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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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恹恹的不话。

    恰逢哑巴进来, 她叫他吐了口香糖,塞进哑巴拿来的冰糖。

    他含着冰糖,半天动一下舌头, 头歪在一边不着力。

    “睡会儿吗?”

    他应了一声, 秦淮于是和哑巴合力把他放平。

    他闭着眼睛,眉毛还攒在一块儿, 紧抿苍白的唇。秦淮知他难受,摸摸他的头,就那么守在床前。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风掠过大树,吹动露水簌簌掉落, 有凉气从窗户进来,她上前掩了一半,转身时看见他露在被角外的腿。腿上无异, 脚踝有被麻绳勒出的红,围出的一圈有笔杆那么粗。她默默上前,就着热毛巾敷了敷,接着拉动被角盖住那一圈红。

    等哑巴买完东西回来换岗时,她去了趟卫生间。水池上还挂着那面镜子, 已很久不沾干涸的牙膏沫子,蒋毅勤劳, 总把她不留心的范围也处理干净。她拧开龙头掬了捧水浇脸, 再抬头时飞溅镜面的水花攒成颗颗透明珠子,滑出道道痕迹。她抬手擦净, 这才看清镜里的人。

    蓬乱的发浮肿的眼,湿润的前领豁出一道口子,也不知怎么刮的,胳膊蹭出红印,腿上一道淤青,像了场仗。

    她撸了把袖子,再掬水浇脸,拿毛巾三两下擦净,开始洗涮床单被罩和裤子。期间还去厨房做饭,哑巴本想搭把手,被她拒绝了。一时后端去清粥素菜,蒋毅还面朝里躺着,动也不动。

    她看了看时间,近九点,于是拍拍他的肩。

    “起来吃点儿东西再睡。”

    没动静。

    再拍拍:“你得按时作息,不吃饭身体吃不消。”

    他过了几秒才转身,颓着一张脸不饿。

    “少吃点儿,我做的,我第一次做这种饭,你不尝尝吗?”

    他掀开眼皮看了看,少水的白粥糊成一团,红萝卜的块头大各异,只有那一碗烫青菜看上去还算正常。他勉强露了笑意,撑着爬起来,将吃一口却开始吐,床上地下一团糟,霎时胃口只减不增,再也咽不下第二口。

    秦淮收拾好一阵才清理干净,看他已近垂危的病人,也不敢再劝着他吃。

    “喝水吗?”

    他咳嗽着接过杯子,也只喝了几口,半杯不到。

    仍四肢瘫软:“你们吃吧,别管我。”

    她看他面色煞白,发根又浸出湿意,冒青筋的指骨微微的跳。

    “很疼吗?”

    他没出声,努力控制抖动的手。

    她去握他的手,反复揉搓传递热意。他想回握,攒不出完整的力气,只勉强圈住她的指。她覆上去,双手交叠来回摩挲。

    又摸他的头,滑向脸和脖子,再返回去摸摸头:“会好的,总会好的……”

    渐渐的他又迷糊过去,脖颈冒汗,一声不吭。

    秦淮默不作声陪了一阵,和哑巴轮流出去吃饭。她没什么胃口,但吃的不少,这是场硬仗,谁都能喘上口气歇一会儿,她不能。

    他这一迷糊便过去一天一夜,秦淮怕他体力不支,期间给他喂过两次葡萄糖。

    第二天清,再次醒来的蒋毅似乎好了许多,开口便问她星期几。

    “星期四。”

    又提出要用手机。

    她便把手机给他。

    他拿了手机输号码,发出一则简短符号。秦淮看不懂,但知道他发给谁。

    他看了看她,脑后松松拢起个马尾,眼圈发青缺乏精神。

    “又没睡?”

    声音粗瘪,嘴唇干涸。

    她递给他热水:“睡过了,刚醒。”

    看他喝着水:“好些了吗?”

    “好多了,不怎么疼。”

    但仍旧疲软,感知也退化,那水杯不隔热,本有些烫手,他握在掌心浑然不知。但手指已不再颤抖,力道也还算稳当,想必是真不怎么疼了。

    “饿吗?”

    “不饿。”顿了顿,“我想刷个牙。”

    秦淮笑,一天两夜头一个笑。

    “这还不简单。”

    罢去卫生间拿了洗漱用品,还了半盆热水。

    先挤上牙膏递给他,他放进嘴里,只刷了几下便失去力量,胳膊半吊在胸前,嘴里的牙刷上下左右不听使唤,看上去颇艰难。

    秦淮接过牙刷帮他,他张着嘴尽力配合,却始终配合不当,白沫子腾飞溅到各处,挂在嘴角滑进脖子,她伸手一把抹掉,干净利落。磕磕巴巴坚持一阵好歹刷完,却在涮口时出现偏差,分明看准了盆,吐出去时却差了半截,湿半块床单。

    她不愁反笑,涮了毛巾替他擦脸:“孩子一样。”

    他诶了一声,颇难为情,又觉后背发痒,想伸手抓抓却连这份力气都没有。

    秦淮看出来,伸手替他抓:“这里?”

