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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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过去, 天气转晴,万里无云。

    起的四人在北三环的旧屋里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带走的东西, 统共不过几身换洗衣物, 烟铺和房子的后续事宜都已交给老崔处理。

    秦淮拍了拍鼓胀的行囊,走去电视柜兜住鱼缸:“崔队, 这两条鱼我养了很多年了,带不走就送给你吧,你就把它俩当成我俩。”

    老崔笑着接过:“他们都我的办公室太单调,你这两条鱼送得正合适。”

    她又从窗户下的木柜旁边拿起盆栽,那块金灿灿的奖牌还躺在被挖空的底部。她拿在手里掂了掂, 正要往兜里揣,却被秦峰一把捞了去。

    “怎么什么都是你的,我一样也没有, 这个留给我。”

    秦淮不和他抢,问:“想好去哪里了吗?”

    “你管不着。”

    她抬腿便是一脚,秦峰没躲,屁股上结实挨了一下。

    “有事电话。”

    “知道了知道了。”

    老崔看了看几个辈:“走吧,我送你们一程。”

    蒋毅走去窗户端了鸟架, 安惊诧着扑棱翅膀,飞出去不过两三秒, 又飞了回来, 停在架上并不害怕。他带着那只鸟走下楼去,随手捡了根树棍把它从架上撵走, 一直撵去树根底下。

    老崔:“这个能带,买个鸟笼一装,想带到哪里都行。”

    他不话,还在赶那只鸟。

    秦峰:“你要不是不方便不如给我,我来养它。”

    “本来就是无意中捡来的,哪里来回哪里去吧,城市的环境也不适合它生存。”

    秦淮顿了顿:“它习惯了有人照料,就这么放掉会不会饿死?”

    “饿狠了自然会找吃的,能不能活下去看它自己。”

    那鸟被他撵得不耐烦,终于展开翅膀跃上枝头。

    他抬头看了看:“有些东西生来就属于大自然,别被乌烟瘴气的环境玷污了,纯净才是他的归宿。”

    老崔扯了扯秦淮的胳膊,示意由他去了。几人便都不再什么,看他走出院门,将那只亲手做的鸟架扔进垃圾桶。

    接着老崔开车,一路护送他们到了保山,蒋毅还随他进了一趟支队。那熟悉的院坝栽了规则的几棵树,稍远一点的靶场有人正在训练,偶有穿着军服的同志路过,认识老崔的皆抬手敬礼招呼,大部分不认识蒋毅,却在二人行径间窃窃私语,偶尔还指指点点。老崔一记眼神放过去,话的人便立即封了嘴,若无其事的溜走。

    蒋毅看在眼里,却不往心上记,惯性的笑一笑,并不怎么在乎。

    老崔领他上楼,进去主楼右手第三间办公室。那间办公室许久没人使用,却因着常常扫始终整洁干净,深色木质的办公桌面立着两只头碰头的红旗,红旗上缀有五星,银亮的底座被擦得干干净净。他走近摸了摸那张桌子,捏了捏红旗,再走去墙角开闭住的铁皮柜,那柜里有一套折叠整齐的军服,中央躺着一顶军帽。

    他心翼翼拿出来,双手摊开捧在手心,递到老崔面前:“交给你保管。”

    老崔展开双手,以同样的姿势接过:“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他看着他,忽然双臂绷直十指贴缝,抬脚立正再抬手敬礼:“水上支队蒋天辰已完成任务,现申请离队,请队长批准!”

    老崔蓦地记起二人初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抬手敬礼做自我介绍,霎时耸了耸眼皮绷住泪意。

    他将那套军服迅速移至左手前臂端着,抬起右手敬礼:“同意!”

    军绿的制服边角整齐,帽上的国徽紧邻肩章,对称的肩章崭新挺立。这是他的战袍,助他披荆斩棘也损他满目疮痍,却始终巍峨如山纹丝不动。

    二人又在屋内待了一会儿,老崔送他出去。外面晴空万里,平静如昨日,训练场上的口号此起彼伏,旗杆上的红旗迎风飘扬。

    老崔平复了心情,看一眼不远处的楼房:“回头把你保山的房也卖了,钱统一给你到卡上。”

    “保山的不卖。”

    “为什么?”

    “留给你养老。”

    老崔嗤的一笑:“我不用你操心!你要想孝敬我,就和秦淮生个娃娃,我到时候拎着鸡蛋去看娃娃,那才叫高兴!”

