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队出去看了一眼, “人已经跑了, 可能刚被老程吓坏了吧。”

    严瑕很好奇, “程大哥做了啥？”

    程世贤轻咳两声，林队瞟他一眼, “也没啥，就稍微露了点肌肉。”

    家暴者多有窝里横的特点，要是外人对他们露出一点肌肉, 他们不但不会记恨, 反而会躲着走。

    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大家会心一笑, 见好就收。

    不管怎么，那男人还是隔壁这床的家属。当面这么不太好。

    他们还没收起笑容, 就听见隔壁床的中年女人：“我老公呢？”

    严瑕还没解释, 中年女人费力地扭过头, 目光中似有责怪。

    严瑕一怔。

    “你们把我老公赶哪去了？”

    这句近乎斥责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韩璃和严瑕两个姑娘, 完完全全被她震惊了。

    看她这副样子，应该是被丈夫的。没想到她躺在床上第一件事, 就是问丈夫的去向。听语气，似乎还很喜欢丈夫？

    喻浩叹深出一口气, “人类的习俗令我迷惑……”

    他们没什么，女生不乐意了，“妈妈，你干什么问人家……”

    “什么叫我干什么, 那是你爸，你帮人家话？”

    要不是腿被吊起来，手臂也使不上力，看中年女人的动作，是想给女生一巴掌的。

    有些遭受家暴的人会巴不得脱离苦海，但有些甘之如饴，严瑕曾经听过某些事例，却没想到碰上了活的。

    真是一言难尽。

    然而他们遇到的奇葩要比这个厉害得多，中年女人眼神里的威胁，他们完全没当回事，继续聊天八卦。

    女生脸上挂不住，对妈妈了句“我去买水”，就低着头跑出了病房。

    中年女人瞪了他们一会儿，见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好作罢。

    对方偃旗息鼓，林队起身伸个懒腰，“行了，我们先回去了，不扰老顾休息。严妹妹，有事电话。”

    林队朝那边一个眼神，严瑕会意，把他们送到了电梯口。

    病房里飘着他们留下的食物香味，严瑕很无奈，“丢掉太浪费了，组长，你吃吗？”

    “不用了。”

    带来嘲讽他的美食，他可不想吃。

    严瑕收拾饭盒，却听见中年女人：“病房里不能带这些，有些年轻人就是不懂规矩，不知道家里大人怎么教的。”

    她背对着这边话，阴阳怪气的语调，听着很不舒服。

    严瑕很不高兴，不想和她计较，继续收拾。

    “哎，姐姐，怎么只有你们在，他们都回去了吗？”

    严瑕抬头，见刚刚出去的女生站在门口，额头都是汗，整张脸热得通红，拎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瓶冰水，塑料袋上都是白雾。

    “对啊，他们刚刚才走。”

    她一个人喝不完几瓶水，严瑕猜测她是买给林队他们喝的，便缓和了脸色：“他们明天应该还会过来，这些东西你可以放在床头柜里。”

    女生嗫嚅着，最终没什么，点点头，“谢谢姐姐。”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正好有点渴了，能给我一瓶水吗？明天我做点零食给你吃。”

    严瑕向来善解人意，知道她是不好意思开口，主动递了个台阶。女生眼睛都亮了，开心地猛点头，递了一瓶水给她。

    “组长，你要不要？”

    顾明深本来不想要，然而看到严瑕的脸色，从善如流地伸手，“麻烦给我一瓶，谢谢。”

    女生的心意没有白费，坐回妈妈身边时还在雀跃。

    她拧开一瓶水，送到妈妈嘴边：“妈妈喝水。”

    哪想中年女人眼神一凶，破口大骂：“你当我在家啊，这是医院，我不舒服，你就拿冰水给我喝？！你还有没有良心？”

    女生被她一吼，居然没有手抖，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水，看样子已经习惯了。

    严瑕叹气。

    明明是母女，明明都是被人欺负的，这又是何必呢。

    -

    严瑕陪顾明深坐到晚饭结束才回去，走之前，顾明深特意叮嘱她，把那些吃都带走。

    “你真的不要？”

    顾明深摇头。

    严瑕很愁。扔了可惜，但吃不完，而且吃了会发胖的。

    不是每个人都有喻浩叹那种又宅又能吃的神体质。

    大约半时后，顾明深收到了严瑕的消息，她已经到家了。

    严瑕还给他语音抱怨：“白换毛换得满地都是，家里跟下雪了一样！”

    她在身边时还好，顾明深能专心看书，然而等她一回家，顾明深就忍不住翻来覆去地点开微信，想看严瑕有没有话。

    他迅速回复：“我那里有个吸尘器，可以用上了。”

