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余程不玩微博,他是从张行端那里知道这件事的。张行端还问他钢笔在不在身上,余程回答得很简单:太贵重,所以放宿舍了。
张行端笑嘻嘻地:“你倒还算明事理。”
余程给严柯了好几个电话,但一直是关机。今天又是9月的第一天,新来的实习生什么都不会,余程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去急诊把鹿借回来。
事情一忙完,余程赶紧车去严家,没想到正赶上120把严励送上救护车,周围都是记者。余程大惊失色,跟着一起上车,这才知道严柯和他爸闹翻了。
“我了他……”这个叱咤风云的男人,心血管内科的顶尖专家,此时躺在担架上,红了眼睛,“他脸上还有血,就那么走了……叫他也不听……”
余程静静地听着。
“他连车钥匙都没带……”严励抓住余程的衣袖,哽咽道,“你他能去哪儿……”
余程安慰他:“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他回来。”
严励长叹一声,别过脸去。
严励被直接送到省人医,急诊看到自家的心内大主任因心绞痛被送入院,都不禁感慨万分。余程把严励安顿好,又给严柯了电话,这次终于通了。
余程悄悄走出病房,柔声问:“贝贝,你在哪儿?”
严柯沉默了很久,然后:“我跟我爸吵架了。”
“我知道,我在医院陪着你爸呢。”余程回头看了眼病房,决定隐瞒严励的病情,“他没事,就是气坏了。”
严柯嗯了一声,然后又不话了。
“你还好吗?”余程问,“身上带钱了吗?”
“嗯。”
“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你陪着他吧。”严柯平静地,“他把你当半个儿子,你在他就安心了。”
“他在省人医,他们心内自己守着他。”余程叹息道,“贝贝,我担心你。听话,让我去接你好吗?”
“我想一个人待着。”严柯顿了顿,又,“我在宾馆里,不用管我。”
“但是……”
“师叔,对不起,让你操心了。”
余程皱眉:“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告诉我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严柯又沉默了。余程静静等待着,结果严柯挂断了电话。
余程翻开通讯录,想给张行端电话。但转念一想,严柯现在连他的话都听不进去,怎么可能听张行端的?
于是他去了心内科办公室,与省人医的同行们讨论起了严励的病情,然后通知身在国外的严母。
严柯把手机塞回口袋,在公园的长椅上躺了下来。
已经九点了,出来散步的人也都回家了。树上有鸟叫。
他感到异常疲惫,身上有些冷,但他连动都不想动。眼泪被风吹干,现在心里很平静。什么感觉也没有。像一个劣质容器,把所有情绪漏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真有趣。今天还没有吃安眠药,但已经想睡觉了。
严柯闭上了眼,在长椅上蜷起身子。
第二天,他在熟悉的闹铃声中醒来。手机上显示着07:00,星期三。是他上门诊的日子。
严柯揉揉眼睛坐起来,突然觉得有点头晕。夜间的寒意还未消散,已经有老人出来练。严柯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觉得头还是很晕。
止痛片后劲这么长的吗?以后给病人用要谨慎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马路上,看着稀稀落落的车辆,在心里对自己:不要去给人家添麻烦,万一人家没保险呢。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去中医院。”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脸色苍白,鼻翼还有血迹,忍不住关心地问:“兄弟,你怎么啦?是不是被人啦?”
严柯笑笑:“我是医生,去上班。”
出租车开得很稳,严柯靠在后座上,再度沉沉睡去。直到司机大哥把他叫醒,他摸摸身上没有现金,只好用手机支付。
没想到刚跨出车门,他两腿一软,整个人就往前倒去。司机师傅急忙下车,扶着他大声呼救。
别叫了,这就是医院门口,怕什么呢。
严柯觉得脑子晕乎乎的,两手撑着地面,天旋地转。他想我没事,但却站不起来。
周围好像有很多人。好吵。好像有人去急诊呼救了。
别去啊。我是医生,是来上班的。
严柯无力地摇着头,试图挣脱扶他的人。
“……严老师?!”
有个熟悉的声音。是谁呢?
严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个特别好看的男孩子。
“鹿……”严柯忍不住笑起来,为什么又是你?
凌鹿试图把他扶起来,严柯却没站稳,又滑了下去,引得围观群众惊叫连连。凌鹿碰到他的手臂,惊呼道:“你在发高烧!”
