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露。

    经过了几夜奋战后, T市警方终于能为当年的案子做出一个交待。

    早上9点，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顾明深作为外援专家, 在警方的案情通报之后, 上台发言。

    “……但愿以嫌犯马某的犯罪经历，能给本市乃至全国民众以警醒。健康的家庭，正确的抚养方式, 才能培养出家庭真正的希望……”

    即使隐去了不少细节, 目前能公开的那一部分，也足以震惊不少人。

    新闻发布会同步直播, 严瑕坐在第一排，目光从顾明深移到手机屏幕，看着直播画面中他严肃的表情, 和热火朝天的评论。

    ——自从那天看完了录像带, 他就再也没笑过。

    往常相处时, 她看得出顾明深有心事。心事是他嘴角的弦。遇到再开心的事，他都只是淡淡地笑一笑，笑容很快会被这根弦抚平。

    可现在, 他连笑容都欠奉。

    这个环节是杨队做主，昨天才决定加上去的。T市多年没出过这种恶性案件，杨队觉得这个环节很有必要。

    顾明深发言结束，陆续有媒体提问。

    “您觉得马某这种嫌犯今后还会出现吗, 为什么？”

    “您是否为马某感到惋惜？”

    “据有一部分证据没有移交给本市警方？”

    “顾老师, 顾老师请您回答一下问题……”

    上次顾明深意外出现在新闻发布会上, 惊掉了媒体的下巴。这次T市持刀伤人案结案的风声传来, 不少媒体闻风而动，千里迢迢来堵顾明深，就为了堵个大新闻。

    严瑕心里一紧。

    的确有一部分证据没有移交，其中就包括那盘录像带。杨队看了录像带以后，调查一结束，就把有关证据都交给他们了。只要看过那盘录像带就知道，这不是普通警方能处理的案子。

    她只是没有想到，这种消息居然传得这么快，连这些记者都知道了。再看杨队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显然知道是手底下有人大嘴巴漏了，被记者捞到了风声。

    顾明深面无表情：“无可奉告。”

    “顾老师……”

    记者们眼睁睁看着他带调查组离开，都垂头丧气的。

    这次真是白来了。

    -

    案件调查已经基本结束，调查组订了今晚回S市的机票。杨队特别感激他们，本来想请他们去本地著名景点一日游，被顾明深婉言谢绝了。

    杨队知道他有心事，劝他：“这种案子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调查出来的，顾老师不要太操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多谢。”顾明深略一点头，表情依然严肃，没有一丝笑容。

    杨队叹气，没有再劝。

    孙已经成了调查组的忠实粉丝，趁着他们还没走，赶紧要了他们的签名。

    “那个，严老师，你们调查组还收人吗？”

    孙不知道鼓起多大的勇气，才问了这样一句。

    严瑕一愣，微笑着：“暂时不收哦，我们心理调查组才刚成立一年不到，权责范围还在调整，所以暂时招不了人。”

    而且，顾明深招人的要求极为苛刻，当初连她都被考核过，何况孙这样非常普通的人。他能被顾明深挑中的可能性非常渺茫。

    虽然被拒绝是情理之中的，孙还是有些失望。严瑕鼓励他：“不是只有心理侧写才能抓到罪犯，我们侧写也需要各部门的协助，你可以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方向。”

    孙点点头。

    “那个，严老师，我还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什么？”

    “就是那盘录像带……”孙左顾右盼，压低声音，“我是听同事的，那盘录像带很恶心的样子，顾老师带走录像带，有什么原因吗？”

    严瑕一滞。

    这个旧案目前只有当年经手过的警员、林队和调查组内部知道，它的细节过于骇人，一旦披露出来，足以产生核爆等级的影响，震惊全国。

    严瑕看着孙憨厚的表情，不忍心破他的生活。

    “这是个秘密哦。”

    再次被拒绝，孙略感遗憾，倒没什么情绪。

    他挠挠头，“这样啊，那我一定保守秘密，不会再这件事了。”

    “嗯，多谢合作！”严瑕粲然一笑。

    孙不由有些羡慕嫉妒恨。

    顾老师真是太厉害了，女朋友美丽又优秀。

    -

    中午践行宴结束后，调查组回招待所收拾行李。孙不知哪里去了，再出现的时候，带着一个怯生生的朋友。

    严瑕惊讶，“是你？”

    正是那个被害人的儿子，最后一起案子的幸存者。男孩看见严瑕，轻轻地叫了句姐姐好，朝她伸出手。严瑕伸出手心，接住了一颗星星。

    孙解释：“他又转学了，这是他的新朋友教他折的。以后他应该不会再转学了。他知道你们今天要走，特意要来送你们。”

