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严瑕好不容易有个什么都不用想的假期，任由妈妈敲门敲了三次, 她才不情不愿地起床。

    “我看你累得要命, 就没叫你起床。但也不能睡这么晚啊？”

    严瑕一看，十点了。

    她揉着睡眼，感觉好像遗忘了什么。

    严妈妈友情提醒：“你爸爸已经带顾出去吃早茶了。”

    “？！”

    她居然把男朋友给忘了？！

    严瑕慌慌张张地奔回房间换衣服, 又狂奔去洗漱化妆。妈妈在身后追着叮嘱：“少穿点, 还穿毛衣是要热死自己吗？”

    严瑕还没转换思路，习惯按照S市的气温穿衣了, 折腾了好半天才出门。

    严爸爸已经和顾明深相谈甚欢了，看见匆匆忙忙奔过来的女儿，他摇摇头, 对顾明深：“这个家伙从就爱睡懒觉, 她有没有老是迟到, 给你添麻烦？”

    顾明深笑了笑，“当然没有，她是个很懂事的姑娘。”

    冷不防被男朋友在亲爸面前夸了一道, 严瑕悄悄地脸红了。

    这个人啊，撒狗粮也不看看场合的吗？

    趁着他俩聊天的时候，严瑕拍了一张餐桌，发到朋友圈。

    【从没发现某人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品, 严爸爸：“是人家顾点的菜, 他这么了解你的口味, 是不是平时都在人家面前作威作福啊？”

    “哪有！”

    严瑕轻哼, 开开心心地吃了两个虎皮凤爪，低头一看朋友圈，猛然发现，除了韩璃给她点赞，并且哈哈哈一长串之外，其他各种同学、好友、前同事，几乎都留下了一串省略号。

    严瑕：？

    这份狗粮有这么噎人吗？

    她戳开韩璃的聊天框，韩璃恨不得穿过屏幕戳她脑袋，看看她的天赋点是不是都点在了语言上。

    这丫头到底有没有香饽饽的自觉？看图话，三人吃早茶，有一个明显是长辈，明带男朋友见家长了。

    可爱女神突然有了男朋友，相当于一个天雷劈在了隐性追求者头上，爱情之花尚未绽放就衰败了。

    不知多少人在猜谁是她男朋友，也不知多少人在后悔没有早点挑明，让人钻了空子。

    韩璃看着她发来的截图，啧啧感叹。

    【韩姐姐，你这几天回家了吗？】

    清明节，到底还是祭祖上坟的日子。过年以后韩璃就住在了喻浩叹家，也不知这几天有没有回去。

    韩璃看到这一句，瞥了一眼身后闷声看电视的父母。

    【回了，别提】

    两个字，足以抵过千言万语。

    严瑕秒懂，不再问了。

    韩妈妈倒水的时候路过她身边，恰巧看到她在刷朋友圈。

    “这是你的同事姑娘？有男朋友了？”

    听到这三个字，韩璃不话，默默地转了个身，不让她看到屏幕。

    韩妈妈脸色一怒，正要发作，可是看到韩璃这副样子，又不好什么，只得倒水去了。

    韩璃回家后，旁敲侧击地了一下前任的奇葩事。韩家父母一听，原本很看好的伙子居然这么奇葩，顿时掐了让她找旧爱的想法。可随即又茫然起来。

    这样下去，他们家韩璃该怎么办呢？

    韩妈妈欲言又止，“璃，我朋友家有个伙子……”

    韩璃眉头一动，静静地看着她。

    双方僵持，最后还是韩爸爸开了口：“明天早点起床，去看一下你外公吧。”

    韩璃时候是外公带着的，对外公感情很深，只是老人家十几年前因病去世了。

    她本来想顶回去，可想到外公，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好。”

    然后顺手给喻浩叹发了条消息，表示后天再回。

    喻浩叹家中长辈都健在，可是为了他的工作，他家的矛盾从来都不比韩家少。

    今天是爷爷让他早点辞职，明天是父母要拿拖鞋揍他，后天是外婆和他语重心长聊人生。

    他觉得，别人的清明节是给已逝之人过的，他们家的清明节是给他过的。

    比如现在，他就躲在房里，一边用后背抵着门，不让亲爹拿拖鞋冲进来抽他，一边给韩璃回了个大大的笑脸。

    他的韩姐姐，什么时候能正面他的心意呢。

    喻同学一脸哀怨，向程世贤讨教，还差点被亲爹隔着门板踢飞。

    然而程世贤很久都没回复。

    他想了想。

    这个时候，应该在陪长辈吧。

    -

    喻浩叹的长辈，其实是程世贤女朋友的父母。

    程世贤上午才带着胖胖出门，去儿童乐园玩了，中午一吃完饭，就有事要出门。

    “程，就要出去吗，你不是领导去外地了么，这还要加班？”