    就这么笑着送他到门口,拍拍肩:“安顿好了给我来个信。”

    他点了点头。

    秦峰在太阳下眯了眯眼睛:“路上心,成都我就不去了,我去趟昆明。”

    秦淮:“你……”

    “我知道!放心走你的吧,我保证这辈子不碰毒品。”

    她便咽回口中的话,半眯着眼睛又看了看他。

    那之后,二人便去往成都。

    他们的新家近杨柳河边,穿过一条巷连接大马路,马路尽头是所大学。白色的楼面通透的格局,因着翻新看上去挺好住,客厅一张茶几,上铺一条浅蓝流苏桌布,沙发也是蓝色,电视柜旁立了支大花瓶,瓶里插着仿真向日葵,饭厅紧邻厨房,中央通向两间卧室。

    二人把衣物往衣橱一挂,再去超市走一趟,购齐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这个家便组成了。他们常自己做饭,有时也出去尝鲜。每个傍晚蒋毅总会领着秦淮去河边遛个弯,看看被秋意染色的柳叶条,听听路人闲谈的家长里短。

    他们还在大学城附近租了个门面,门面左邻一家烟酒店右靠一家饭馆。那饭馆二十个平方吧台旁一座拉门冰柜,侧面的墙上还悬挂一个电视机。

    刚去时那饭馆老板很热情,问他们做什么生意。

    蒋毅:“卖水果。”

    “这个好,客人到我这吃完饭再去你那买点水果,这叫什么?”

    他生得壮,入秋也光着膀子,腿上一条短裤,脚上一双人字拖,旁边站着饭店工。

    那工接他的话:“这叫有钱一起赚。”

    “对,有钱一起赚!原先这里开的理发店,不景气,生意做垮了就回老家了,你们是哪里来的?”

    “贵州。”

    “贵州好啊,你叫什么?”

    “蒋天辰。”

    “我看你比我,以后就叫你蒋吧。”

    他点点头。

    那帮工也凑热闹:“蒋你好,我叫张。”

    老板呵斥:“什么蒋,人比你大,叫辰哥。”

    他便叫一声辰哥。

    老板满脸期盼:“会牌吗?”

    他再点头。

    那老板便大声招呼左边的烟酒铺:“老王老王!来了个角子,以后我们又可以牌了!”

    他咧嘴一笑,很是快活。

    水果店开业之初很忙碌,店铺装修倒是不费劲,买几个架子左右铺开便成型了。因着前期有计划,蒋毅跑遍了几大批发市场,最后终于谈妥了供货方,约定每期百分之七十的普通水果进量,余下百分之三十为时令水果。

    此后蒙蒙亮的清或凉爽的夜晚,不时的总有人来送货。他还特别会挑货,芦柑不靠尝只用肉眼就能辨别出哪些个水分足,西瓜滕根粗壮弹起来砰砰响的最甜,大籽荔枝籽大肉少,籽荔枝肉甜籽。各式水果个头要差不多大一样,避免客人挑拣剩下不好卖,偶遇受外伤的香蕉被送来,也会低价进入再低价卖出,薄利多销好赚钱。

    饭馆老板总夸他:“蒋很会做生意嘛!以前在贵州也是卖水果的?”

    他刚巧摸了一张牌,不合适,又丢出去。

    “啥也干过,啥都干不好,只有卖水果勉强能找到门路,就一直干下来。”

    他二人中午时常问那老板买盖饭吃,老板大方,有时候也请他们吃,一来二去互相熟识。成都地处盆地,四面环山,赶上秋老虎的季节闷热起来很是难耐,玩牌之后他三不五时会切半个瓜分给大家吃,吃完之后果皮摞在门口的树下。

    便招呼环卫工人:“你来扫一下!”

    负责那片区域的工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干瘦的身材黑白交杂的胡须,头戴一顶橘红遮阳帽,一双眼睛略显浑浊,一双手也爬满老茧。为人老实不爱话,前脚刚扫完地,后脚有人丢了烟头,也不气恼,默默拿起笤帚再扫一遍。

    蒋毅初次叫他时,他也默默提了笤帚走近,不料却被他塞了一块瓜。

    “这里太脏了,吃完把这扫一扫。”

    反复几次,那老头见了他就笑眯眯,不用他招呼总是主动把那附近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不拘节,附近又大多是没有收入的学生,去他店里买东西最容易讨价还价,便常去他那儿。时间一长便宜好吃的水果店被传开了名声,他的生意越来越好,那帮孩子爱叫他辰哥,再夸夸嫂子上几句好听的,他耳朵一热,不仅便宜还白送。

    于是一个月下来,秦淮反复算了三遍,确认是亏本了。

    那天晚上收工后回去家里,茶几上摊着好几个账本,旁边一壶凉茶。洗完澡的蒋毅穿着背心大裤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坐得不得劲,还把腿抻起来,半躺着,一边喝着凉茶一边对着电视呵呵笑。

    秦淮把计算器按得叭叭响:“都怪你,做不来生意还抢着做,白辛苦一个月。”

    “白辛苦吗?没有吧。”他看了看自己的腰,“我都长胖了,还算去学校找那帮孩子球呢。”

    她把计算器啪的仍在茶几上:“算了,你还是在家做饭吧,生意我来管。”

    他还盯着电视,一脸不介意:“行行行,你了算。”

    秦淮转头:“你现在怎么这么不求上进?”

    他终于不看电视了,抓了个水果扒开皮,面带笑容递给她:“你知道我以前最羡慕谁吗?”

    “谁?”

    “你烟铺隔壁的老王,每天做做饭喝喝酒牌。”啧啧两声赞叹,“梦寐以求的生活,我终于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