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A+A-

    袛园路附近有一幢白砖覆盖的房子, 不锈钢伸缩门的旁边挂了一支白底木牌,上书某市公安边防大队。

    夜里近九点,大部分同事都下班了, 其主楼三层最东面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屋内深色红漆的木桌前坐着一人, 手边一杯茶已经凉透,他穿着淡绿棉衬衣, 肩上的军衔两杠三星,胸前的纽扣整齐划一,汗水浸透的后背色泽略深。

    他正往烟灰缸里点着烟灰,那缸子里已有不少新添的烟头,烟雾弥漫来不及散, 熏染着爬上立式衣架挂着的绿色军装,桌上放着平顶的军帽,国徽正面向前, 角度十分端正。

    片刻后有人敲门而入,面带笑容:“崔队这么晚了还在忙?”

    这人是新进的边防兵,为人机灵勤快,性格十分活跃。

    “这就回了,你怎么还不走?”

    “写了份报告, 张主任明天验收。”仍然笑看着他,“刘书记看您办公室还亮着灯, 让我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有, 你忙完了就回吧。”

    他便恭敬着出去了。

    崔礼明为1.20案件借调至此,多数人不明他的真实身份, 大队领导虽不知他的具体安排却也知他肩负任务,总是对他很关照。

    他看着刚才的伙子走出去,想起蒋毅不过大他几岁,那份沉稳却多了不知几十倍。

    静坐片刻,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通号码。

    那头一接通他便出声招呼:“老伙计最近如何?”

    那头不知了什么,他道:“我也挺好,最近还挺忙。”

    那人寒暄一阵,又问他这么晚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我想跟你听听,你前两年不是有个兵聚众闹事嘛,最后怎么处理的?”

    “撤职了,据现在去了昆明当保安,当时好歹不听劝,我也懒得管他,很久不联系了。”

    “他不是为了救那个姑娘吗,也算是为了老百姓,这点情面也不给?”

    “军令如山,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军法摆在那儿,一码归一码,错了就是错了,没有情面可讲。”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有人又犯事了?”

    “最近处理一个事情,和你那个有点像,但是又不太一样。”

    “什么事情?”

    “一个新兵蛋子因公染毒,被犯罪分子强迫进去的,当然案子也是他处理的,属于大功,你这种事要是上面知道了会怎么办?”

    “戒毒呗,能不能戒成功职位都会受影响,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毕竟是不可取的典型,不可能什么影响也没有。”

    “要是不配合呢?”

    那头笑:“老伙计你是干什么的?怎么问起我来了?身为缉毒兵染毒不还不配合戒毒,会有什么后果你不知道?”

    老崔顿了顿,彻底消派人公然抓走蒋毅的想法。

    那人问:“你怎么了,那新兵蛋子是不是你的人?”

    “我都不管新兵多少年了,怎么会是我的人,是一个老朋友,别的区的,想多方听听。”

    又寒暄一阵,他挂了电话,长叹一口气,重新摸出支烟来抽。

    这夜过去,谁也没有睡个好觉。

    隔天一早,在沙发上睡了一晚的蒋毅去厨房做饭,粥熬在锅里,又去开了洗衣机,接着出门买油条,再回来时饭差不多了,盛上桌又去敲门叫醒秦淮,接着去阳台晾衣服。

    秦淮吃饭时他正在客厅对着安举哑铃,精神抖擞汗流浃背,不吃东西似乎一点儿不受影响。秦淮对此总是矛盾又煎熬,气一上来又摔了筷子,惊得桌上的哑巴一震,下一刻又恢复正常,对她突然的不高兴已见怪不怪。

    他收了哑铃,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再出来时叮嘱秦淮:“我赶中午回来给你做饭。”想了想,“要是过了十二点还没回来你就自己先随便吃点儿,晚上再给你做。”

    她照旧不理他。

    这一趟他带着哑巴去的医院,去时老杜也刚到,几人站在医院门口抽了支烟等待虎皮,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影。

    老杜看了看表:“这子不会是害怕看病又躲了吧。”

    蒋毅:“昨晚虾皮他们都守着呢,他那样子又跑不动,能躲到哪儿去。”

    几人便聊着天又等了好一会儿,虎皮三人果然都来了,于是前后都走了进去。怎料一踏进大门虎皮便往左边冲去。

    老杜喝止:“跑什么!”