    程世贤在穿鞋子，嗯了一声。

    阿姨没多想，给他拿了车钥匙过来。胖胖本来在吃糖醋排骨，趁阿姨去洗碗，嚼着排骨过来了。

    程世贤擦掉他脸上的泥点，“今天玩得开心吗？”

    胖胖连连点头，“好多朋友陪我一起玩，还不会笑我胖。”

    程世贤最近很关注胖胖的学习环境，知道他在新幼儿园过得很开心，表现也很好，老师经常给他大红花，感到很欣慰。

    他平常经常加班，很少有和胖胖培养感情的机会。这几天正好长假，所以今天才带他出去玩，作为给胖胖的奖励。

    程世贤穿好了鞋，整理衣领，叮嘱胖胖：“干妈洗碗很辛苦，记得帮他倒一杯开水。还记得干爸的眼镜放在哪里吗？”

    “在茶几上。”

    “真乖。”

    程世贤摸摸他的脑袋，正要出门，却听他声问问：“哥哥，你不是去加班，是去看姐姐吧？”

    程世贤推门的手一顿。

    他环视一圈。叔叔在看电视，没注意到这边，阿姨还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哗的。只有角落里的柜子上摆着一张黑白照片，是叔叔阿姨一眼就能看到的角度。

    照片里的姑娘似是对他巧笑倩兮，程世贤推了推眼镜。

    “我走了。”

    从市区到公墓有好一段路程，程世贤自己开车，缓缓汇入去往公墓的车流。

    S市每年清明节都必定下雨，今年也不例外。雨刷规律地刮着，他开了音乐，调到常听的那几首曲子。

    车外雨帘如织，天色阴惨。程世贤目光沉静，思绪跟着歌声，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中。

    清明节，公墓的人不少。程世贤停了车，从后座取出一束花——鲜艳得不像是给已逝之人的，提着一把伞，冒雨往公墓深处走去。

    他女朋友叫柔柔。两人一起长大，他知道这个名字很容易招来男孩子的捉弄，她经常被叫做“肉肉”，因为她虽然比较苗条，却长得很有肉感，脸上胖嘟嘟的，看上去很有福气。

    福气这个法，是一个年纪大的老师不经意间的。这法很老派，所以同学们听了，都会开程世贤的玩笑，他媳妇是个有福气的人，程世贤以后享福了等等。

    程世贤虽然不善言辞，但每每听到这种法，都会维护柔柔，有几次差点和对方起来。

    几次下来，就没人再开柔柔的玩笑了，反而挺多同学羡慕他们。

    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两个人脾气都好，尤其是后来他俩都上了医学院，就更让人羡慕了。

    再后来？

    就没有后来了。

    神他妈的福气。

    程世贤把花束放在墓前，稍微拍掉旁边台阶上的泥土，就这样坐在了柔柔的墓碑边。

    他昨天已经陪着她父母来过，荒草清理过，祭品也摆了。两位长辈年纪大，以前来得勤快，常来看女儿，但是一来伤心，二来折腾，所以他们现在来扫墓的次数少了很多。只有他会在每个清明长假的最后一天，来陪柔柔话。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雷不动。

    其他人大都是扫墓了就走，像完成一项任务。他孤零零地坐着，非常引人注目。

    “我今天带胖胖去儿童乐园了，他玩的很开心。你爸妈也很高兴。”

    “阿姨午饭做了他最喜欢的糖醋排骨。我记得这也是你最喜欢的菜？你和胖胖真的很有缘。”

    雨渐渐大了。

    有些人路过他身边时，本想看看他旁边墓碑上的名字，都被大雨给催走了。

    这个气温，要是淋湿了会感冒发烧。

    程世贤开了伞，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会好好伞，不会再让你担心了。我还要照顾叔叔阿姨，要是病了，就变成他们照顾我，那怎么好意思呢？”

    他开手机，默默地往下刷，看着朋友圈的喜怒哀乐，一点点地念给她听，仿佛她真的坐在身边。

    “上次给你介绍的韩，韩璃，她这几天终于回家了。不知道有没有和父母吵架……啊，看起来是吵了。”

    “我们组长居然恋爱了？你敢相信吗？就是之前告诉过你的，高冷男神范儿的那个。而且这两天好像去见家长了。女朋友也是我们组员。真的难以想象他陷入爱情的样子……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这时候才看到喻浩叹的消息，然而再回过去时，只得到了他的哀嚎语音。

    【我要被爸妈死了，老程你居然才回我呜呜呜！不能忘了兄弟啊！你是怎么和妹子相处的，教教我呗！】

    程世贤看着墓碑，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回复。

    【耐心相处】

    然后问她：“我是不是很耐心？”

    “我啊，本来以为，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了。”

    “本来对你那边很好奇，可是我变主意了……柔柔，希望你别怪我。”

    “我想变成你的双眼，代替你看遍这世界。”

    “你看呀，柔柔。”

    程世贤拿着手机，在墓碑前一晃，笑了笑。

    如此美妙的人间烟火。

    ——清明时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