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队和外勤警员们离开后, 整个刑侦大楼彻底安静下来。

    会议室这一层只剩下他们一行人。两个内勤的警员姑娘给他们端了茶水, 再把招待所的房卡交给他们。

    姑娘很善解人意：“你们都去隔壁会议室坐坐吧, 要不我们帮忙把行李送到招待所？接下来应该有一场硬仗要吧。”

    严瑕谢过她们，林队带来的几个警员跟着她们, 把大家的行李都带走了。

    顾明深不知何时坐了下来，轻揉太阳穴，少见地露出满面疲倦。

    严瑕轻声劝他：“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顾明深摇头, 又翻开了手头的案卷, 陷入沉思。

    越是迫近真相的时刻, 心情就愈是复杂。

    这一等, 就等了一整天。

    夕阳西下。

    林队领着几个警员，和本地警员交流感情去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调查组五人。韩璃站在窗边, 看着斜坠的夕阳, 紧紧皱眉。

    就算没有查到什么，过了这么久, 好歹给个消息吧。

    为什么半点回音都没有。

    6月的气温本就容易让人焦躁，即使有空调, 也无法让人完全沉静下来。

    韩璃来回踱步，虽然没穿高跟鞋, 仍然引得喻浩叹炸毛：“坐下不行吗。”

    “不行。”

    喻浩叹被她一看，就像被戳破的皮球，迅速瘪在沙发上，躲在程世贤身后不敢话。

    是他狗胆包天了, 敢和自己女朋友对着干。

    程世贤拍拍喻浩叹狗头，表示安慰。

    严瑕试着给高队了个电话，但是没人接，便没再。

    往好处想，不定是查到了什么线索，才没空和他们联系。

    顾明深保持着抱肘而坐的姿势，几乎没有动过。他闭着眼，偶尔看一眼窗外，再看看案卷。

    还没有消息吗？

    他无声叹气。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都要完全落山了，顾明深的手机忽然炸响。

    所有人都一个激灵，顾明深一看，是林队的来电。

    “有事？”

    “……至于吗老顾，这么冷淡。”林队话很大声，“你现在有空吗，赶紧出来出来，他们好像查到了！”

    严瑕只觉眼前一闪，顾明深刚刚还坐着，下一秒已经抓起了外套，握住了门把手。

    “还在等什么？”

    林队在楼下等他们，一辆警车已经开好了警灯。红蓝相间的灯光闪得人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唯一令他们意外的是，开车的是刚刚给他们端茶的警员姑娘。

    她不太好意思地解释：“我只是不太参与抓捕，队长他们不放心。开车这种事一点问题都没有，都坐稳了吗？”

    没人有异议，姑娘甜甜一笑，警车唰地从刑侦大院里飙了出去。

    要不是系了安全带，林队已经被起步这一下甩出去了。他赶紧抓紧抓手，一边大声和顾明深解释：“我刚刚和高队通了电话，他们在离镇中心5公里的自建房里遇到了可疑对象，对方已经开车逃跑了，他们在追。我们是去追可疑对象，还是去自建房看看？哎哟……”

    经过一个路口，警车猛地一个甩尾，林队没防备，脸差点贴玻璃上。

    顾明深在后排坐得稳稳的，表情极其镇定，“这还用问，当然是追人。人没抓到，看到他的生活环境有什么用。环境的核心永远是人。”

    “有你这话就行了……高队，你们追到哪了？”

    他开免提，开车的姑娘听见，又是一个甩尾，直朝那个方向开去。

    然而没开多久，一条长长的车龙就出现在眼前。他们这才想起来，高队在路上就和他们过了，过两天是高考，到处都在交通管制，车流量都拥挤到少部分道路上来。

    U镇再大也只是个镇，顾明深问姑娘：“有没有别的路？”

    “有。”

    她当机立断，方向盘往旁边，想从右侧道路超车，然而侧面冷不防开来几辆出租车，将右侧道路堵住了。

    姑娘没有犹豫，挂了挡便要倒车，却看到后视镜里开来了一辆公交车。

    林队忍不住想骂人：“这都能堵吗！”

    放在平常，这个堵车队伍最多花五分钟就能通过。然而偏偏是抓人的关键时刻，一分钟都耽误不得。

    前方红绿灯其实很近，这时候却那么远。

    林队匆匆询问对面情况，顾明深眼尖，看见了前方路口的右方，有一辆银白色面包车冲了出来，借着那个方向的绿灯，一路往前冲撞。在它身后五六个车位，有两三辆警车闪着警灯紧随其后，警笛远远地传过来，听得他们激动不已。

    前面那么多车，就算他们鸣笛示警，前方也没有让车的空间。

    “有车！”严瑕忽然失声叫道。

    顾明深回神。

    仅仅一个瞬间，那辆被追逐的银白色面包车就猛地了个转，朝他们这边的反向道路开了过来。而在前方路口，一辆大货车拼命按着喇叭，带着刺耳的刹车声，滑向了面包车开出来的那条路。

