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这几天火炕烧的太热, 屋内温度太高, 一连几天李流光都有些心浮气躁，静不下心来，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一样。他心知自己状态不对, 趁着早起去温室大棚的路上把手头的事细细盘算了一遍。

    ——霍林河煤矿开采顺利，新城建设的热火朝天。徐明成负责的工坊也一切都好，玻璃茶盏和镜子的产量不断提高，从回鹘人那里换来了不少的人口。他花心思最多的温室大棚初具规模，从兔子先生处采购的“土豆”已破土出苗, 这几天眼看着就要开花了。

    开花？莫非是因为这个原因？

    过去李流光养尊处优二十多年, 对农学完全不了解。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略有些夸张, 但真实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即使以他浅薄的了解来看，这些“外星土豆”似乎生长的也有些太快了。他倒不是担心这些土豆无法食用, 毕竟前几天的土豆牛肉尚且让他时不时回味一番，而是考虑到这些土豆毕竟是来自外星球的物种，难免会想到变异等方面。

    李流光想了想, 通过星盟联系到了兔子先生。

    “我亲爱的朋友，日安。”

    最先霸占屏幕的是兔子先生两颗洁白的门牙, 随后李流光才看清兔子先生此时的样子。“日安, 罗杰代理人阁下, 有什么高兴的事吗？”即使隔着无数光年, 李流光好似也能感受到兔子先生语气中的欢快。他微微有些疑惑，试图描述出兔子先生现在的状态：“……你看起来同平时不太一样。”

    “哦哦，当然。”从来都彬彬有礼, 绅士礼貌的兔子先生此时看起来完全一副刚刚从超市大采购中抢到了最后两颗特价白菜的兴奋模样。他在屏幕前退后了一步，露出了怀中软绵绵的兔子，兴高采烈道：“看，可爱的家伙，我的第168个孩子。”

    “……”

    真是强悍的生育能力，李流光突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轻笑道：“恭喜！”

    “当然当然……咳咳，我是谢谢！多谢！”兔子先生乐的合不拢嘴，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自己的高兴。哪怕已经有了167个孩子，他依然表现得像个新手傻爸爸，抱着兔子对着李流光各种展示。足足过了半时，兔子先生的兴奋劲才略微消退，李流光才得以抓紧时间表明了自个的来意。

    “铃薯生长太快？哦，那根本不是问题。”回到生意，兔子先生看起来正常了很多。他耐心地向李流光解释：“这些铃薯是经过多次改良后的速生作物，销售的对象主要面向低级文明，主的卖点便是生长快和产量大，绝不会有其他问题。”

    换句话便是这些土豆管饱却没有蕴含什么能量，高级文明根本不屑于食用。毕竟兔子先生是商人，追求的就是效率。铃薯的生长周期缩短，他才能源源不断、大量地提供铃薯给星盟，否则兔子先生靠什么赚钱养活他的168个孩子呢。

    有了兔子先生的保证，李流光总算不再纠结土豆变异的事。他没有耽误兔子先生享受天伦之乐，再次祝福兔子后很快掐断了链接。只是他的心中仍然沉甸甸的，仿佛还有什么事存着一样。抬手揉了揉额头，李流光无奈地想既然不是霍林河这边有什么事，那可能便是沈倾墨遇到了什么。只是沈倾墨跟于怀恩一起，又能发生什么事呢？

    脑海闪过前几天莫名其妙断裂的竹笔，他心中微沉，不愿将这二者联系到一起。可人的思想便如叛逆少女，越是不想联想，越是忍不住去想。那支竹笔是沈倾墨回长安前几天亲手做的，为此霍林河附近的狼群再次遭了殃。李流光本没算用那支笔，仅是当个念想。然那天晚上心血来潮不知怎么就找出了那支笔，谁知没写几个字就……

    种种念头纠结，李流光出了温室大棚一时不知该去哪，安公路过时看到的便是满怀心事的他。“郎君可是有什么心事？”安公上前几步，关切地问了句。整个安北荣辱都系于李流光一人身上，人人都将其当做高高在上的仙人，却忘记了李流光的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

    李流光回神，不欲拿这些引得安公担忧，摇摇头道：“没事，只是想到五郎，不知他可否到了洛阳。”

