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余程很快病倒了。
起初他以为是感冒,吃了感冒药却并未好转, 咳嗽也开始有痰。某天早上醒来就觉得像发烧了。他怀疑是肺炎, 赶紧去拍了个胸片,果然肺上有炎症浸润影。体温也升到39度8。
其实值班那天他就有点不舒服, 夜班又不太平, 几乎一夜都在抢救。下午门诊病人也多,工作狂如他都撑不住了, 晚上才会让严柯给他按摩。虽然并非存心勾引,却也没想到严柯会这么老实。
肺炎的事他本来瞒着严柯,只是感冒。严柯再怎么学渣, 毕竟在呼吸科干了两年。余程的症状比感冒严重得多, 他明白余程是不想让他担心, 因此反而更加愧疚。
半夜他听见余程咳个不停, 忍不住跑到房间去, 余程连连道歉, 以为是把他吵醒了。
“我来给你拍背。”严柯坐到床边。
拍背有助于咳痰,能够加快炎症吸收,缩短病程。这是他们每天查房都会嘱咐病人的事, 此时由严柯出来,余程心里格外欣慰。于是笑着点头。
“明天星期五。”严柯一边啪啪啪地给他拍背,一边犹豫着,“师叔,你要不请个假吧?正好连着周末休息三天。”
余程咳了两声:“没关系,反正要回医院挂水。”
严柯低下头, 沉默地拍着。许久之后:“我也是时候回去上班了。”
余程道:“不用急,你好好休养。”
“可是如果我不回去,组里的事就全部压在你身上。你都累成这样了。”
余程笑了:“贝贝,我的业务能力你还不放心吗?”
严柯很快意识到,余程是对他太过爱护,以至于并不认为自己过度劳累有什么问题。于是换了个轻松愉快的语气,笑着:“我当然放心你,但我拿着医院的工资,总不能就这么一直休息下去。再了,我也是有……有老病人在等我回去的。”
普通门诊哪有什么老病人,都是感冒咳嗽头疼脑热,最多来个肺部炎症收住入院。严柯出这话来自己都臊得慌,没想到余程却大为受用,喜形于色道:“贝贝,真的吗?你已经有粉丝了?”
严柯硬着头皮道:“也不算是粉丝……而且就……就那么一两个……”
“你毕竟今年才开始上门诊,这很好!”余程看起来非常高兴,他的笑容里有种严柯无法理解的兴奋,“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病人会越来越认可你的!贝贝,你真棒!”
严柯被他得脸都红了,低下头用力给他拍背。余程被他拍得坐不稳,转过身来笑着抓住他的手。
大概是因为发烧,余程的手心发烫,眼神也灼热炽烈。严柯被他望得慌了神,心率直奔一百八,胸口被撞得发疼。余程紧握着他的双手,动情道:
“贝贝,你毕竟是严……”
然而话没完,他却又咳嗽起来,本能地用手捂住嘴。严柯连忙拿纸给他:“有痰吗?”
余程接过纸,点了点头。
严柯习惯性地问:“什么颜色的,痰多吗?”
余程忽然笑了:“黄痰,挺多的。严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呀?明天还要挂水吗?”
严柯一愣,这才意识到师叔是在趣。于是也摆出查房的姿态,一本正经地:“你这个肺炎啊,是要挂满一定疗程的抗生素的,不然病情容易反复。你就别急着出院啦——”他想起之前商量的请假问题,忍不住叹了口气,认真问道,“师叔,那你明天还请假吗?”
余程摸摸他的头,微笑道:“要请假的。明天就麻烦你了,严医生。”
严柯惊喜地睁大眼睛,整个人仿佛被点亮。那是久违的神采,一扫他平日的憔悴。
被他那样温柔地充满爱意地仰望着,余程认为此时应该吻他。
不过,接吻上床谁都可以,严老的孙子却只有一个。他不想把严柯浪费在这种低级需求上。
何况肺炎会传染。
结果严柯睡在了房间,给他拍了大半夜的背。痰咳出来了,人也舒服不少。余程早上醒来感觉好多了。
严柯却累坏了,他本来就比别人需要更多睡眠。昨晚是硬撑的,现在像只猫一样沉沉睡着。
余程戴上口罩,忽然想给他一点奖励,于是隔着无菌网布吻了吻他的额头。然而严柯并没有如他所愿地醒来。
余程稍觉可惜,出门去医院拿药了。
凌鹿来到公寓,一看主卧室里没有人,吓得赶紧给余程电话。余程把昨晚的事了,凌鹿起初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
“你要把水带回来挂?!”
“嗯。你不是会针么?”
