男人，里面很呛，看不太清楚。”

    胖胖：“我不喜欢爸爸回家，他好臭。胖胖是个大人，可以照顾自己。”他拍拍胸脯。

    几人互相看看，都是难以置信。

    头发长，喜欢抽烟，还臭，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沉迷麻将，连洗澡理发都顾不上，汗臭味和烟味混在一起，光是想象就能让人作呕。

    顾明深：“要帮忙叫你爸爸回家吗？”

    胖胖虽然露出渴望的表情，可还是摇摇头，似乎很怕爸爸，“不要，不要，他不麻将就会人。姐姐，我可以回家吃火腿肠。”

    严瑕皱眉，再次牵起了胖胖。

    “走，大姐姐送你回家。”

    胖胖家住4楼。楼道里很陈旧昏暗，墙体都开始剥落，严瑕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住宅了。

    “王阿姨住这里，李阿姨住这里……”

    胖胖对周围邻居很熟悉，一个个数给他们听。站在家门前，他最后鼓起勇气问了一遍：“哥哥姐姐真的不会卖孩？”

    严瑕哭笑不得：“姐姐想卖孩的话，在路上就把你卖掉了。”

    胖胖放心地点点头，踮起脚开门。

    他家门有两道，外面一道铁门，里面一道木门，木门上还有两道锁。

    严瑕总算懂了他为啥有那么多钥匙。

    一开门，一股浓烈的难以言喻的味道扑面而来。所有人都下意识捂住了鼻子，顾明深的眉皱得更厉害了。

    客厅很，沙发和茶几上都乱七八糟的，各种零食和一次性饭盒层层堆积，还有汤汁流出来，在地砖上凝固。有一个房间开着门，可以看到地板上胡乱堆着各种衣物，明显都是换下来没洗过的。

    韩璃轻声：“发酵的味道……”

    初春温度还很低，这都能发酵，垃圾是留了多久。

    严瑕实在受不了了，问过胖胖后，赶紧开了窗户换气。

    胖胖还不好意思地解释：“窗户好高，我不敢爬上去，好怕。”

    韩璃摸摸他的脑袋，“胖胖真听话。”

    顾明深也走到窗边，暗暗地深呼吸。

    站在4楼往外看去，他看到了附近的旧楼，有些楼体上有红点，仔细一看，是个画了圈的“拆”字。

    他问程世贤：“这边要拆迁？”

    “早就听要拆了，但是一直没动。可能区太大，一时半会谈不拢。”

    这也是有可能的。

    “胖胖，你的火腿肠呢？”

    的身体爬到沙发上，从沙发后面翻出一个大塑料袋。胖胖熟练地把那堆餐盒垃圾踢到一边，开袋子，拿出一包火腿肠和薯片。

    “姐姐你吃吗？我喜欢黄瓜味的，让给你！”

    胖胖一脸忍痛割爱的表情，严瑕怔怔的，不知该不该接。

    顾明深轻声：“他让给你，你就拿吧。”

    “对了对了，姐姐，我要教你游戏，姐姐你手机给我一下好不好？”

    严瑕给他手机，胖胖一看到眼睛就亮了，满脸羡慕，爱不释手，“这个手机好贵的，我也想要一个，但是爸爸买不起……”

    他越声音越弱，严瑕想什么，看到胖胖的动作忽然特别灵活，一下子就给她连上了WiFi，点开了游戏下载。

    “这个WiFi信号最快了，是王阿姨家的。”

    客厅里很快响起了游戏的杀杀声，严瑕已经完全不知道什么好了。

    她问喻浩叹借了瑞士军刀，剥开一根火腿肠，削了一个兔子火腿肠，送到胖胖嘴边，“张嘴，啊——”

    “哇，是兔子！”

    胖胖开心极了，一口咬走整只兔子，又熟练地拆开一包薯片，把餐盒和旧衣服从沙发上踹走，半躺倒在沙发上，还把手机声音调得更大了。游戏的动作比喻浩叹还熟练。

    严瑕蹲在他身边，一边看他游戏，一边轻声问他：“胖胖，你每天都这样吗？爸爸每天都在外面麻将？”

    “嗯。”

    “冯叔叔真的不管你吗？”

    “叔叔也很忙，比爸爸还忙。胖胖会照顾自己，胖胖不怕。”

    胖胖突然做了个鬼脸，把严瑕吓一跳，然后咯咯笑：“姐姐怕，胖胖真的不怕。”

    严瑕看顾明深一眼，顾明深对她点点头。

    “你和我们出去吃饭吗？吃肯德基怎么样？”

    胖胖几乎立马放下了手机，然而又拿起来，“我不去，会被卖掉。”

    他不愿意，严瑕不好强迫，只得等他玩了一局再收回手机，告诉他锁好门，在楼下的水果店付了钱，让店主把水果送上楼。

    店主在这里做了很多年了，听她要买水果送给胖胖，唏嘘道：“孩子满不容易的，那个爸跟没有一样，还不如没有。”

    “他妈妈呢？”

    “早跑了。”店主嗤之以鼻，“嫁了这种老公比见了鬼还可怜，日子过不好还每天挨，要我我也跑。”

    他们和店主聊了一会儿，得知胖胖的爸爸每天在麻将馆，只要麻将馆开业，他一定是第一个进去的那个。本来还有老邻居劝他陪陪孩，但他没麻将的时候，脾气就特别暴躁，动不动就胖胖出气。这样对比，还不如让他在麻将馆耗着。

    “那谁接送他上下学啊？”

    “就麻将馆的冯呗，他总得让人安心在他那里麻将。胖胖不是他亲生的，他才不会上心。”

    严瑕很是不忍，“我看他每天吃薯片火腿肠，怎么能长身体，一点营养都没有……”

    胖胖才五岁，却高度肥胖，明显是长期食用垃圾食品造成的，营养严重不均衡。

    店主点头，“他吃得还没笨笨好。笨笨就隔壁理发店那条狗，一条大萨摩耶。”

    原来那就是胖胖想捏的大白狗。

    正着，那边的储藏室麻将馆有人出来了，一个叼着烟头、胡子拉碴的男人穿着件破旧的棉服，低着头，拖拖拉拉地踩着双旧皮鞋，慢慢地往这边走，表情很不好看。

    店主向他努努嘴，轻声：“又输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