    就连李流光自己也不清楚，提到“五郎”时他语气中有淡淡的宠溺。安公人老成精，又岂有听不出的道理。他才从回鹘那边回来没几日，已从郭凤虏的口中得知了李流光同沈倾墨之间闹矛盾的事。个中细节郭凤虏知道的也不甚详细，只知李流光身边多了一批护卫，头的霍统领好似十分不喜沈倾墨。又逢沈倾墨做了错事，李流光恼怒之下便将其送回了长安。

    然安公却知道沈倾墨没有回转长安，而是被于怀恩留在了草原。只要想到沈倾墨让他瞒着郎君的事，他心中便不免苦笑连连。也不知郎君得知真相后可会生气？

    他心中略一思忖，便跟上李流光的脚步，正要坦白沈倾墨其实还在草原，就见沈倾墨留在郎君身边的那名护卫似有什么急事，匆匆赶了过来。

    “郎君。”

    蔡伸语气急促，脸色有些不大好。这还是沈倾墨走了后他第一次主动在李流光身边冒头。事实上不等他什么，自他出现的刹那，李流光的心便蓦地一沉：“可是五郎出了什么事？”

    蔡伸跪在地上把心一横，原原本本将沈倾墨没有回转长安，而是半路转向托赫部的事详细了一遍。到沈倾墨前往托赫部的缘由时，蔡伸尽量避免去看一旁安公的反应。他神情虽忐忑却仍吐字清晰：“公子离开这里后想知道郎君的消息，一直和卑下保持着联系。就在刚才卑下收到公子传来的消息，言及托赫部出现了圣域术士，公子同其起了冲突。”

    “什么？”最不敢置信的反而是安公，“托赫部那般偏远，怎会有术士前往？”

    蔡伸嘴里回答着安公的疑问，视线却是大胆同李流光对视，恳求道：“圣域术士为何出现在托赫部公子没有提及，只是公子现在情况危急，卑下……卑下恳请郎君出手相救。”

    沈倾墨传回的消息中大半篇幅用来描述他所见的圣域术士，一再提及让李流光心注意，对自己的处境只一笔带过，好似没什么危险一样。只是蔡伸跟他多年，只凭情报中的寥寥数语便判断出沈倾墨现在的处境并不好，极可能危及性命。若换成对手是旁人，蔡伸也不至于如此担心，最不济沈倾墨还有皇帝私生子的身份，总能留条性命。然这次沈倾墨招惹到的是圣域术士。要知道圣域一向跟远在长安的圣人不对付，沈倾墨的身份此时不是护身符，反而是催命符。

    情急之下他顾不得揣测沈倾墨的想法，径直来寻了李流光。

    “郎君？”

    李流光摆摆手没有立即话，最初的心悸过后脑海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五郎果然没有听话。仿佛尘埃落定，这几日的心浮气躁都找到了缘由，此刻他的大脑空前清明。不五郎有没有危险，只他遇到圣域术士，李流光便不可能视而不见。

    他冷静地挑出蔡伸话语中让他疑惑的地方：“你再讲讲五郎遇到的圣域术士是什么样。”

    蔡伸的记忆相当不错，马上回忆道：“……圣域术士并未直接现身，而是驱动四轮钢铁怪车，无马匹、奴隶等外力牵扯直接行驶于草原。追随术士的护卫人人黑甲覆身，手持火铳，每十人为一队，配千里眼……”

    李流光安静地听着。火铳、千里眼的出现并不意外，他早在夜护手中见过，知道圣域已有类似的武器。但没有借用外力的四轮钢铁怪车——会是他想的那样吗？他心中思量几遍，摩挲着戒指，神色慎重地召唤出了客服。

    “你好，客服3387459号为你服务，请问代理人您有什么需求？”

    同客服先生的上次会面结束刚过去不过半个时辰，大概客服先生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又被代理人召唤，语气有些懒洋洋的，倒是比之前一贯的刻薄讨喜不少。可惜李流光此时心情不好，又带着兴师问罪的意思，并未注意到客服语气中的这点区别。

    “我记得客服先生你一再保证一个星球只会有一个代理人，并且我所在的这颗星球是一颗原始的、落后的星球，不会有太多超出我认知的东西。”