    “拉肚子。”

    他捂着肚子,果真一副忍不了的样子。

    老杜挥挥手让他去:“出息,碰上点事怂成这样。”

    又等了片刻,他再出来时虽然好一些了却仍然疲软无力,便被扶去椅子上坐着。老杜安排几个兄弟替他跑来跑去的忙,按流程先挂了号再搀着他去问诊,医生先就着症状开了液体让他挂水缓解,接着采取生物检材去化验,等检查结果出来时,几人拿去给医生看。

    医生:“白细胞和中性粒细胞计数都很高啊,肠道确实有感染。”再填张单子递回去,“再去做个检查,明确病因。”

    于是又按单据的流程走一遍,等了近两时,返回来的报告单显示CD4+T淋巴细胞计数明显下降,多<200/mm,HIV血浆病毒载量明显升高。

    老杜混迹圈子良久,最后一句看得很明白,心上一跳,没什么,递给了医生。

    医生叹了口气:“艾滋病跑不了了。”

    一句话震得几个男人如晴天霹雳,蒋毅并不是太意外,却也皱了皱眉。

    霎时谁也不话。

    医生:“血液会送去疾控中心复检,两周内最终确诊。”敲了敲报告,“做好心理准备吧,就这情况跑不掉。”又看看他们几个,“也不要太紧张,这个病就是免疫系统崩塌,得终身服药,平常注意着点儿别生病,一生病就很危险。传染途径主要是性、血液和母婴,病毒离开人体即死亡,正常的生活交流没什么影响,没有传言的那么恐怖,平常注意着点儿就行了。”

    老杜顿了顿:“怎么治呢?”

    “不是和你了吗,终身服药,目前人类还没有治愈这个病的办法。”

    老杜又顿了顿:“能活多久?”

    “看具体情况,只要配合治疗,有活十几年的,也有活几十年的,要是不配合治疗最多也就一两年吧。”着往单据上写字,“开点药拿回去先吃着,及时复诊及时检查,刚才的都记住了?”

    老杜点头,捏着单据递给虾皮,虾皮战战兢兢去取药。

    那过道不宽,两边是刷了白漆的墙,空气中弥漫消毒水的味道,各个房间都有人拿着单据跑来跑去,似须紧急维修的机器,愁容满面肝肠寸断。

    老杜穿着有暗纹的白色半袖,宽松的黑色长裤遮住了腿,结实的体貌使他看上去更加威严。他贴着墙站着,浓眉上扬,又皱起来。

    好一会儿:“叫他心点儿他不听,偏要乱搞,这下搞出事了……”

    蒋毅:“怎么办,跟他吗?”

    “能瞒住吗?人就在医院,我们不他也会张嘴问。”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该怎么养怎么养吧,我出钱供着,尽量让他多活几年。”

    又去病房看了看虎皮,这一回谁也不敢凑得太近,礼貌而疏远的寒暄着。

    不知者不畏,虎皮自己倒不怎么在意:“什么结果杜哥,我是不是得癌症了?”

    “不是,你年纪大了抵抗力差,以后得多吃药,尽量避免生病。”

    他破口大笑:“狗日的什么医生?我还没你大,怎么就老子年纪大了?”

    “医生的你就听着吧,输完液有好转就回家待着,慢慢养着就能好起来。”

    他点头:“来了就治,治好了老子还要出去快活呢。”

    老杜本想骂他,顿了顿,脾气压下去:“养好了再吧。”

    那会儿已经中午了,几人安顿好他之后出去吃饭。

    行至医院门口,老杜在阳光下站住脚,吐了口气:“一会吃完饭,虾皮你送一份回来给虎皮,医生了只要注意着点儿就没什么大事,不管他知道不知道这个病,以后我们都轮流去看看他。”

    虾皮点头应允。

    蒋毅对他这份仗义还是很欣赏的,去饭店的路上逮了空道:“这个圈子混久了总避免不了这种事,发现时已经晚了,还是很危险的,杜哥还是你想得对,选择以后开公司。”

    老杜笑:“开公司需要钱啊,需要钱就离不开这个圈子。”

    “万一生意做起来能挣上钱了,你还干不干这个?”

    老杜想了想:“那我可以重新考虑。”

    他也笑,舒展了眉目,没有多。

    金刚一直走在二人身侧,心神不宁的揉揉胳膊搓搓脸。

    老杜:“狗日的你和虎皮乱搞过?”

    金刚惊:“怎么会,我可没有那个取向。”

    “那你输过他的血?”

    “没有没有,我输他的血干什么。”

    “那你怕个屁!刚才医生不是都了吗,就那三种传播途径。”

    “我知道。刚才医生的血液传播也不是指的输血,他们根本就不会采用感染这个病的人的血液,源头就给扼杀了。也幸亏虎皮不吸毒,他要是吸毒,再和别人共用一个针头,那就完蛋了,那不就是血液传播吗,那些吸毒的肯定被他感染。”罢一抬头,赔笑看着蒋毅,“我不是你啊,你怎么会和别人共用针头呢,又不缺买几个针管的钱。”

    “我不注射。”

    金刚点头:“你只烫吸,我知道。”顿了顿,“但早晚也会注射,越往后需求会越高。”

    他看着他,像看一个被凌迟的犯人,目光冷淡而专注。

    金刚畅然的笑:“怎么还不高兴了,我的事实嘛,也是提醒你,以后到了那一步千万要心。”

    头顶的烈日当空照,汗水浸湿的T恤衫贴着身体。他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的一张脸,一颗心冰冷如冬雪,很想抬手揍他,揍得他认错服软,认轻蔑自己的错,服轻视毒品的软。

    可他已然变成他口中的事实,没有资格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