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刑侦大楼彻夜未眠。

    严瑕揉着眼睛, 洗了个冷水脸，看到镜中的黑眼圈, 无奈地笑了笑。

    选择了这份工作, 这就是常有的事。

    明天还要赶飞机呢。今晚得好好睡，还得把那些护肤品全带上……

    严瑕一边盘算着该带多少行李，白又该交给谁寄养, 一边走回会议室, 查看孩子们的情况。

    核对孩子们的身份还要一段时间，他们在刑侦的会议室凑合了一晚上, 开着空调盖着毯子，睡得东倒西歪的。

    严瑕一路看过去，直到最里面的时候, 只剩下了一张毯子, 胖胖不见了。

    她一怔, 连忙转身出去，却在会议室门口碰到了胖胖。

    胖胖显然被她吓了一跳，又怕挨骂, 瑟瑟地不敢话。严瑕看到他的表情，叹了口气，“胖胖一晚上没睡吗？朋友要睡觉哦。”

    胖胖用力点头。

    严瑕看了一下空调，调高了两度。胖胖问她：“姐姐, 千千回家了吗？”

    “嗯, 昨晚就回家了。”

    千千父母已经把她带回家了, 还请了一周的假。

    “那……”胖胖犹豫着, “我还能去幼儿园吗？”

    严瑕蹲下，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反问：“胖胖敢去吗？”

    胖胖怯怯地摇头。

    幼儿园朋友虽然年纪不大，但人际的喜好厌恶是与生俱来的。千千被胖胖骗回家的事情，朋友们早晚会知道。到那时，胖胖就完全超越了坏孩子的界限，不可能被朋友们接纳的。

    胖胖低头：“千千，对不起……”

    严瑕摸摸他脸，让他再去睡会儿。

    胖胖乖乖地爬回毯子里，看到严瑕给冯的“儿子”盖毯子，“姐姐，这个不是哥哥。”

    严瑕一愣。

    胖胖声：“他不是以前的哥哥，我和以前的哥哥3岁就认识了，他下巴有我抓的疤。后来那个哥哥生了病，被叔叔送走了。现在的哥哥和以前的都叫浩。”

    严瑕意识到冯的“儿子”只是个身份，背后可能有不同的被拐的孩子。胖胖的送走，很可能就是被卖掉了。至于其他人为什么没发觉，很可能是孩子时候不怎么见人，邻居不熟悉。万一容貌有变化，是长开了也行。

    要赶紧告诉顾明深和林队他们。

    严瑕安慰胖胖两句，快步走出会议室，正好看见顾明深从另一头的审讯室出来。

    “组长！”

    严瑕快步跑去告诉他。顾明深皱眉，转头进去和林队了什么，又告诉她：“你别担心，我们还在审人，一定能把孩全都送回父母身边。”

    他看见严瑕疲惫的神色，知道她一晚上又是帮他们联络各方，又是安慰照顾孩子们，累得不轻，便缓声：“你回去睡一觉吧，这边有我顶着。”

    严瑕笑眯眯：“哎呀，顾组长以公徇私了呀。放心，我没事的。”

    顾明深叹气：“你啊……”

    整个刑侦加班加点，他在这边审的是冯，对面审的是李杰。他俩话的时候，门冷不防开了，警员押着李杰走了出来。

    程世贤对他们点点头，意思是基本搞定了。

    严瑕目送他被押走，“组长，他这种扭曲的价值观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性格和三观有天生的因素，但基本来源于家庭。他是最的、唯一的儿子，被祖辈和父母宠溺，极端自私，缺乏共情，是人格缺陷。他肆无忌惮地赌博，挥霍财产，虐待妻儿，正是因为他的心理世界中只有他自己。”

    严瑕感觉最近要把二十多年的气都叹完了：“我不想评价他和长辈的关系，但胖胖要怎么办？”

    李杰的拐卖儿童罪板上钉钉，这样一来，胖胖就失去了唯一的监护人。

    韩璃试图和李杰的父母姐姐联系，除了李杰的母亲有一点不忍，其他人都不太想接胖胖这个烫手山芋。

    在他们看来，李杰只要判不了死刑，迟早要出来的。谁接了胖胖，谁就不免要和李杰扯上关系。他们花了不少时间才和李杰划清界限，不想再沾上他了。

    “爸爸！”

    路过会议室时，门冷不防开了。胖胖站在门口，怯怯地，又极渴望地看着李杰。

    严瑕快步走过去。

    胖胖颠颠地走过去，抱着李杰的腿。李杰愣了一下，犹豫片刻，用戴着手铐的手摸摸他的头，“胖胖……”

    胖胖呆住了，然后笑得特别灿烂：“爸爸！爸爸！”

    李杰不敢看他，灰溜溜地让警员带走了。

    胖胖呆呆地站着，没有追上去，等严瑕走到他面前时，才发现他的笑变成了哭，脸都扭曲在一起，生怕哭出来，让人笑话。

    严瑕的手挨到他的那一刻，胖胖抬头。

    “姐姐，我想要爸爸……”