    “当然。”尽管觉得代理人的问题十分古怪，但客服先生对这点依然万分自信。

    “那么你听听这是什么！”李流光飞快将蔡伸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强调道：“不需要借助外力，可以直接被驱动的车——这是星盟的产物吗？”

    “不可能！”客服先生断然否认，他决不能接受这样的指控。否认后客服先生想到什么，连招呼都没匆匆掐断链接，消失在了李流光面前。

    李流光：“……”

    客服先生跑得太快，以至于他都没机会提出交易。他无奈地扶额，把注意力从客服转到蔡伸身上。

    “你让郭都护和霍节来见我，带上五郎留下的人手，我们下午出发。”

    “郎君！”安公急道，他想要什么，然待看清李流光的神色后，微一迟疑出口的话换成了：“老朽有几个子侄还算熟悉草原各处，让他们也跟着一起去。”

    依着内心安公是想自己去的，可转念他毕竟垂垂老矣，万一遇到什么事拖了郎君后腿就不好了。他虽然担心同沈倾墨一道的族人，但心中更担心李流光的安危。能劝李流光留在霍林河最好，无法劝阻的话只能尽一份力，盼着一路顺利。

    “也好。”李流光没有拒绝安公的好意，很快便在心中盘算总共要带多少人去，又要准备多少武器。然不等他计划完，消失的客服先生突兀跳出，一成不变的扑克脸上隐隐是逃过一劫的轻松。

    “代理人阁下。”客服先生为自己表功：“我已查过这颗星球有史以来全部交易记录，明确确定你是这颗星球第一也是唯一的代理人，绝不会有两个代理人同时存在的情况。至于你描述的车子，听起来确实像是星盟二级文明的产物，但我更倾向于是描述错误。要知道即便以二级文明中最低等的蒸汽文明来看，以目前这颗星球的科技发展也很难做到，不！是完全不可能做到。”

    客服先生迷之自信地坚持自己的观点，李流光不置可否地翻看着交易页面。他没有客服这么乐观，而是在想假如五郎没有看错，那么圣域有可能做到什么地步。从已知的火铳和千里眼便可以看出，圣域的科技程度介于一级文明到二级文明之间。那么有没有可能蒸汽机已经出现，圣域正处于爆发“第一次科技革命”的边缘？或者干脆已经是第一次科技革命后，正朝着第二次科技革命大步迈进？

    别看在李流光熟知的历史上，这两次科技革命相隔不久，但和农耕文明漫长的演化不同，自第一次科技革命之后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武器的进化更是一日千里。可能相差不过几个月，导致的结果便是从生到死，再无重来的机会。

    大概是意识到代理人对自己的话并不相信，客服先生不免心中腹诽：代理人阁下真是无知者无畏，以一个土著猴子的脑容量去想象深海巨鲨的行事，完全不知道跨越文明等级的困难。只是当他发现李流光的目光流连于交易页面后，顿时忘掉一切腹诽，努力把一张扑克脸笑成了向阳菊，起十二万分的热情亲切道：“代理人阁下真是相当有眼光。眼前的这款武器设计为半自动化操作，具有简单易上手的特点，被称为傻瓜式□□，十分适合新手使用……”

    眼见客服先生算一直喋喋不休下去，李流光出言断了他：“如果我采购一百支，有什么优惠？”

    一百支！

    客服先生目瞪口呆地望着李流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百支……那可是数十万星币啊。虽然这点星币放在星盟不算什么，但他跟李流光交易久了，最大的一笔交易额也不过一万星币，差一点都要忘记花钱如流水的感觉了。

    不过，客服先生从热泪盈眶中回过神来，警惕道：“代理人阁下你要向星盟贷款吗？”他抢先表明，“我已经没有星币能私下借贷给你了。”

    “不！”李流光再一次让客服目瞪口呆：“我付现款。”

    他的视线投向虚空，那里是霍林河煤矿的方向。

    一个时辰后，整个霍林河煤矿鸦雀无声。上至管事下至工人，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是同样的念头：“他们看到了什么？石炭呢？他们挖出的石炭去哪了？”

    “移山倒海！是移山倒海！！！”

    管事哆嗦着扯着嗓子拼命喊出，犹如水入油锅，轰的炸响了整个霍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