    “往左。”

    于是往左。

    “往上一点。”

    再往上。

    终于抓着了,挠一挠浑身舒坦。他湿透的背心已干掉,被窝里散出汗气。

    “你想洗澡吗?”

    他靠着枕头:“动不了。”

    “我帮你。”

    他认真想了想,颇犹豫。

    “现在我帮你洗,以后你再帮我洗,互相帮助不丢人。”

    他嘴边浮起惯有的笑,有些无奈的看着她。

    秦淮于是叫来哑巴,二人合力把他架去卫生间。屋中央放了把椅子,他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淋蓬头的热水浇下来,竟比预想中的舒服,霎时焦躁缓解许多。

    “我还是第一次帮男人洗澡。”

    夹杂着水声,她嗓音显得厚重,那份不以为然的活泼却始终不变。

    蒋毅闭着眼笑出声:“你还想多来几次?”

    “也得你给机会啊,让我练练手,熟能生巧嘛。”

    倒了洗发露揉他的发:“以后赚了钱我就开个澡堂,给人搓背还能挣个外快。”

    “男人女人?”

    “挣钱还分什么男人女人。”

    他抹一把脸上的水:“欠我现在收拾不了你。”

    “那就先欠着,把我欠你的都攒着,等你好了一块儿还。”

    清掉泡沫替他揉肩膀,他的肌肉照常结实,单看看不出是个使不出力气的特殊人。她沿着脊柱替他按摩,一寸寸拿捏好力道。

    “舒服吗?”

    他其实没什么感觉,只知道有东西贴着后背运作,无法辨别舒不舒服,大半个身体还是麻的。

    却也应她:“舒服。”

    冲水时又滑至胸膛,胸膛下腹以上有条骇人的疤。几个月前陶西平一案留下的,长条的棱新生的肉,较周围的肤色白了许多。

    她摸了摸那条伤疤,凸起一道有些硌手。

    “疼吗?”

    他看着她,摇了摇头。

    她没什么,匆匆洗净替他擦干,又叫来哑巴扶他回去床上。

    这一次再躺下,精神气好了许多,还勉强咽了半碗粥。她陪他话,又怕得多了累着他,便拿了只三角魔方给他解闷。他拿在手里掰扯两三分钟,再还给她时色块已全部分区。

    秦淮惊:“怎么做到的?”

    “有公式,我以前上学参加过比赛,这已经算很慢了。”

    “我还给你找个耐玩的,十天半月不发愁,你倒好,十分钟不到就给解开了。”叹,“也是,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他没接话,扯动嘴角笑了笑。

    “有胃口吗,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都行。”

    他边边往被窝里滑,她替他盖好被子,心中踏实许多,就怕他又不饿。

    如此断断续续睡了一下午,到晚饭时他不但要吃,还想坐去饭桌吃。相较头两天的颓废,这般积极的状态很让秦淮振奋,也不劝他了,都由着他,于是和哑巴一左一右扶他去了饭桌。

    桌上放着百合粥、素炒藕片和番茄炒蛋。

    “这段时间不能吃得太油腻,这些滋补降火,对身体好。”

    他拿起筷子:“难为你了。”

    去夹菜,夹不稳,秦淮给他换成勺子,用起来顺利多了。他慢条斯理的吃,却也吃不多,没几口就放下勺子。

    “不吃了?”

    “饱了。”

    “回去休息吗?”

    “陪你们吃,一会儿去沙发上坐坐。”

    他这么安排,秦淮和哑巴都很高兴,匆匆扒了饭便扶他去客厅。

    因先前做饭时不心翻水壶,饭桌下淌了很多水,秦淮早拿墩布擦过,但还未干透。她本不是足够仔细的人,蒋毅好转一时高兴更忘了留意,好在他脚下滑险些摔倒时她和哑巴二人反应算快,堪堪将他撑住,没让他摔着。

    不妙的是人虽未摔倒却扭伤了脚踝,她愧疚极了,放他半躺在沙发上替他冰敷。这两天老是热冷敷交替,他本就有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疼吗?”

    她边敷边问。

    他顿了会儿:“别弄了,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口气温和,态度平静。

    她抬眼看了看他的脸,平静中透露出些许丧气。

    “不就是差点儿摔倒扭伤了脚么,都是暂时的,你弹跳力那么强谁不知道,搞不好休息一阵会跳得更高,就当养精蓄锐了,是吧哑巴?”

    哑巴不懂什么是养精蓄锐,但明白秦淮是鼓励他,于是猛点头。

    二人知他痛苦,却无人体会折磨的程度,他也知二人的心意,积极配合隐忍痛楚。

    但这看似好转的状况却持续不长,再度失控时竟是翻倍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