“……”
“不想给我?那你把严柯叫起来吧,他过要陪我去急诊的。”
“……”
凌鹿看着在房间熟睡的严柯,低声恼怒道:“行行行,你拿回来吧!多带点棉球胶布!”
出于基本医德,凌鹿并没有故意下黑手。但他毕竟是医生不是护士,熟练度还是不够。吊瓶挂上没一会儿,余程的手肿了。
凌鹿特别高兴:“拔了拔了,重!”
余程瞟了他一眼,坐起来换掉针头,自己扎进了足背静脉。
凌鹿大怒:“你会扎针啊!”
“静脉穿刺是基本操作。”
“那你干嘛叫我扎?”
余程笑笑:“要是我给你表演单手穿刺,你会不会很受刺激?”
“……”现在就不受刺激了吗?
凌鹿不想求证他是不是真的会单手穿刺,扭头看书去了。
晚饭是凌鹿和严柯一起做的。鹿原先不会做饭,这些天跟在余程后面,倒也学了不少。严柯手抖,谁都不肯让他碰刀碰火,他就负责洗菜。
余程站在两人身后全程指导,看他们手忙脚乱,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吃过饭,三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新闻。余程闲来无事,随手把水果切花摆盘,惹得严柯连连惊叹。凌鹿想起自己已经胖了两斤的事实,坚定地拒绝了他递过来的苹果玫瑰、橙子天鹅。
余程含笑瞟了他一眼,又拿起一颗提子,在上面随便开了两刀,紫红色的提子很快就变成了萌萌哒兔子。
凌鹿顿时屈服于诱惑。不光接受了大魔王的食物,甚至还掏出手机拍了个照。
严柯笑嘻嘻地问:“发朋友圈啊?”
凌鹿立马放下手机,撇嘴道:“不发!发这个干嘛。”
“别拍了,吃吧。”余程端起盘子,兔子们乖乖围坐着,中间还有橙子皮雕的一堆胡萝卜。这下别凌鹿,连严柯都被萌化了,捧着果盘怎么都不舍得吃。
凌鹿看着严柯那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默默扭过头,悄悄盯着余程的手,想看看他是怎么切的。
余程察觉到凌鹿的目光,便拿起一个提子,大大方方地切给他看。口里却道:“对了,鹿,你严老师下星期开始回医院上班了。”
“哦。”凌鹿眼见兔子成形,一时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余程把刚切好的水果喂进严柯嘴里,随口道:“你可以不用来了,在宿舍安心复习吧。”
凌鹿一愣,下意识地望向严柯。严柯也含糊不清地道:“对对对,你在我这儿浪费太多时间了,要来不及复习了吧?”
凌鹿忙道:“我在这儿看书挺好的!在宿舍反而会吵,而且我……”
余程断道:“你来回路上也要不少时间。难得的考研假,不要浪费了。”
凌鹿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明白,他已经没有借口再留下。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难过,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没想到严柯却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有些诧异地问:“鹿,你怎么委委屈屈的?”
凌鹿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严柯想了想,笑道:“你不会是舍不得师叔的饭菜吧?”
凌鹿讶然。余程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凌鹿抢先道:“对!余程——”他瞟了余程一眼,不情不愿地改口并且夸赞道,“余老师做饭太!好!吃!了!我舍不得走!”
余程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用眼神你演技太差我都看不下去了。
凌鹿气鼓鼓地瞪他,努力保持住谄媚的笑容:“要不这样,我出伙食费,你们开伙带我一个吧?”
严柯哈哈大笑:“不用,我们怎么能收你的钱。你想吃就过来吃好了。”
余程也笑了:“还伙食费,你每个月生活费才多少?”
严柯笑道:“师叔你就别逗他了。”
凌鹿傲然挺胸:“别看不起我,我们实习生也是有补贴的!”
余程:“200?”
凌鹿的胸膛瘪了下去,很显然是被中了。
严柯一脸无奈:“师叔……”
“好好好,不逗他了。”余程揉揉严柯的头发,宠溺地道,“那这样吧,伙食费也不用他出了。作为交换,买菜的任务就交给他了,这样也可以减轻我的负担。菜金我会给他的。”
严柯有些犹豫:“但他还要考研……”
凌鹿忙道:“没事的!我已经复习得差不多了!”
