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聪在晚上再见到李流光时, 隔着尚远便已开始调整自个的表情，力图将胖乎乎的圆脸挤成一朵带褶子的向阳花。

    “李流光术士。”

    既然已经定主意要通过李流光抱上同盟这条粗腿, 曹聪术士显然做好了心理建设，干脆至极地一步到位放低了身段, 并没有搞什么欲拒还迎的手段。

    “曹聪术士, 范世杰术士。”

    李流光客气地回应着, 并敏锐地意识到曹聪对他称呼的改变。从七到李流光术士，不仅是措辞恭敬了不少, 更隐约透着一股拿捏到位的讨好。对于曹聪术士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 李流光不免有些奇怪。当然，这并不是曹聪之前对他不热情, 而是前后态度间有着细微的区别。

    彼时曹聪见到他时虽没有端着术士的架子, 但难免有种长辈见到晚辈的居高临下之感。但现在这种感觉没有了，反而是给了他一种双方地位对调的错觉。他心中狐疑，不由看了旁边范世杰一眼, 莫非是范老先生了什么？

    不等他多想，曹聪已主动道：“我在下午读到了范世杰术士准备发表的关于蒸汽纺织机的论文, 听是您给与他指导的？不得不，您的想法真是天才，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像您这样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了。”

    直白的恭维让李流光略有些脸红。范老先生之前也夸过他，但从未这般露骨过。更何况蒸汽纺织机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天才的创意。任何一个经历过他生活的时代的人，恐怕都能滔滔不绝地列举出数百个类似的“天才创意”。加之他只是提了一个想法, 具体的研究全赖于范老先生没日没夜的工作。两世都未真正在社会上磨过, 还没有进化出“黑心老板”技能的李流光不敢居功。

    当着范老先生的面, 他客气道：“关于蒸汽纺织机，我只是提了一个想法，具体研究都是范世杰术士的功劳。”

    “当然，研究过程很重要，范世杰术士辛苦了。”曹聪笑着看了范世杰一眼，转而又道：“但我认为指明研究方向更重要。这一点范世杰术士也是相当赞同的。”

    “是的。”

    被点名的范老先生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对于曹聪的这番言论并没有感到不愉。他比曹聪更早认定李流光高阶术士的身份，哪怕刚刚得知李流光才十七岁，也并未因年龄而看轻李流光，反而更感敬畏。

    “您看，我没有错吧。”

    曹聪术士笑的十分开心，并力图将这种开心感染身边的人。

    作为一名有着二十多年一阶术士经历的人，曹聪术士十分明白想要讨好一名高阶术士有多难。要知道正常从一名术士学徒成为术士，进而成为高阶术士，一般都需要漫长的时光。

    在这个过程里，你会面临种种能想象的和不能想象的压力——研究陷入困境？竞争对手比你长得好看还讨人喜欢？新收的弟子太笨？圣域分配给你的资源太少？和你一同做实验的伙伴比你更早晋升让你嫉妒的睡不着……随着一名低阶术士凭着顽强的毅力克服以上种种困难，成功晋升高阶术士。那么或多或少他都会在这个过程中变得变态，养成各种稀奇古怪的癖好。

    这些怪癖仿佛随机生成，令人捉摸不透，让每一个想要讨好高阶术士的人都摸不着头脑，不知该从何下手。

    但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无论四阶术士还是一阶术士，只要是术士这种生物便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是需要赞扬的，尤其是来自同为术士的赞扬。

    虽然凡人和术士学徒的赞扬同样能让他们感到愉悦，但愉悦和愉悦带来的爽感是不同的。毕竟凡人在术士眼中皆为蝼蚁，术士学徒也仅是地位高了那么一点点。作为术士，你会为几个猴子羡慕你聪明而沾沾自喜吗？当然不会！你只会为自己的同类羡慕而自得，高兴地夜里睡不着觉。甚至可能趁着夜深人静而出去裸身狂奔几圈发泄你的喜悦。

    对于这一点曹聪术士显然深有体会，并推己及人将其代入到李流光身上，近乎谄媚地吹捧起来。

    效果十分不错！

    李流光会因为曹聪直白的吹捧而不好意思，但绝不会为此不高兴。感受到曹聪的善意，他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他还没忘记自个算服曹聪留在安北的想法。若最初他只是希望能在曹聪的帮助下加快研究进度，那在他算将铁矿的消息公布出去后，留曹聪在安北显得更加有必要。

    他需要旁人看到自己的实力，好加重安北的筹码，免得为他人做了嫁衣。

    抱着这个念头，李流光正想着要不要先试探下曹聪的想法，便听曹聪问道：“我听程彦中术士您托他从协会购入一批酸，您是算进行相关的研究吗？恰好我这么多年对酸的研究略有心得，不知我有没有机会加入到您的研究中？当然如果您需要对研究人员进行考核的话，我也准备好了。”

    李流光微微一愣，下意识道：“曹聪术士愿意留在安北？”