    男孩之前因为妈妈的职业，被同学们歧视排挤，所以经常转学。妈妈遇害后，警方通过她的身份证，联系到了她的家人。家人虽然经济条件不好，但让男孩继续在这里读书还是没问题的。

    “谢谢姐姐，你们抓到了坏人。”男孩声。

    严瑕摸摸他的脑壳，轻声问孙：“萍萍呢，那些姑娘呢？”

    孙耸肩。

    结案以后，T市痛定思痛，加上前不久就有一次相关人员引起的架斗殴，警方便在全市范围内掀起了一轮大排查。

    风暴之下，许多人都离开了这里，包括萍萍。男孩之前还问萍萍姨姨去哪了，可后来像是懂得了什么，就不再问了。萍萍真的成为了一个代号，只存在于案卷和相关人员的记忆中。

    严瑕叹气。

    但愿男孩能够正常成长。

    “姐姐，我会梦到坏人。”男孩突然话了。

    严瑕心里一紧，摸摸他脑袋，“那你梦到什么了呢？”

    “我梦到他在看我。”

    严瑕顿时失言。

    马杰袭击男孩妈妈的时候，没想到还有个孩子跟在后面。错愕之中，必然与这孩子对上了视线。

    看到男孩时，马杰看到了童年的自己。那一瞬间，马杰眼神中的情绪，给男孩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做梦都能回想到那一幕。

    严瑕本来想安慰他，可是一想到他梦到马杰，就是梦到亲生母亲被杀害的场景，便不知从何起，只得蹲在他身边，揉揉他的脸。

    “坏人只是抢走你的梦睡大觉，过一段时间，他就会逃跑的。”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严瑕站起来，不经意间一瞥，看到顾明深从电梯里走出来，往她这儿望了一眼，径自走进房间。

    她一怔。

    -

    今日天气晴朗，傍晚朝霞漫天，适合飞机起降。他们来的时候杨队没接，这次什么也要亲自把调查组送到机场。

    信息牌显示正常值机，他便笑着对顾明深他们：“这次真的太感谢你们了，没有你们，这个案子真没办法破得这么快。”

    严瑕笑了：“杨队太客气了，T市刑侦鉴证人才辈出，应该是你们的功劳，我们只是从旁协助。”

    略一客套，杨队感叹：“真的是全国千万里挑一的专家组，深感佩服。还希望以后和各位专家保持联系，多多合作。”

    严瑕幽了一默：“合作就不必了吧，我们这一行，最好是没有合作的机会。”

    杨队一怔，大笑，“也对。祝各位一路平安。”

    这些本来是顾明深的工作，可是他心事重重，严瑕便主动揽下了这些场面工作。

    孙帮他们把证物那些送进候机厅，杨队他们等调查组进了安检才离开。

    很快上了飞机，顾明深坐下后便取出眼罩，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于公于私，他都不该将情绪带到工作上来。严瑕虽然有交流的特长，但只是用在于家属沟通上的，刚才让严瑕应对这种场合，已经算他这个组长的失职了。

    可是他闭上眼，就会想到那盘录像带的场景。

    那个孩子，坏人在梦里看他，可他的梦里，又何尝没人在看着他。

    顾明深睁眼，看着眼罩底下的一片黑暗，无声叹气。

    这个案子比他预料的还要复杂一千倍。光是想到画面中被锤杀的男人，他就夜不能寐，更别那三个诡异的人了。

    他们是谁，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集结在一起，动机是什么……

    他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手，忽然有一根纤细的手指戳戳他的手背，然后揪着他的指尖，轻轻摇晃。

    “飞机餐好像没有鱼可以吃哦。”温温柔柔的声音响在耳边，“是不是因为这个，心情才这么坏呀？”

    顾明深没有话，只是轻轻松开掌心，将她的手慢慢纳入掌中。

    “笨蛋。”他轻声。

    “只有笨蛋才会关心你有没有吃鱼。”严瑕很坦然，“我刚和林队发了消息，让白在队里多住一天。今晚回家以后，给你做一条红烧鱼，怎么样？”

    即使隔着眼罩，只听她的声音，顾明深仿佛也能看见她亮晶晶的眼神。光是想象，就能让阴霾覆盖的心情稍稍天晴一会儿。

    严瑕戳戳他手背，“就这么决定啦。”

    “……好。”

    半晌无言。严瑕看着他安静的侧脸，慢慢慢慢地，靠在他肩头。

    如果这个动作能给他安全感，那就再好不过了。

    顾明深一顿，压低了这一侧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

    飞机开始离场，巨大的引擎轰鸣声覆盖了机舱内的低语。灯光变暗，顾明深摘下了眼罩，目光游移，不知在看何处的灯光。

    严瑕攥紧了他的手。

    “你一定会抓住他们的。”

    顾明深手指一紧。

    “一定。”

    ——第六卷·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