    严瑕之前有个扫地机器人，然而白对机器人的声音特别敏感，一开动就唧唧乱叫。它还喜欢追着机器人满地跑，比猫还像猫。严瑕实在拿白没办法，只好把机器人扔到了顾明深那里。

    中年女人终于轮到了检查，他和严瑕开了语音。顾明深听见那边吸尘器的声音，还有严瑕训斥白，不禁会心一笑。

    这幅画面，光是想想都很温馨。

    “哥哥，你和那个姐姐是情侣吗？”

    顾明深抬头，才发现女生不知何时进来了。他记得她陪着母亲去做检查，应该是回来拿东西的。

    果然，她生怕顾明深多想，扬起手里的病历本，“我给妈妈拿这个。”

    “嗯。”顾明深没有直，尽量把语气放温和，“你妈妈还好吗？”

    中年女人白天刚刚上演了一出闹剧，他只是想安慰一下这个姑娘。毕竟，有的时候，陌生人的善意比熟人的还有用。

    “嗯，还好……只是断了腿，要休息一阵……”

    顾明深挑眉，“只？”

    这可不是一个好词。

    女生低声，“已经够好了，爸爸一直都喜欢喝酒，以前妈妈的时候更凶，那时候他力气大。现在喝酒喝得没力气了，又不动我妈，才把她从楼梯上推下来。”

    顾明深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我认识一些专门做这方面法律援助的人，你需要联系方式吗？”

    姑娘高中生模样，顾明深觉得她已经有这个独立思考的能力了。

    “法律援助？”女生有一瞬间的迷茫，“我想要，但是要不起……”

    “为什么？”

    “我觉得他们该离，从我学开始，他们就一直架，架……但是我们家的钱都在爸爸那里，妈妈没有正式工作。我刚刚高考完，上大学可以去工赚钱，可以申请助学金，但是我妈妈一个人撑不下去……”她低着头。

    顾明深：“那你妈妈的意向呢？”

    刚刚完，顾明深就意识到自己白问。

    白天还对他们发难的人，怎么可能主动要求婚姻的法律援助。

    女生沉默了很久，才对顾明深：“我觉得你和姐姐真的很好，我很的时候，才看过爸妈这样。后来他们就一直在架了……我有时候会想，他们会为什么要生我，我一点都不开心啊。”

    顾明深从她脸上看出了很明显的自我厌恶。

    显然，父母糟糕的婚姻，已经深刻影响了她的人生。

    顾明深深知家庭对人性格塑造的重要性，正要话，就听见外面似乎有赖医生的声音：“沁，你找到了没有？”

    女生一愣，朝顾明深浅浅鞠躬，飞快跑出去了。

    病房门缓缓关上，顾明深静默许久，才拿起了手机。

    严瑕正在忙着收拾鸟毛，语音就这么挂着，也不知听没听到。白还在叽叽喳喳，似乎在抗议严瑕的训斥。

    顾明深短暂地笑了笑。

    他们这种默契又和谐的相处方式，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

    “……喂，喂，顾明深，你还在听吗？我去，白的脾气变坏了，居然把食盒踩翻了，满地都是谷子。我一定要让它长记性！……”

    “哦？那要怎么办？”

    严瑕气呼呼地想了半天，“把它的毛做成一把扇子吧！”

    顾明深笑了笑，“好。”

    -

    中年女人做了检查，很快就回来了。两人进来时，顾明深放松大脑，正在刷朋友圈。

    他瞥见沁眼眶红红的，应该哭过了。

    中年女人没有片刻消停，刚刚躺回床上，就对女儿指指点点：“我要吃楼下那家老李饺子，你快去买。对了，我拍片子的时候，你爸有没有找过你？过你电话吗？”

    沁欲言又止，还是安静地拿出手机翻了翻，“没有过。”

    中年女人有些失望，摆摆手，“快去。”

    沁低着头往外走，顾明深似是无意地：“都快九点了，病房马上熄灯了。这时候让一个姑娘下去买东西，不太好吧？”

    他记得附近有一家饺子馆，可是步行要五六分钟。晚上市医院附近并不热闹，他实在不放心沁一个人出去买。

    中年女人想怼他，可是想到她刚才听到的，琢磨半天没话，却也没催沁。

    顾明深拿出手机，“沁，你不用下去了，那家可以点外卖，让他送到这里吧。”

    沁眼眶更红了，点点头，“谢谢哥哥……”

    外卖很快送到。中年女人自从顾明深开口，就没再话，安安静静地吃了饺子就躺平，很快发出了鼾声。

    睡着得比熄灯还要早。

    顾明深被鼾声吵得看不下去书，只得躺下了。

    沁没有吵醒妈妈，独自出去了一会儿，搬回来一张折叠床。顾明深发觉了，要帮她搬，却被沁婉言谢绝。

    “真的不重的。是赖医生借给我的，她今天值夜班。”

    沁熟练地开折叠床，脱了外衣当被子，就往床上一躺，竟也很快睡着了，只留下顾明深在熄灯的病房中默默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