    “是的，我很喜欢这里。”曹聪笑着道。

    李流光心中一动，意有所指道：“我和一般术士的做法不太一样。曹聪术士若是留在安北可能会需要冒一点的风险。”

    “没关系，我最喜欢冒险。”曹聪哈哈大笑道，“只要您不嫌弃，我就留下来了。”

    李流光不知该不该信曹聪的话。舅舅上午还告诫他以术士对环境的挑剔，曹聪很难愿意留在安北。更何况他还胆大包天想要跟圣域对上，不要提曹聪，柳木舟都未必会留下。但转念真话假话又有什么关系，不管曹聪是为什么选择留在安北。想要基因修复液也好？觉得留在这里有发展也罢？甚至舍不得范世杰都可以。他现在需要曹聪，而曹聪愿意留下，双方各取所需，可谓是皆大欢喜。

    他很快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正好有个研究需要曹聪术士的帮助。”

    “哦？是关于什么的？”曹聪感兴趣地问。

    李流光解释：“和柳木舟术士是同一个研究项目。您知道的，我需要柳木舟术士帮我栽培一种全新的作物。但这种作物对土壤的需求比较高，我希望您能制出一些特殊的物质，满足作物对土壤的需求。”

    他问过客服先生，这颗星球的环境适合32种隶属星盟登记的高级作物生长，但并非意味着这些作物扔到地里便能顺利长成。星球环境合适只是表示符合这些高等作物需要的外部条件，但具体能否长成则需要土壤满足其成长需求。每一种高级作物对土壤的需求都是独一无二的，需要搭配不同的营养剂。有些类似前世的化肥，要用化学和（或）物理方法人工合成。

    圣域大概是有类似的研究，曹聪很快理解了李流光的意思。

    “您是需要人工合成肥料？”

    李流光纠正道：“是人工合成特定的营养剂。”

    虽然大概是一个意思，但营养剂听起来明显比肥料好听多了。

    曹聪满意地笑了笑，但又不免疑惑地问道：“我过去的研究方向一直是酸，您的这些和酸有什么联系吗？”

    “当然。”李流光肯定道，“我希望您把重心放在硫酸上，它会是制作营养剂的重要原料之一。”

    “我懂了。”曹聪兴奋起来。

    他没有问李流光怎么这么肯定硫酸的作用，但他笃信无论圣域还是协会都还没有类似的发现。这恰恰证明了他对李流光来历猜测是正确的。而他能想象到这样一个全新的研究方向将会带给他多大的好处。他仿佛看到一座直通高阶术士的青云梯在面前徐徐展开。

    更让他兴奋的是，李流光轻描淡写地表示：“和范世杰术士还有柳木舟术士一样，研究成果及论文署名等一系列相关权益都归您，我只要看到实物即可。”

    “这……”曹聪真是觉得天上掉馅饼了。他有心想要谦让几句，但又担心万一谦让过头李流光术士改变主意怎么办。心中纠结几分钟，他哈哈笑着接受了这份好意。

    “你们在什么？”

    程彦中处理完自己的事，远远看到三人相谈甚欢，笑着走过来问。

    “程彦中术士。”曹聪笑着回答，“我正在跟李流光术士起要留在安北的事。”

    “你要留在安北？”程彦中讶然地问。

    “是的。”曹聪乐呵呵地回答，“我刚加入了李流光术士的研究组，希望能尽快做出成绩。另外，安北很不错，我很喜欢这里。”

    程彦中：“……”

    ……

    李流光简直要笑死了。跟沈倾墨起舅舅当时的表情。

    “这么曹聪决定留在安北了？”

    “嗯。”李流光含笑道，“舅舅曹聪是个聪明人。过去他卡在一阶术士巅峰迟迟看不到进阶的可能。如果安北能给他希望，他用起来倒是比一般术士更顺手。”

    “那七郎准备让他做什么？还是硝化甘油？”

    李流光摇摇头。自从知道圣人手中握着硝化甘油成品后，李流光便不算让术士介入到硝化甘油的研制中来了。虽然他不清楚当初帮圣人研制硝化甘油的人是谁，但既然舅舅也愿意帮圣人瞒着，他肯定是站舅舅这一边的。

    “不做硝化甘油，做化肥。”

    “化肥？”

    李流光解释道：“人工合成的肥料，正好用到曹聪。”

    沈倾墨不明白化肥是什么，但肥料还是懂的。他挑眉吃惊地看向李流光，李流光轻笑道：“曹聪术士已经答应了。”

    沈倾墨：“……”

    完全无法把高高在上的术士同七郎的肥料联系到一起。难怪程彦中术士会是那种反应，他总算明白七郎回来为什么总是想笑了。

    “给。”待李流光笑完，沈倾墨将手中写好的信递给他。“写给长安的密折，关于铁矿的，七郎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李流光接过大致浏览一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

    “五郎上次给长安密折提黠戛斯时怎么没提铁矿的事？”

    他问的随意，沈倾墨答的更随意。

    “安北铁矿是七郎的，跟那个人有什么好提的。”

    这个答案……李流光蓦地笑了起来，看沈五郎的眼神仿佛透着光。