    -

    第二天的航班是早上9点的，按照计划，落地正好在那边吃午饭。

    然而天不遂人愿，清早起床就是漫天阴云。到机场一看，进出港信息一片飘红，候机厅里人山人海。

    喻浩叹和韩璃起太早，都没吃饱，各端着一盒泡面在旁边吃得很开心。严瑕在给林队发消息，拜托他记得抽空去8楼办公室给白喂食。

    “在聊天？”

    严瑕一怔，抬头见是程世贤，他端着泡面的姿势格外严肃。

    “嗯，怎么了吗？”

    程世贤坐在她旁边，开手机划了一阵，给她看。

    “这是……是叔叔阿姨？”

    是上次在商场见过的那对中年夫妇，他女朋友的父母。照片上看起来更加年轻，没有那天见到的苍老。

    “他们去见过胖胖了。”

    严瑕又是一怔，“你的意思是……”

    “事情过去很多年了，我经常带他们出来走走，就是想多陪陪他们。我给他们提过胖胖，他们很感兴趣。今天早上，叔叔发消息给我，他们决定照顾胖胖。”

    程世贤的女友是独生女，当年意外身亡，对父母击非常大。程世贤一直在照顾他们，把胖胖的事告诉他们，大概是觉得，他们能借此看到一点生的希望吧。

    “林队那边，我已经过了。他和李杰的父母联系过，对方表示会出一些钱，很感激他们能照顾孩。最起码，以后胖胖不用每天吃薯片火腿肠了。”

    高大的玻璃窗外仍是阴云漫天，严瑕却觉得心里一畅，不上的感慨。

    “谢谢你。”

    程世贤罕见地笑了，“不用谢我。如果不是你注意到这个孩子，他可能就被亲爸卖了。投胎和为人父母，都是一门技术活。”

    他难得冷幽默一下，严瑕禁不住笑了。

    “以后他会住在叔叔阿姨家，以后想看他，我可以带你过去。”

    “好的。”

    程世贤推推眼镜，起身去泡面。严瑕看着窗边电话的顾明深，不知不觉出了神。

    手机又响起了鹦鹉叫声，严瑕一看，是花花幼儿园的老师来的。

    “喂？”

    对面许久没话，反而是背景音里有窸窣的响。

    “喂，严老师？”

    “……千千？是千千吗？”

    严瑕一时激动，站了起来，刚刚开了半边的泡面摔在地上。

    幸好没来得及加热水。

    严瑕一边清理地面，一边辛酸地想。

    “严老师，我听到你的声音啦。”

    千千话软绵绵的，严瑕的心跟着柔软了，“千千，这两天睡得好吗？有没有梦到严老师？”

    千千老实回答：“做噩梦啦。但是有爸爸妈妈在，妈妈和我一起睡，千千就不怕啦。”

    “千千真厉害！”

    “嗯！”丫头似乎笑了，然后心翼翼地问：“严老师，你知道胖胖转学了吗？”

    “知道。”

    “那，胖胖这两天有没有做噩梦呀？”

    “严老师不知道哦，因为胖胖已经转学啦，去了别的幼儿园，还没有和我电话呢。”

    对面停了一下，似乎有大人在旁边教她怎么话。严瑕仔细听，好像是千千的妈妈。

    “严老师，我想和胖胖话，但是现在见不到他啦，你能不能帮我转达呢？”

    “当然可以呀，是什么话呢？”

    “胖胖不是坏孩子，他只是有个坏爸爸。那天他爸爸还了他，他还在保护我……可惜胖胖没有弟弟妹妹，做不了好哥哥。但是胖胖长大以后，一定会做一个好爸爸……”

    童音稚嫩，严瑕霎时间视线模糊。

    接触了太多人性的肮脏黑暗，陡然看到纯真和闪光的一面，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嗯，严老师一定会转达的。”

    挂了电话，严瑕匆匆去洗手间洗了脸，重新上妆。回去时，却看到顾明深坐在她位置边，正静静地望着她。

    注视着严瑕，顾明深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他不擅于用第六感解决问题，但第六感告诉他，这两天严瑕对他很有意见。

    难道是昨晚的鱼煎焦了，他告诉了严瑕，导致严瑕不高兴？

    但是前晚的鱼很好吃啊，虽然是外卖，也是她亲自挑的。

    想来想去，大概就是他在冯的麻将馆露的那一手了。可她不至于为了这个生气吧？

    顾明深挑眉，难得心里有些惴惴。

    等她坐回来，顾明深慢慢解释：“以前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不太喜欢工赚钱，就用的这个办法。”

    严瑕慢条斯理地：“赌神，失敬了。”

    顾明深失笑：“是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吗？我已经被拉进赌场黑名单了，回国以后从没动过手，这份工作也不允许。”

    他有心理学和数学两个学位，那些是他的特长，也是一大爱好。不过他自认为不会沉迷其中，只是作为生活调剂品，所以应该不会惹她生气才对。

    “顾明深。”

    “嗯？”

    严瑕平静地问：“除夕夜牌，你是不是故意欺负我？”

    ——第五卷·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