余程也道:“鹿这么用功,你不用担心他。”
余程会帮他话,凌鹿反倒有些诧异。严柯扭过头来看着凌鹿,认真地问:“真的没问题?你别为了我耽误自己的正经事儿,考研要紧,你……”
严柯话没完,凌鹿和余程同时断他。
“你也很重要。”
“他有分寸的。”
“……啊?”严柯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那个,“你俩啥,我一个都没听清。”
凌鹿与余程对视一眼。余程忽然笑了,绅士地一抬手,示意他先。严柯便扭过头来等着他。
凌鹿却慌了,他方才那句话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此时被严柯凝视着,他反而不出了。
余程便道:“好啦,你也别担心他了。鹿平常就很用功,笔试绝对没问题。”
严柯还有点不放心,满脸的犹豫不决。凌鹿只得顺着余程的话道:“……嗯。我也对自己很有信心。没关系的啦!”
严柯叹了口气:“好吧。”很快又笑出来,“其实我也舍不得你走,难得咱们这么聊得来……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你明明叫我老师,我却把你当成伙伴,跟你相处很放松,很开心。你要是真的不来了,我一定会感到寂寞。”
凌鹿只觉吃下一口赤豆圆子,软软糯糯,甜甜的暖意在身体流淌。他不禁露出温柔笑容,无意却与余程的眼神对上,惊讶地发现余程也微笑地点了点头。
凌鹿心里一动,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余程会允许他留下。
就这样,吃吃喝喝斗斗嘴,大家都沉浸在这温暖而轻松的氛围中。凌鹿甚至开始觉得,他们三个人就这样也挺好的。
直到电视里传来新闻主播严肃的声音。
“近来,一段聊天记录被疯狂转发。在这段聊天记录里,一位中学生向网友求助,并揭露了B市阅知书院对学生们令人发指的虐待行为……”
余程眯了眯眼睛。严柯的笑容也很快被惊讶取代。
凌鹿不明白两人为何如此反应,于是也诧异地望向电视。
电视上放出了过码的QQ聊天截图,播音员同时解道:“……阅知书院是一所戒网瘾学校。表面上号称以传统国学感化学生,实际上却是用体罚、监禁对他们进行恐怖统治……”
严柯扭头道:“哎,师叔,你知道这个学校吗?”
余程盯着电视屏幕:“听过。”
见凌鹿一脸困惑,严柯解释道:“师叔老家就是B市的……对了,前段时间张行端不是还去B市出差了嘛?我问问他,不定他知道这个事儿。”着就要去拿手机。
余程却按住他:“没什么好问的。戒网瘾学校都差不多。”
凌鹿道:“现在网络都这么发达了,还有家长把孩子送去戒网瘾啊?”
余程微微一笑:“有啊。”
新闻里继续道:“……钢筋做的“龙鞭”,上一两下就皮开肉绽;没有窗户没有厕所的黑屋,一关十几个时;没收手机电脑一切通讯工具,美其名曰远离网魔;每天的伙食是馒头咸菜,要是犯错了甚至只能吃泔水……这些触目惊心的描述,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孩子们身上……”
严柯与凌鹿不禁动容,纷纷叹道:“太可怕了!”
余程却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眼里露出一丝嘲意。
为了掩饰这反常的举动,他起身,背对着二人:“我去烧点开水。”
身后的二人都盯着电视,目不转睛。
而与此同时,郊区别墅。
超大的电视屏幕上播放着相同的内容。张行端斜斜靠在沙发上,正在仔细端详手中的几张照片。
清秀少年跪在地上,温顺地靠在他腿边。
——那天在B市,他因为无聊而随手救下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一个乖巧的X奴。
想想也挺可笑的。少年将他视为救世主,对他仰慕崇拜,而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对司机一句“去救他”。三个字换一个X奴,几乎是无本买卖,但……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更容易被玩厌。
【】
张行端忽道:“你上几年级来着?”
少年道:“高二……”
张行端笑笑,然后将手里的照片举到他面前。
少年愣住。
【】
……
张行端抚摸着照片,柔声道:“这个人被教师和保安轮J的时候也是高二。后来他考研考博,现在是副主任医师。你看他多励志?而你只是被人就想辍学。”
少年睁大眼睛,脸上是震惊和受伤的神情。从救世主口中吐露的轻蔑嘲讽,令他的信念在瞬间坍塌,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可怜,但并不可爱。
张行端确定自己对他再无兴趣,于是叹了口气,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发,:“回去念书吧。学校我点过了,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你还有大好青春,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为自己的未来奋斗吧。”
巨大的反差会剥夺他的思考能力,他会立刻遗忘先前的伤害,甚至自责,认为是自己胡思乱想。
果然,少年很快红了眼睛,扑进张行端怀里感动大哭。
朋友就是好骗。太容易得手,所以无趣。
张行端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道:“咱们好聚好散,乖。”
别再来烦我,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