    “能追吗？！”顾明深问。

    “能。”

    姑娘清脆地应了一声，正好绿灯轮到他们这边。前方车流缓缓移动，她朝旁边两辆车鸣笛示意，油门一踩到底，笨重的警车就从旁边两条车道横了过去，越过了路中双黄线，加入了追逐的队伍。

    他们从这个方向来，很清楚前方的路况。所以他们虽然追得急，心里却一点都不慌。

    比起刚才被堵在路中间，眼看可能放跑了面包车的急迫，他们现在胸有成竹，就等着面包车被堵在路中间。

    果然，没开多远，前方的道路就被凝滞的车流堵住了。姑娘刚刚降速，却立刻骂了一声“靠”。

    面包车并没有被堵住的惊慌，也没有警车不敢到处碾压的枷锁。它直接从两道车流中间开了过去。破旧的车身一路摩擦撞击，惊得不少车辆按了喇叭。

    ——这人到底怎么开车的！

    面包车蹭过私家车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们这边再次焦急起来。

    要是所有的追击车辆都被堵在这里就糟糕了。

    高队在那边安抚他们：“已经请求了交警增援，周，不要急躁。”后面这句是对开车的姑娘的。

    “是。”

    眼看着面包车要一路开到底，就要冲出路口了，顾明深甚至有下车跑过去的想法，被严瑕按住了手，“太危险了！”

    顾明深到底是文职，他哪能和凶手直接对抗。

    话音刚落，刺耳的摩擦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一愣，顾明深定睛一看，才发现最前方似乎是一辆大货车。面包车一路耀武扬威，在结实的大货车面前无可奈何，硬生生被截住了。

    接下来，面包车司机做了一件他们意料中的事。

    他拉开车门，跑了。

    事已至此，不能再犹豫了。

    除了开车的姑娘和严瑕韩璃，其余人一跃而下，穿过茫茫车流，朝那个疯狂奔跑的人追过去。

    顾明深此时没有别的想法。他胸口似乎憋着一团火，这团火燃烧了他大部分的精力，此时看见了目标，这团火烧得更旺了，让他只想一路往前狂奔，追过去，再追过去，直至抓住那个人。

    和目标的距离一点点地拉近，从马路追到人行道，穿过了绿化带，翻越到另一条道路上。

    顾明深和目标的距离只有一两米时，旁边有人先动了。

    是程世贤。

    他体能好，猛地发力，凭借体格优势，成功地抓住了那人的后衣领，借着惯性将对方扑倒在地。对方垂死挣扎，顾明深也到了，一手按住了他的双手，将他牢牢地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然后便是一片嘈杂。

    肾上腺素作用消退后，顾明深才缓缓找回了理智的思考。

    他看到高队带着几个警员，将对方压回警车边，他也跟着走过去。

    高队质问他：“你跑什么？你还以为自己跑得掉？”

    对方一声不吭。

    “抬起头来！”

    对方沉默良久，才稍稍抬头，目光在警方众人和围观群众来回逡巡，最终别有意味地多看了顾明深一眼。

    此时华灯初上。

    顾明深看着这平凡的路人脸，眉目中似乎有一些凶狠，却不明显。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姑娘周也开车到了，严瑕她们跟过来。见到顾明深完好无损，只是衣服上有一些灰土草叶，严瑕总算放下心来，“组长没事吧？”

    顾明深摇摇头，对她示意那人：“你看他，是不是有点眼熟？”

    严瑕看了一下，也愣了一秒。

    “好像是有点？”

    顾明深终于敢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喻浩叹跟的另一辆警车，也刚刚才到。听他们这么，他仔仔细细地观察对方，有些吃惊：“卧槽，不是吧，我也感觉见过他啊？是不是在那个T市啊？”

    程世贤皱眉：“你确定是T市？”

    “确定啊，我的智商还能弄错？”喻浩叹快步走过去，站在他身前认真看了好久，“真的见过，他就是那个什么，什么来着……”

    他一时想不起是哪里，但言之凿凿，让人不得不信他。

    韩璃问：“T市不是马杰的案子吗，你是不是记错了，还是认错人了？”

    “不至于这么多人认错吧。”喻浩叹又仔细看了一会儿，听见旁边围观群众议论纷纷，一拍大腿，“卧槽，我想起来了，是他啊，这张脸在记者招待会上见过的！”

    记者招待会？

    顾明深脑中似乎有一根渐渐绷紧的弦。

    他在记者招待会上，向公众明这个案子的情况，然后对公众发出呼吁，再然后，似乎有人问了他很多问题？

    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才对这张脸有了印象？

    “是你……”顾明深喃喃，“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问我是否转移证据的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