哦,原来是发烧了。
推一针糖皮就行了,不过得去别的医院,不然会被父亲知道(注)。
严柯费力地站起来,凌鹿把他架到肩膀上,想往急诊走。严柯摇摇头,喘息着:“别去中医院……”
“可是……”
“我不想去!”严柯突然非常暴躁,甚至试图推开凌鹿。但他根本没有力气,推搡的动作也像一只柔弱的猫。
凌鹿怕他摔了,忙道:“好好好,咱们去其他医院!”
他把严柯扶回出租车,眼睁睁地看着急诊的老师们推着平车跑过来,无奈地关上了门。
好心的司机大哥把他们送到了最近的西医院,要下车时凌鹿才发现身上没带钱。司机大哥摆摆手不用了,让他们赶紧去看病。凌鹿感激不已。
他把严柯送进急诊,严柯已经烧糊涂了,不停地哭。急诊医生向凌鹿问病史,凌鹿也不上来。他们看见严柯脸上有血迹,就先推去做了个头颅CT。结果是鼻骨骨折。
“他是被人了吗?”凌鹿看到报告,心里一惊。
急诊医生道:“不排除,也可能是撞到东西了。”
凌鹿的心都揪了起来。他望向满脸泪痕的严柯,回想起早上看到的微博头条,不敢去想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血常规结果也出来了,白细胞和C反应蛋白都很高,初步考虑是受凉引起的上呼吸道感染,要挂水。凌鹿身上没有现金,这家医院也不能用手机支付。他想通知余程,突然又想到严柯不肯进中医院肯定就是怕同事知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严柯了退烧针,人已经清醒了些。凌鹿把这事儿跟他了,严柯摸出自己的手机,:“帮我给医务科的张行端。”
十几分钟后,张行端来了。凌鹿想起他们在电梯里遇见过,于是了声老师好。
张行端瞟了他一眼,先去找接诊医生问了病情,确认严柯没事后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意。
“你可真能折腾。”张行端走到严柯床边,抬头看看他在挂的盐水,“余程人呢?”
严柯撇嘴道:“他穷,就不叫他来了。”
“合着你是叫我来买单的。”张行端笑嘻嘻地。他看见床边的头颅CT,诧异道,“你不是发烧么?怎么还拍CT了?”
严柯别过脸:“头晕,撞电线杆上了。”
凌鹿听他这么,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张行端反而皱起了眉头。他看了凌鹿一眼,没继续问,只是:“呼吸那边我帮你请假了,你想休多久?”
严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样对话实在太累,张行端叹了口气,若有深意地朝凌鹿看了一眼。凌鹿这才意识到他们有话不想让他听,于是赶紧:“我去买瓶水。”
“哎。”张行端叫住他,递出一张百元纸币,“你不是身上没钱么?帮我也带一瓶。”
凌鹿脸上一红,道谢接过了。
凌鹿走后,张行端无奈地笑了笑,摸摸他的脸,轻声问:“你爸的?”
“手机砸的,砸鼻梁上了。”
“疼么?”
“还行。”
张行端叹了口气:“也不怪你爸生气。这事儿闹得有点大,纪委都出动了。我昨天本来想告诉你,你关机了。”
严柯不话。
“这次恐怕不光查你,连带你爸和他们省人医都要查,所以……”
严柯忽然笑起来:“他不是为这个我的。我跟他出柜了。”
张行端无奈:“你还真会挑时候。”
“给你讲个笑话。”严柯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下来,“他以为我是跟凌鹿有一腿。就是刚刚那个学生。他凌鹿长得这么好看,我一定是被他勾引了……”
张行端一愣,也忍不住笑了,拿了张纸给他擦眼泪,:“那你干嘛承认?随便扯个谎瞒过去不就好了吗?”
“我也不知道。”
严柯望向天花板,眼神空洞:“就是想出来,让他死我算了。”
张行端瞟了他一眼,又看看手机,叹道:“幸好你没来中医院,记者去呼吸门诊堵你了……你真不让余程过来?他问我呢,帮你请假是怎么回事。”
“让他来吧,我想通了,我的事瞒不住他。对了,再帮我个忙。”
“嗯?”
“帮我找套房子,我跟我爸断绝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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